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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亲见叛逃(附彩蛋:姜民哲篇)

    第五十二章 亲见叛逃

    时间转眼便过去了三年,二零一七年三月十号这一天,金敏爱全家人的心情都十分低落,因为就在这天,韩国宪法法院判决通过总统弹劾案,朴槿惠被罢免总统职务。

    自从上任以来,朴槿惠确实是勤勤恳恳,可圈可点,她没有孩子,将一生都奉献给了韩国,最终却仍然遭遇如此结局,实在是令人感到难过。

    毕竟来到韩国已经二十年的时间,安泰熙对于韩国的政治多少也有了一些了解,韩国政坛上斗争的激烈程度也不比北韩缓和多少,历任韩国总统少有善终,全斗焕终身监禁,卢泰愚被判二十年刑期,卢武铉更惨,卸任后自杀身亡,如今轮到朴槿惠,她是一个女人,比起男总统当然更加脆弱,一个闺蜜干政就斗倒了她。

    事实上韩国的斗争精神真的是非常强烈,无论是政坛还是工会都是这样的风格,简直是苦斗恶斗,劳资纠纷有之前的双龙集团,政治斗争有如今的朴槿惠,因此有时候安泰熙感觉这可真的是深深的同胞之情,南北韩果然是同一个民族,血浓于水,斗争风格如此相似,说大家不是同一国的人简直是不可想象。

    朴槿惠的弹劾案一通过,安泰熙一时间连二月刚刚发生的金正男死亡事件都抛开了,毕竟那件刺杀案件虽然惊悚,然而安泰熙如今是生活在南韩,对于他来讲,南韩的时局才是最重要的,因此也就难怪要将注意力都放在这上面了。

    元承铉拍着桌子说:“这帮人纯属无理取闹,整天就知道上街,上街!多么微小的一点点事情,也要折腾成这个样子,是专职斗争不去工作吗?崔顺实的女儿与梨花女大确实也实在太不搭了,让那女孩子退学也就是了,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而倒掉总统吗?还有什么闺蜜干政,川普的女婿也是堂而皇之当参谋嘛,通俄门都出来了,那总统还不是当得稳稳的?这就是太过纵容民众,如果是在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的时代,谁敢这么闹,早就已经抓进监狱里去了!”

    金敏爱:虽然不能用“川普犯错因此朴槿惠也可以犯错”这样的理由来开脱,然而只为了这样的小事就无限扩大斗争,破坏性确实太大了。

    元承铉冷笑道:“走着瞧吧,后面很可能是文在寅上台的,如果他当了韩国总统,好日子可就到头了。文在寅是贱民血统,这样的人做总统,情况怎么会好?”

    安泰熙虽然也很痛惜朴槿惠的被弹劾,然而到了这时却有些困惑,便小心地问:“父亲,这与他的血统有什么关系吗?”

    贱民堪称是最彻底的无产阶级,是需要解放的阶层,这样子蔑视似乎不太好吧?无论在社会主义国家还是资本主义国家,都是政治不正确的。母亲也时而说起,个人的奋斗或许会改变少数人的处境,然而对于结构性不公正所造成的整体劣势,就不是仅靠个人努力能够改变的,还是要争取机制上的公平。

    元承铉哼了一声:“世代贱民,也就是祖上是奴隶,又没有通过考试改变自己,就一直停留在贱民阶层,而且还是安心当奴隶那种。虽然贱民不能入户籍,不能参加正式的科举,然而贱民的男子人人可以考杂科、武科的科举考试,以此来谋得官职,那时候,他的身份就会变成中人,如果真的有志向想改变阶层,早就开始奋斗读书了,至少当个‘中人’还是有希望的,毕竟即使是杂科的考试,也只有男人能考,女人是不可以考的,已经减少了一半竞争对手,如果还不肯努力,那就是真的没希望了。他家世代都是贱民,如今到了他这一代,终于翻身成功,这样的人一朝得意,不知要干出什么事情来。梨花女大的学生们当初为了扳倒朴槿惠,搞集会还嚷着什么‘jiejie来了’,看一看后面怎样发展吧,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元智银低垂着头没有说话,虽然没有参加母校的请愿活动,然而对于那些学姐学妹的激动情绪,如今看来也有些百味杂陈。

