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纯剧情(新的流言蜚语)
翌日天亮沈宁知独自回去了,早饭都来不及吃,分公司的车便殷勤地停在祠堂和村委会之间。 清晨的天空有一丝丝阴,潮湿空气里飘荡着泥土、青草和牛粪杂糅混合的味道,天高野阔,风拂千里,这股乡村特有的气息穿行过屋舍房宇,卷来一股风雨欲来的征兆。那复杂气味让沈宁知捂住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他想起亲戚们说要下雨了,叮嘱司机路上开慢点。司机正在村委会门口倒车,车屁股对着祠堂的巍峨牌坊,令人牙酸的碾土声清晰可闻,持续十几分钟后,留下一道道小心翼翼的车辙痕迹,延伸到田野中间的水泥路上时,才呼啸着扬长而去。 谢康在阡陌的另一端目送他离开。沈宁知是临时接到公司的电话,务必火速赶过去处理公事,他的行李还在房间里乱成一团,谢康留下来替他收拾,然后提着大箱子小背包坐表侄的摩托车到镇上汽车站,很不巧,最短的一班长途汽车还没开始售票,只能买其他目的地的车票,中途路过他要去的城市便提前下车。 绕行的车程很远,需要将近十个小时,但谢康归心似箭,不辞辛苦地颠簸到晚上,回到出租屋卸下行李,第一件事是给手机充上电,继续盯着微信里的工作群。公司似乎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可是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大家仿佛也去了信号不佳的深山里,偶尔跳出几条汇报日常工作的轮值人员消息,又陷入停滞的界面。 后来沈宁知的秘书杨柳在公共茶水间里有意蹲守他,偷偷向他哭诉了整件事的经过:沈宁知无故缺席董事会的那天,怒气冲冲的董事们聚在一起数落沈宁知的为人处世,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个自称是沈总朋友兼合作伙伴的男人携带一份降价协议误闯会议室,结果引起了几个小时的唇枪舌战,那份协议也毫无疑问地被董事们当场撕成碎片。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整理错文件夹,将一份全新的草拟好的全线降价方案当做日常工作分派给了下面,整个“五一”她都在为撤回这个错误而忙碌不休。 此时此刻的她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干练和姣好妆容,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憔悴脸色呜呜咽咽地哭诉起她之后的所有努力。 谢康俯瞰着这个浑身名牌的时髦女性,他知道杨柳已经年逾三十,金钱保养出来的肌肤和身材让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全然不像生育过两个孩子的mama。这几天的劳累和压力令她保持不了以往的优雅,坐在茶几边哭得发抖,眼角皱纹一夜之间生长出来,掩盖住的年龄感忽然成倍地在她脸上暴露无遗。 即便他和杨柳从来没什么交情,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还是驱使他蹲了下来,安慰她道:“好了杨姐,别哭了,真的只是不小心的失误,事情查清楚以后不一定会开除你的。” 杨柳神色微妙地睨了他一眼,心想真是一头蠢猪,这么明显的栽赃手段还看不出来吗?她给沈宁知和他那个所谓的朋友兼合作伙伴当了背黑锅的炮灰,事情还能有查清楚的一天么?但眼前这头蠢猪是沈宁知的丈夫,杨柳有求于他,心里的鄙夷只能暂时收敛,把一张哭湿的纸巾揉得支离破碎,抽着鼻子说: “这次公司损失了很多钱,沈总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谢康,杨姐求求你了,帮杨姐向沈总求个情吧!我愿意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慢慢还清公司的损失,千万不要开除我啊!我年纪大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丢了这份工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说着说着,杨柳突然滑下椅子,昂贵的裙子跪在凝固着咖啡渍、茶叶渣和分辨不清原本品种的点心碎屑的肮脏地板上。 谢康吓了一跳,连忙环顾茶水间周围,看见没人过来,伸手拉扯了一把她的胳膊:“杨姐你别这样,快起来!我做不了沈总的主,就是向他求破嘴皮子他也不可能听我一个小职员的话,你这又是何苦呢?” 杨柳湿着双眼潦草地数了一遍家里的日常开销,她可以没有尊严,却不能没有钱。谢康对超越自己经济范围的生活毫无概念,无法感同身受,只会翻来覆去地说那几句套话,说多了就显得敷衍,一点真诚也无。 茶水间的隔音并不好,其他人是因为听见了里面的哭闹才礼貌地回避了这个地方。杨柳抽噎了一会儿,湿润的眼睛逐渐停止流泪,她抹去脸上的纸巾毛屑,站起来整理好仪容,很平静地一笑:“我忘了你是他的丈夫,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自然是向着他的。是人就有私心,哪有真正帮理不帮亲的呢?” 