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完结
当你认为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时,却又会发现那只不过是恢复了他最原本的模样。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存在改变。 尹宕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冗长又短暂的梦,梦中的光怪陆离极度不真实却又如此清晰,他梦到了过去的自己,梦到了现在的自己,梦到了未来的自己,但每一个自己所作出的行为都不曾影响这个世界最终结局的一分一毫。 不论是他还是这个世界,所走的只有一条道路,最后走到的结局,也只有唯一的一个。 他迷糊之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陆地,但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灌入肺部的是舒适冰凉的海水,他挥动了一下手臂,没有曾经所有的阻力和不适,仿佛他生来就是活在海洋之中,如此自然,但又极度的怪异。 尹宕疑惑地抬起头,然而接下去的画面令他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陆地。 残破且东倒西歪的建筑不复曾经的辉煌和现代,空无一物的马路龟裂开无数的裂痕,被海水托起的建筑石块游荡在这片死寂压抑的深海中,而海底还沉着无数不知从哪个城市飘来的断臂女性雕像,黑色的电线缠绕在她们的脑袋上,遮住她们的脸,抹去她们原有的美感,只剩下令人心悸的猎奇与诡异。 这里不再是被阳光沐浴的陆地,这里是永无光明的深海,昔日辉煌的城市被淹没在海中,成为了永远都将无人探访的水下之城。 尹宕颤抖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他像是再也压抑不住一般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儿就是亚特兰蒂斯啊。 海底的某片废墟中突然起了动静,飞扬的尘土在海中游晃起来,紧接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被用力地推开,一颗人头陡然从里头探了出来,他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后撑着两边一股劲游了出来,他很快就找到了被夹在建筑废墟缝隙间的尹宕,尹宕似乎是清醒着的,却又好像完全没有意识,他只能先把对方扯出来,再努力让他恢复神智。 “尹宕,听得见我说话么?”他问道,随后快速地拍动着尹宕的脸,企图能让他产生反应。 尹宕迷茫之间看到了陈瑞布满焦急的脸,他有些疑惑,试探性地叫了一下对方的名字,陈瑞登时惊喜地笑了起来,他说:“没事就好。” 然而当他们真正清醒相对时,又陷入了无尽的尴尬和沉默,撕开美好的假象总是一件最艰难的事,特别当对方已经发现了底下血淋淋的真相的其中一角之时。 “现在不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陈瑞说。 尹宕直直地看着他,随后扯了扯嘴角,他说:“你……不,这个世界到底隐瞒了我多少?” “不是隐瞒!”陈瑞下意识地反驳,他抿了抿嘴唇“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正确的时间告诉你罢了。” “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十年前开始说起,因为科技快速的进步,地球的大量资源都开始处于缺乏状态,虽然我们已经警醒开始减少滥用并归还能源,但无数次的大型研测都显示地球的陆地已是岌岌可危的地步,陆地板块的迁移再加上大量的开发,我们得出陆地将在一百年间会迎来灾难,从而人类也会毁灭,所以我们开始寻找别的生存出路,就像候鸟南迁一般,我们也可以迁徙去别的地方生存。”陈瑞深吸了一口气,又说,“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了,生活在海洋中的人类,那就是人鱼,于是我们开始了冗长的人鱼研究,不仅是我们Z国,收到消息的A国也开始了人鱼研究。” 尹宕已经隐隐猜测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但他还是疑惑,末世的到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陈瑞大概是看穿了尹宕的想法,便解释道:“这件事发生得太过仓促,所以并没有对外报道,在七月二十三日晚上九点十分,有一颗小行星迅速从地球上方蹭着大气层堪堪掠过,它并没有对地球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带来的后果……” “就是末世?”