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1

    09

    书生的家里人全死了。

    他一步一步走进京城,盘缠用光,实在没了办法才想到拿那张结亲书去投奔将军。

    只可惜将军不在,没人认得上头的印章,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被打发走,却意外地因为府中一个小奴的一句话被留了下来。

    他举着灯油去同那人道谢,那个叫元元的人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很是紧张的模样,薄弱的身躯拦在房门口,攥在门上的手不安地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叫一声哥哥他脸就红了。

    同府中的人随意聊了几句,那些人却都带着隐隐的敌意看他,说元元傻才会替他说话,叫他再别拿那假结亲书出来了,安安生生应考。

    书生对这门亲事本也没那么当真,淡淡笑着应了是。他再没怎么同府中人说过话,只同元元交流得最多。

    元元很好哄。

    一天只花上那么半个时辰同他聊天说话,同他讲文章,两人的关系就愈来愈近,元元那点疏离同隐得很深的敌意也就此慢慢消散。

    书生得承认,元元是个好学生,每每他抬脸认认真真听自己讲说古文和前人事迹时,他都忍不住再讲细些,让那眼神留在自己身上久一点。

    也怪不得这人爬上了将军的床,书生漠然地想。

    这人太过简单了,观察了那么几日,书生几乎就能算出元元每时每刻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他知道元元每天早上都在府门口等信使,有时还要误了他们约好授课的时辰。

    书生厌烦这样不守时的人。

    他使计截过一次信件,粗略看了,将军的字并不见多少风骨,语句也常有不通,说来说去不过什么喜欢、爱与思念,书生嗤之以鼻,让那白纸墨字被火焰吞噬而过。

    比起自己,将军差得远了。

    他见过元元给将军写回信的样子,不熟练地握着一杆毫笔,满手墨汁,慢且认真地落下每一个字。

    元元见他来了,还刻意挡着,又露出最初同他相处时的慌乱和无措。

    书生知道那么多的东西,却不知道心中的恼怒从何而起。

    他主动说要教那人写小楷,那人竟也就欢欢喜喜地应下来。

    这时候的书生已经长得要比元元高了。他站在元元身后,轻声指点,不偏不倚的能瞧见元元衣襟下的一点白嫩皮rou,书生淡淡扫过,却总还是被那细白脖颈引到那处去。

    元元写字很专心,常顾不上其它,就连书生轻轻握上自己的手也没什么知觉。书生带他行笔,能写出很漂亮的字,元元夸书生好厉害,书生呼吸就滞在那里,手心不正常地guntang起来。

    教元元站立行笔的时候,书生初时还将左手背到身后,教导久了,许是觉得不方便,悄悄揽上元元的腰,元元没反应,他又慢慢覆身上去,像是将人浅浅带进了自己怀里,鼻间刚好能闻到元元发上的皂角香。

    晚上临睡前,书生明明已经将两手洗了又洗,却总还觉得自己手心处隐隐有热意,让他忍不住一遍遍地摩挲。

    10

    转眼就入了冬,算算日子,府中主人离家都已快半年了。

    书生从前冷惯了的,十分能挨冻,冬衣冬被制办得要比平常人都薄些。元元心中已把书生当成了半个弟弟,以为书生不够钱买衣裳棉被,自己翻了厚被抱过去。

    元元人小,又是夜间,厚被子抱在身上连脚下的路都险些看不见。

    书生靠在床榻上盖着那薄薄一层毯子翻书,呆愣着瞧那人小心翼翼地走进门,穿得同球一般,艰难地抱着手上大块的厚被,嘴上闷闷说着:“清清,我多了床被子。”

    离床榻只那么几步的位置,元元就似再没力气了,将被子一把压在了书生身上,自己也气喘吁吁地压在上面。

    而后又像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眼睛晶亮,半跪下来摸进书生的被窝里说:“清清,你不冷吗?”