谢康很多时候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他弄不明白职场上的暗流涌动,以前职位低微,旁人不屑于为他伤脑筋,现在身份特殊,更没有人躲到他背后自找麻烦。杨柳这事的严重性和复杂程度,他是从同事们的议论中了解到的——草案上没有总裁签字和公章,但杨柳错误的以沈总名义发布下去,下面人将信将疑地照办了,若要追责,怪不了毫不知情的沈总,怪不了照章办事的小员工,只能她自己自吞苦果。 同事们说:“沈总这一手玩得可真够狠的,他人乡下见不到面也联系不上,什么事都可以推得干干净净。他那个朋友兼合作伙伴在董事们面前唱黑脸,激将法,董事们亲眼看着协议被撕毁了,喏,我的文件没有了,也不关我的事。杨柳就倒霉呗,不管草案怎么长腿自己跑进那堆文件夹里的,没有签字和公章,那就伪造的,过了她的手就是她伪造的。唉,这次是十死无生了。” 不知道谁眼尖地发现那唱黑脸的沈总朋友和之前来公司求婚的纨绔子弟长相相似,利用网络搜索排查了一遍市内有名有姓的富豪家庭,果然这两个人拥有同一个爸爸,一个叫做卞博远,一个叫做卞博言。卞姓十分冷僻,绝不会查错的。 于是同事们又背地里笑话沈宁知:“果然长得漂亮就是命好,天生的富太太命,一家俩兄弟,哥哥喜欢他,弟弟也喜欢他。我就说那贾宝玉怎么突然变jian佞了,敢情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我要是有这张脸就好了,也可以一辈子靠男人,哪像现在整日cao心,早早地变成黄脸婆了。” 这些流言蜚语起初是刻意躲着谢康在暗中流传的,自打沈宁知成了全公司最炙手可热的谈资,并且三天两头奉上不同的八卦,员工们就无师自通的获取了一项新技能——哑语。使个眼色,打个手势,大家就明白某些事情了。生活在刚学会什么叫兵不厌诈的老板手下,即使是一枚没大用处的螺丝钉,也得慎之又慎,因为螺丝钉里有谢康这样的眼线,谁也不想祸从口出,然后某天忽地成了老板的眼中钉,被顺便拿去练练拔钉子的手法。 杨柳那声恸哭不足一小时便沉默地散布进了全公司的耳朵里。以话传话超过五个人以上都会夸张走样,哑语又怎么保证得了准确性和统一性呢?所以茶水间内短短的一番交谈被歪曲出了几个大相径庭的版本,有说杨柳哭着打了谢康,临滚蛋前破罐破摔,狠狠发泄一通委屈的怒火;有说杨柳临危不乱,痛斥沈宁知的阴险恶毒心思,谢康恼羞成怒差点打了她;还有说杨柳贿赂谢康帮她求情的,信誓旦旦地保证听到“一支钻表十四万”之类的话。 至于谈判结果,竟然出奇的一致。谢康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这位丈夫实际上是沈宁知饲养的一条宠物狗,不平等的身份地位,他有任何说话的权利吗?杨柳这次是十死无生了。 不同于以往的闲言碎语事先遗漏进谢康的耳朵里,再捂到过期了被沈宁知察觉。“杨柳这次十死无生了”这句叹息像凉风吹斜的雨丝,落到了最不应该落到的地方。 沈宁知隔天凌晨回到谢康的出租屋,客厅的灯开得很亮,谢康一脸呆滞地朝他看过去,似乎发了很久愣的眼神在射向他的时候眨了眨,谢康的脸色这才有了神采,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今天难得没喝酒,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夜宵?” 他很敏锐地看穿谢康有事瞒着他,开门见山道:“听说杨柳找过你?”然后再摇头拒绝,“我不饿,吃不下东西。” 谢康被他诘问语气震慑住了,对上沈宁知的视线时,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他越看越心慌:“说……说了几句话。” “那你相信我和卞博远联手设了一个局,为了让公司亏损一大笔钱,同时损失一名曾经跟着我哥鞍前马后的老将,是吗?”沈宁知说,“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你有猜疑,我不怪你。” 谢康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他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是什么牵动着他的喉咙,让他替沈宁知开脱道:“你那几天和我在一起,电话都没接过一个,我怎么可能会猜疑你?公司里的人把不存在的假事传得有鼻子有眼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经历过许家豪以后,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很早的时候,你还没进公司,他们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就津津乐道地说你水性杨花,全是放屁!” 沈宁知很大度地轻笑了一声:“哦?他们那么早就把我当娱乐明星瞧了?算了,不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 谢康听了这话,一根筋的脑子平白生出第二个筋,想他又提杨柳又提不知者无罪,仿佛语带双关,要放杨柳一条生路。于是他的两根筋搭在一起,也犯了一个错误: “杨柳的事是不是也可以让它就此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