尹宕立马明白了陈瑞的意思,七月二十三日,正好是他接到陈瑞电话的前两天,怪不得当时他吃的饼干不过开了一会儿就坏了,原来末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来临了么? “对,所以我们只能加快研究的速度,而你……”陈瑞顿了顿,他说:“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这是从你出生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的了,你的基因和常人不同,比起人类,和人鱼的DNA更加贴近,自愈能力等都异常优秀,但这种能力在你成年后一点一点稳定下来甚至开始消失,而这也是当初我父亲逼迫我骗让你去A国小岛的原因。” 尹宕怔怔地看着他,他从没想到这件事里还有他父亲的参与,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却是如此,每次他和陈瑞的父亲相遇时,他父亲总会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浑身难受,坐立不安。 陈瑞垂下眼眸,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极为难以启齿的事一般,连额上都暴起了青筋,“当时我们正在捕捉银尾人鱼,但他的行动太过难以捉摸,我们的进度一直没有推进,我们都知道人鱼之间会相互吸引,我父亲就让我带你去A国的小岛,他是个疯子,但同时也是我的父亲,我不得不听他的。”他咬了咬牙,又说,“我不想害你,但我的父亲一直监视着我,我没有别的办法,后来我父亲的实验室在无理者的暴动下毁灭了,我就逃到了LZ岛。” “然后呢?”尹宕问。 陈瑞深呼吸了一下,平复了情绪后缓缓开口道:“七大联邦迅速确认了应对末世的方法,但同意迁移计划的只有少数几个联邦,亚洲联邦也在反对行列之中,研究又暂时被搁置,后来薛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取代了前任Z国议长的位置,又劝动了亚洲联邦首长,于是迁移计划开始实行,全人类都收到了消息,只要转化人鱼剂研发成功,批量注射后我们就可以前往海洋生存。” “但薛霖其实并不想要任何人活下去,他背地里研发的炎黄,想毁灭这个世界。”尹宕替陈瑞接下了话,他抿了抿嘴唇,“那阿……阿比斯特呢?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炎黄所用的能源是人鱼体内内胆的C原子,其伤害巨大,也是能迅速刺激人鱼肾上腺素加快自愈速度和攻击力的能量,他为了救你,被薛霖扣押下来,另一条从S-Z集合区抓回来的人鱼也一样,只是他更脆弱,没有坚持住。”陈瑞说,“后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通的,他突然在某一天和萧淮说他知道阻止薛霖,拯救人类的方法,前提是拿到所有的意念种,并且……保证你的安全。” 尹宕愣了很久,随后他摇了摇头,张合了几下嘴唇,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过了好久他才艰难地说出了完整的话:“他不是突然想通了,他来S市安全区,就是为了这个世界。” 陈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最初很讨厌和尹宕在一起的阿比斯特,人类和一个非人类又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那只是一头兽,但现在,他突然觉得人类不比兽好上多少,甚至比依靠本能行动的兽更加残忍,更加无情。 “我要去找他。”尹宕突然推开陈瑞,说道。 “你怎么去找他?他已经……”陈瑞没有把话说完,生怕尹宕会因他的话受到刺激。 尹宕急促地喘息了一下,他说:“不,他没死,他不可能死,如果他让我活下来,那他永远都不会死。” 说完,尹宕便向前快速游去,刚游出几米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他下意识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下半身,这才发现自己的下半身竟然变成了鱼尾的模样,他的腹部上长有浅色鳞片,越到尾部颜色越深,从浅灰到深黑色,即便没有阳光也泛着淡淡的亮光,漂亮而又妖冶,尹宕呆滞在了原地,身后的陈瑞很快追了上来,他的下半身也是鱼尾的模样,颜色是从淡色的裸色再到深如黑的墨色。 “这也是……适应环境的进化么?”尹宕轻声问道。 陈瑞很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所以适应得要比尹宕快很多,他说:“进化大多都是潜移默化的,我们只是将这个速度变快了而已。” 尹宕适应鱼尾花了大约两天的时间,完全习惯了自己的双腿变成鱼尾后他便开始仔仔细细地在这颗已经完全被蓝色所覆盖的地球上寻找起阿比斯特来,期间总会碰到别的转化为人鱼的人类,但或许是末世留下的阴影太重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并没有因为这巨大的改变而变化。 大约又过了一段时间,人鱼中已经组织起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部落,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已不再用人种来规划部落,而是以个人的自我意愿来决定,而各个部落的领头也是完完全全用公平公正的民主投票方式来决定,各个部落的规矩也是由部落的群众来共同决定。 