    元俊宰:文在寅是难民出身,双亲是第一批脱北者,不过好像没有证据说他家世代是贱民。

    五月九号的时候,文在寅果然当选为韩国第十九任总统,然而韩国女性很快就行动起来,要求废除堕胎罪。

    韩国在一九五三年就颁布了以“母婴健康法”为名的反堕胎法,怀孕的女性若不是因特殊情况(如强jian、遗传病传染病),其她状况下假如通过吃药或其她方式堕胎,将被处以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或二百万韩元罚款,进行堕胎手术的医疗人员也将遭受严厉处罚。

    虽然存在着宗教影响,然而韩国反堕胎法的严格执行与否主要还是看当时的形势,朝鲜战争之后,因为韩国急需补充战争死亡的人口,就鼓励妇女生育,因此堕胎罪执行相对严格;到上世纪七十年代,韩国人口急速增长,一个家庭平均四五个孩子,人口成为韩国经济增长的障碍,政府开始控制生育,甚至提倡类似于邻居中国一样的独生政策,这种情况下,政府执行堕胎罪就是眼睁眼闭了,甚至是“劝告堕胎”。

    然而到了九十年代,韩国人口出生率下降很快,进入二十一世纪,韩国总和生育率降到了1.08,成为世界上出生率最低的国家,于是韩国政府就着急了,想方设法提高生育率,其中一项措施就是捡起当年“禁止堕胎”的大棒。在李明博执政时期,韩国政府从 “劝告堕胎”政策转变为“杜绝堕胎”,堕胎罪相应地也就得到了最严格的执行,现在到了文在寅时期,韩国女性正式要求废除堕胎罪。

    然而这位从前支持这本倾诉女性痛苦的书、似乎是一个开明政治家的人,在这个时候却露出了真面目,他直接拒绝了女性群体的这个要求,随后韩国法务部也明确拒绝废除堕胎罪。

    这一下可是彻底激怒了女人,事实上就在去年五月,江南地铁附近的一个公厕里,一名年近二十二岁的女子被三十四岁的男子金晟敏随机杀害,随着审问的深入,金晟敏仇恨女性、精神分裂的面目逐渐展露出来,杀人事件本来就令人震动,他所做的供述则让韩国女性更为震惊,揭露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如今则是血淋淋的凶残,而这个金晟敏居然还上过神学院,这讽刺意味就更加强烈。

    其实无论在任何时代,致力于改变社会的斗士一直是少数,更多人关注的还是自己眼前能看到的利益,经过“江汉奇迹”之后,韩国的经济腾飞起来,因此当年朴正熙时代的那些事情,比如用五千名女护士和一部分体力工人换取西德1.3亿马克贷款,还有设立慰安所,鼓励“卖yin爱国”,每年换取驻韩美军三千万美元的外汇,另外牺牲年轻人的生命参加越战,换取工资,用来发展国家,种种“尊严换财富”的往事在如今的现代化韩国或许可以得到谅解,然而女性到如今赫然发现,她们曾经做出的牺牲并没有得到承认,国家腾飞了,然而她们却被甩在后面,甚至被车轮所碾压。

    后面朴槿惠被正式立案,男权力量马上反扑,借着闺蜜干政的话题来攻击“女性不会领导”,情况更加恶化,因此从江南地铁案开始,诞生于物质丰富时代的九零后年轻女性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突然意识到,韩国社会针对女性的敌意无处不在,因此许多人都开始说自己是女权主义者。