    元元伸手在里头探着温度,摸不出多少热度,这才觉得自己办对了事,又接着说道:“你盖我的吧,很暖的。”

    怕书生要拒绝,也没等书生说出句什么来,元元就高高兴兴疾步走了。

    书生双颊通红,不像是感激的样子,反倒像是恼怒。他将压在自己腿上的厚被猛地翻下床榻——那人怎么就敢把手直接伸进来乱摸,甚至还扫过了他的耻骨……

    不知羞耻。

    书生拿起书,却再静不下心,胸口处胡乱在跳动。他吹灭烛火,长呼一口气,没去管地下的东西,就那么阖眼欲睡。

    半夜刮起了北风,猎猎作响,窗棂同房门都在微微颤动。

    书生清醒地躺了近两个时辰,手脚依旧是恼人的凉。

    他本不需要再多一床暖被的。

    鸡鸣时分他方才将那床被子拾起,贴身覆在自己身上,熟悉的那股气息就那么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他一夜未能入眠,手脚却是暖的。

    11

    元元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最近好像被书生疏远了。

    书生离春试愈发的近,又在外接了些代笔的活计,时间本就少,想来是自己打扰他了,清晨晚间地跑进人家屋里,脸皮未免太厚了些。

    元元垂头抿着唇想,双颊因为羞惭而带了粉。

    书生都不怎么愿意带他行笔了。可他自己下笔总是不稳,写出来的字毫无风骨,手腕不一会儿就又酸又疼,书生前段时间的教导对他都似不起作用。他好想得书生一句夸奖,可书生总偏开头,想来是不忍心对自己说些什么不好的话。

    只有将军在信中夸他字体有所长进,想到此处,元元又似有了动力,写完了最后一排字。

    他已练了大半个时辰,手又冷又麻,后腰也酸了。他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把笔放下,自己扭着手腕放松。

    他偷偷瞧了一眼在一旁温书的书生,很是认真的模样。元元眨眨眼,不想扰了书生,出门打算拿壶热茶进来。

    书生盯着那么薄薄一页纸也已有大半个时辰了,清晰工整的墨字他前后扫了不知几遍,他却连其中内容要义都未曾弄明,满心满眼都只有那截皓腕。

    元元的衣袖带了一圈雪色的毛边,宽松地搭在像是凝了霜雪的细腕上,写字的时候,墨香想必会一寸寸沾染上去吧……不,也许从宽袖里吐出的他身上的那股暖香会盖过墨香,让他笔下的几方字迹也染上落笔者的气息……

    元元进门时看见书生仍旧在专心读书,放轻步子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书生忙将书甩下起身接了那茶,恭敬道谢:“谢谢哥哥。”

    元元双手背在身后,嗫嚅着说:“清清,我明日起就不来扰你了罢。”

    书生压下心中莫名的慌乱和不满,微微笑着道:“那换我去扰哥哥罢。”

    他看人双眸都微微瞪大了,又迅速接上:“哥哥是不是写累就想放弃了?做事要持之以恒才能做成啊。”

    他垂头凝着他的双眸,一面放了茶杯轻声说自己帮他疏疏筋骨解解乏,一面握上他的右手腕,将那衣袖外翻卷起。

    从细腕到玉指,书生在上头经验十足地慢慢揉按,皮rou相贴,十指同眼神都粘在上面,像是一寸都舍不得分离,书生甚至已细比出了元元五指的长度。

    元元盯着书生的动作,也想学学他的手法,他总觉着从书生身上能学到许多东西。元元同书生道谢,自己将衣袖卷得更高,大着胆子问能不能给他另一只手也按一按。

    书生眼下被长睫打下两片阴影,微微勾唇。

    “当然可以啊,哥哥。”

    他十指细细按抚过对方的十指,有几秒钟还刻意比划着同他的手相扣在了一起。他在心中隐秘地窃喜,并感到满意,好像本就应该如此,他们的手本就应该这样牢牢相扣。

    两人由站到坐,按了许久。元元到后来其实已经有些困乏了,软声问还要多久。

    书生说快了。

    可是真的按了好久啊。

    元元半趴在书桌上不自觉地眯起了眼,呼吸逐渐平稳起来。书生慢慢止住了动作,手却还包着元元的不放,就这么扣在自己手心里滑摸。

    书生端坐着,仔细描摹元元的样貌,似乎想让这张脸今晚就入了自己的梦。

    冬夜森寂,他的耳边只余了一人平稳的呼与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