这在原本的世界中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但在此刻却实现了。 陈瑞跟着尹宕找了起码有一两个月,但仍旧没有任何的线索和消息,他很想让尹宕放弃,但也再清楚不过尹宕的个性,或许是为了曾经“背叛”的赎罪,或许是为了挽回这段早已破灭的友情关系,又或许是害怕尹宕为了寻找阿比斯特连命都不要,他不曾离开一步地陪在尹宕身边,以一个人的力量解决两个人的生存问题。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陈瑞终于受不了尹宕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他拉着尹宕就给了他一拳,他说:“你到底还想这样颓废多久?难道你他妈没了他就不能活了么?” 尹宕硬生生受下陈瑞的拳头,随后嘲讽地笑了笑,说:“是啊,我没了他就活不了了,你也别管我了,离我远点。” “我cao,你他妈有没有良心!”陈瑞实在受不了了,火气一上来就对着尹宕突突突地开炮,然而尹宕却只当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 尹宕走神走着走着就突然想起那座出现在梦里和回忆中的发光的山,尹宕陡然瞪大眼睛,惊呼一声后就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游去,陈瑞吓了一跳,以为尹宕想不开,也不开口了,急忙跟了上去。 马不停蹄地游了大半天后,尹宕看见了那抹灼眼的亮白,在漆黑一片的海地中是那样的醒目,引人注目。 “cao……那是什么?”陈瑞一看见那个会发光的东西就本能地感到危险,或许其他的海洋生物在接近这个地方的时候也产生了和他一样的想法,所以这周围别说是鱼类,连藻类和水生植物都没有。 尹宕着了魔一般地游近那座发光的山,而陈瑞因为生理性厌恶,无论如何都没有克服心理和尹宕一起游近,他只能在尹宕身后吼道:“小心一点!” 山和回忆中的一样庞大,尹宕专注仔细地围着山游动着寻找着任何一个阿比斯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随后他找到了,在某个山脚处他看到了一个不算很大的黑影,尹宕差点要哭出来,却又努力忍住,他飞快靠近山脚,紧接着他看清了那个黑影的真实面目——那是一个两个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rou囊,透过带着血丝的薄膜,他看见里头是一个侧卧着的婴儿,尹宕登时摒住了呼吸,没有任何依据的,他就是觉得那就是阿比斯特。 尹宕小心翼翼地将rou囊抱了起来,被包裹在里面的婴儿很乖,不动不闹,甚至都让人产生一种它是不是已经没了呼吸的错觉,但不论如何,尹宕都坚信着阿比斯特没有死,不论要他等多久,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甚至是一千年,他都会心甘情愿地等下去。 等到阿比斯特回来。 最开始一段时间,陈瑞还会隔三差五来看看尹宕,有时带几条小鲨鱼给他,有时则在远处和他聊天,但大多时候尹宕都是沉默的,陈瑞清晰地感觉到尹宕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变得对任何事都很冷淡,唯一脸上有表情的时候就是看着怀里的那个恶心巴拉的东西,或是那个恶心巴拉的东西长大了一点之类的。陈瑞也问过尹宕那是什么,然而尹宕却告诉他那是阿比斯特,陈瑞觉得尹宕应该是魔怔了,才会觉得那时一个人,但他没法说什么,尹宕的精神状态本就不稳定,他不想再刺激尹宕,也不想看见尹宕疯狂的模样。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直到尹宕反应过来他可能在这儿待了一百多年的时候,陈瑞已经没有再来找过他了,尹宕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他已经把自己的全身心奉献给了阿比斯特,已经再也没有别的闲暇去想别人了。 大约是这座山真有灵性,尹宕待在这儿这么久也没有觉得特别饿或是生命力的流逝,于是他更是一步都不肯离开,甚至有时连觉也不睡,就这么凝视着怀中的阿比斯特,满怀喜悦地等待着,等待着。 他有时会想以前的自己,他现在才觉得以前的自己很愚蠢,竟然没有好好珍惜时间和阿比斯特在一起,他不得不承认人的本性就是贱,只有失去了才想起珍惜;有时他会想到以后,想到等阿比斯特回来了,他一定要好好认错,好好向他告白,哪怕阿比斯特不接受他也不要紧,他会永远乖乖地留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这样他也满足了。 陡然从梦中惊醒,尹宕第一眼就是去看被他抱在怀中的阿比斯特,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一直被他捧在手中从未离开过的rou囊竟然不见了,尹宕猛地从海底窜了起来,他着急地左右张望着,甚至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一会儿游到前面,一会儿又贴近山脚,死死地用指甲抠挖着,最后他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地蜷缩起身体,捂着脸恸哭起来。