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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 又过了几天,张氏忽然托娘家叔叔状告韩式族人,说她的丈夫韩八斤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族人害死的,目的是为了侵占韩八斤留下的家产。 韩氏族人不服,和代表张氏上堂的张老汉对质。 这对质着,对质着,最后竟然成了张氏害死亲夫,还意图嫁祸给婆家族人。县令也不细究内里情由,直接判张氏斩立决。 一番调查下来,石正也看出来了,张氏确实是被冤枉的,她这是被自己娘家人和婆家人给联手坑害了。 按规矩,妇人不能上堂,如果要状告其他人,通常会找自己的父兄、丈夫或者是亲族代表自己去衙门诉讼,那规矩森严的地方,妇人连画押的资格都没有。张氏状告韩氏族人时,托自己的叔叔张老汉代表自己作为告状的一方,但张老汉很快就被韩氏族人收买了,反过来和韩式族人一起设计陷害张氏,骗张氏在认罪书上画押。 可怜张氏每天在家等消息,被自己的亲叔叔瞒在鼓里,糊里糊涂从受害人成了杀人凶手,就这么葬送了一条性命。 …… 良乡一家客店里,一星如豆灯火在夜色中摇曳。 就着淡黄色的灯光,傅云英坐在窗下书案前,写完新的供词和案件记录。最后签上名字和日期,她放下笔,掩卷叹息。 她问过傅云章为什么妇人不能上堂,他告诉她,原因有很多。比如妇人一般怯弱,不敢去衙门重地抛头露面;或者是不懂律法条文,不知怎么和衙门的人打交道,只能请家中男人为自己做主;再要么就是怕名声不好;更多的是本能害怕,衙门那样的地方,女人怎么能去呢?万一得罪了县太爷,被当场剥裤子打屁、股,还不如一头撞死自在!谁家闺女真敢去衙门告状,会招来邻里街坊的指指点点,他们家的女孩都不好说亲事。 而且一旦官司缠身,不管自己是苦主还是被告的一方,都可能被皂隶勒索,落一个倾家荡产。富户们都不敢打官司,何况平头老百姓。 再者,女人状告亲族,如果不是谋杀、逆反这样的重罪,县衙一般不会受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女人不会选择和其他人对簿公堂。 张氏为了给丈夫报仇,被叔叔和婆家人陷害,含冤入狱,之后在狱中遭受侮辱,绝望之下,自缢而死。 真相很明显,明察暗访,把所有人的供词前后一比对,脉络就清晰了。 张家大官人是本地一大恶霸,这件事是他主使的,县里的人明知有蹊跷,没人敢管闲事。张大官人手眼通天,认识许多京官,他发妻是司礼监太监干儿子的小女儿,他女儿是刑部侍郎最宠爱的小妾,仗着姻亲的权势,张大官人在县里横行霸道,无人敢管。 这不是张大官人第一次害死人命。 傅云英想起傅云章对她说过,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查案最怕的不是案件本身有多复杂,而是案件背后的利益纠葛。 风从罅隙吹入房内,灯火微微颤动,似乎随时将要熄灭。 傅云英挺直脊背,重新铺纸,继续低头书写。 张大官人非常猖狂,听说傅云英在查张氏的案子,不仅不收敛,还放话出来:“让他查,我是刑部侍郎的小舅子,宫里还有孙爷爷照应,他能把我怎么样?” 这话传到石正耳朵里,他又告诉傅云英。 他想提醒这位司直大人,张大官人背后有靠山。 傅云英一哂,整理好收集到的证据,“回京城。” 张大官人显然一点都不怕她,并未派人前来威胁她,也不屑给她送礼收买她。 离开良乡的那天,傅云英特意赶去驿站,和驿站的人一起回京师。她是朝廷命官,张大官人肯定不敢把她怎么样,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明着不好下手,可以暗着来,北直隶一带常常闹马贼,张家人可以收买马贼暗中劫道。 走到半途,淅淅沥沥落起雨。层峦尽染霜色,天气慢慢变凉,在山中行路,北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身上,更冷了几分。 夜里他们在驿站歇宿。 驿丞备下热汤和精美菜肴款待众人,傅云英吃过饭,回房换下湿透的衣衫,正擦拭湿发,哐当一声,底下的门被踹开了。 马嘶狗吠,数匹快马如利箭一般,撕破寂静漆黑的雨夜,飞驰至驿站前。 院子里吵成一团,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傅云英用锦缎束起半干的长发,站在窗户后面,挑开一条缝隙往楼下看。 楼下驿丞、马夫、徒夫来回奔忙,将冒雨行夜路的官爷们迎进正厅。 来人气势汹汹,一色壮汉,皆戴毡笠,穿青色窄袖直身,腰佩绣春刀,悬锦衣卫牙牌,背负长弓。 为首一人茜红色交领窄袖襕袍,金镶玉绦带,鹿皮长靴,手里提了把长刀,淌着飞溅的雨水走进驿站,四下里扫一眼,一双淡漠的眸子。 隔着昏暗的夜色和朦胧水汽,看不清相貌,但那高大的身形,前呼后拥的架势,恍若踏着尸山血海归来的骇人煞气,赫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霍明锦无疑。 楼下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大气不敢出一声。 傅云英垂眸,躲在阴影中,静静望着楼下。 霍明锦一群人走进大堂,原先坐在大堂里烤火的人全都退下了,将燃烧的火盆让给他们取暖。随从们连忙搬来一张大圈椅,请霍明锦坐下,驿丞亲自捧茶伺候,整个过程中,他没开口,其他人也不敢吭声。 驿站外大雨瓢泼。 少倾,几个随从押着一个双手被捆缚的人走进大堂,那人穿一身青色圆领袍,头发散乱,看样子像是个文官。随从一脚踹向他的膝窝,他吧嗒一声跪到在地,吐了口唾沫,开始高声咒骂霍明锦。 他骂得难听,缇骑们目眦欲裂,双手紧紧握拳。 霍明锦站起身,放下长刀,接过随从递到手边的长鞭,抬起手。 湿透的长衫勾勒出起伏的肌理线条,这双手曾执剑指挥千军万马,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满堂噤声。 他没使全力,但那点力道也够文官受的了。 鞭影似蛇般扭动,狠狠几鞭子下去,文官顿时皮开rou绽,喉咙中发出惨叫,疼得在地上不停打滚。 这时的他,让傅云英觉得很陌生。她有点明白为什么上辈子表姐妹们都怕他。 霍明锦脸上面无表情,抽出几鞭后,忽然皱眉,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的暗红色火光,直直和傅云英的对上。 傅云英一愣,心跳骤然加快,战场上的武将五感敏锐,她站在窗户后,竟然还是被他发觉了。 随即想起自己房里亮着灯,其他房间的人肯定都把灯吹灭了,她忘了灭灯,霍明锦一抬眼就会发现自己在窥视。 她没有躲开,干脆支起窗子,朝他颔首致意。 隐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