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他做的梦,而现在,连梦都不再被施舍给他。 尹宕意识恍惚地坐在海底,他直直地看着前方,双眼中空洞无神,仿佛留在此处的只是一具rou体,他的灵魂早已抽离出来,破碎在这片无尽的深海中。 在阳光永远都无法透射进的深海中,已不存在时间和白天黑夜,尹宕只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好像都快疯了,久到他再也没有勇气和毅力坚持下去。 他好像快等不下去了。 或许阿比斯特真的死了吧,在那一天残忍地抛弃了他,离开了他,去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尹宕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该怎么才能过去呢?是否像这样永远闭上眼睛,他就可以抵达那个地方了? “蠢狗。” 尹宕猛然睁开了眼睛,他僵硬地转动起了脑袋,是他听错了么?为什么他好像听到了阿比斯特的声音? “往左看。”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尹宕已经确定自己不是幻听,他激动地把脑袋转到左边,随后他看见了一个黑影,那个身影有着高大的身躯,柔软微卷的长发,有力漂亮的鱼尾,而他的尾鳍上还有最特别的银色勾边…… “阿比……阿比斯特?”尹宕不可置信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因为许久不说话,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发声也干涩艰难得厉害。 “到现在还不知道该叫什么?”对方又说,随后他抬起手冲尹宕招了招,“过来。” 尹宕眨巴了下眼睛,随后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朝对方飞快地游去,他很快就撞在了对方的身上,冰凉健硕的手臂顺势搂紧了他,他叹息了一声,极为温柔地说道:“我回来了。” 尹宕愣了很久,随后突然抽噎了一下,接着就是怎样都压抑不住的痛哭声,甚至都要响彻整个海底,如此的撕心裂肺,如此的痛彻心扉。 “乖,不哭了。”阿比斯特揉了揉尹宕的后脑勺,然而他的话语不仅没有安抚尹宕,反而让尹宕哭得更厉害了,他没办法,只好冷下声音,又说,“不准哭。” 被阿比斯特一训,尹宕的哭声果然小了,阿比斯特有些无奈,轻声说尹宕就是个贱性子,尹宕听见阿比斯特的话,没忍住笑了出来,阿比斯特揪了揪尹宕的耳朵,随后说:“好了,还记得么,我有东西给你。” 尹宕歪了歪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阿比斯特,阿比斯特也知道尹宕不会记得,也不开口,摸上他的左耳后,手上一用力就把那串在耳钉上的黑环给扯了下来,尹宕看着被托在手心里的黑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耳,果不其然那个耳钉已经是光秃秃的了,他有些不习惯,又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人,您要做什么?” 阿比斯特没搭理他,捏着那个黑环把玩了起来,直到尹宕脸上的不安越来越明显,他才轻咳一声,开口道:“手。” 尹宕赶忙把自己的两只手都搭在了阿比斯特的手腕上,阿比斯特震惊地看了尹宕一会儿,他沉默片刻,随后说:“越来越蠢。”他甩开尹宕的右手,接着几乎是强硬地捏着他的左手,飞快地把手里的黑环套在了尹宕的无名指上,和阿比斯特不同,尹宕的双手间并没有长出相连的薄膜,他的双手依旧和人类一样,维持着修长与漂亮。 尹宕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无名指,他问:“这是什么?” “还不明白么?”阿比斯特拍了一下尹宕的脑袋,“我怎么养了你一条蠢狗。” 阿比斯特捏着尹宕的下巴,他直直地看着尹宕,随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说一次,听清楚了。” “我爱你。” 说完,阿比斯特狠狠地吻住了尹宕的嘴唇。 尹宕什么都没听清楚,他只听见烟花在脑子里轰然炸开的声音。 但是嘴唇上的味道他记得很清楚,不论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甚至是一千年,他都不会忘记——是甜甜的味道,像一颗糖,就这么融化在了他们的唇齿间。 “主人,我没听清怎么办?您能不能再说一遍啊?” “……” “主人?” “长胆子了?” 过了一会儿—— “主人,您刚刚是不是在和我求婚?这是结婚戒指的意思吧?” “……” “主人?” “跪下,欠教训的贱狗。” “是!主人!” 阿比斯特看着一脸激动兴奋的尹宕,突然有点后悔刚刚给他戴上戒指,他看了看尹宕的左手,戒指在他手上格外的适合,黑色衬得他的手白皙而又精致,黑色的戒指偶尔闪烁过的亮光与他尾部的鱼鳞极度相似,阿比斯特下意识摆了摆鱼尾,随后他收回视线,轻笑了一下。 算了,就当给蠢狗的rou骨头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