    看到文在寅政府执意执行反堕胎法,元智银恨恨地说了一句:“北欧五国谁先男权谁是狗,东亚三国谁先进步谁是狗,对狗的定义很不一样。”

    安泰熙:所以就提出要求进口一米九零金发碧眼的丹麦jingzi吗?韩国的法规,未婚女性无权合法获得国外jingzi,这样的规定确实太过分了,毕竟女人选择什么样的jingzi是她们自己的事情。

    文在寅登上总统宝座后不久,与韩国民众的蜜月期就结束了,这可真的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在他上台之前,因为种种美妙的许诺——比如萨德反导系统,还有提振经济,让文在寅的形象在韩国人眼中简直好像中国的大熊猫一样可爱,堪称全民吉祥物,然而当他真正成为总统,从前的允诺很快就如同肥皂泡一样,纷纷破灭了。

    萨德系统的问题没有进展,而经济更是步步倒退,朴槿惠时代无论如何,经济还是不错的,然而文在寅上台之后,经济就一路缩水,甚至提出可能要降低最低工资了,因此在巨大的失望之下,文在寅也面临种种质疑,甚至有人问“文在寅住进青瓦台之后都在做什么?”网友回答“他把心思都用在了怎样让朴槿惠罪加一等上。”

    元俊宰作为情报官,对此的公开立场是保持中立的,然而他也曾经悄悄地对安泰熙说:“斗得太狠了,到自己将来退职的时候就十分危险,这种不留余地的恶斗等于把自己也逼进死角。”

    安泰熙马上想到了北韩,那可真的是不死不休。

    十一月十三号这个周一,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国情院里忽然传开了一条爆炸性消息:一位北韩士兵穿越北纬三十八度大封锁线,一路狂奔来到韩国境内,在军事分界线韩国一侧五十米处倒了下来。

    安泰熙就在国情院上班,内部消息当然传播得非常快,早于新闻播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细节。这名北韩军人这一次的叛逃过程,其惊险与精彩程度堪比好莱坞大片,他先是驾驶着一辆军用吉普飞速南下,试图穿越板门店联合警备区,也就是大名鼎鼎的JSA,谁知中途突遭变故,吉普车车轮陷入边防哨所附近的水沟中,无法继续前进。该士兵不得不冒险下车,向韩国方向狂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与“共同警备区”这部片子里的镜头有些类似,追赶而来的朝鲜军人一齐射击,向他们曾经的战友连开四十余枪,脱北者身中七枪,却仍然坚持着倒在了韩国的土地上。联合警戒区发生枪声是极其不同寻常的事件,韩国军人马上赶到,发现事态严重,派了三名士兵匍匐前进,将那名叛逃的北韩士兵救了回来,然后立刻用黑鹰直升机将他送到亚洲大学附属医院,进行紧急抢救。

    当天晚上,元俊宰八点多才回到公寓,他已经吃过了加班工作餐,因此安泰熙就给他倒了一杯水。

    “今天辛苦了。”安泰熙关心地看着元俊宰的脸,爱人的脸上略有些疲惫,毕竟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加班到这个时候,难免会有些反应的。

    元俊宰一笑,说道:“还好吧,不会很累。”

    安泰熙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那个人,生命有危险吗?”

    元俊宰马上就明白他指的是谁,点头道:“李国宗医生已经给他做过了手术,现在移到重症监护室,正在观察之中,不用担心,李医生是韩国知名的外科专家,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安泰熙默默点了点头,晚间新闻已经将当时的视频片段播放出来,军人与医务人员护送着躺在救护担架上的北韩士兵,一路快速赶向安全区,即使隔着屏幕,也可以感受到现场那种紧张气氛。

    脱北者的脸并没有正面拍摄,然而安泰熙不由得就将自己的面容放在了他的脸上,当年自己倒在山间的时候,韩方也是这样转移自己的吗?当时元俊宰也在现场,他也很紧张吗?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吗?”在安泰熙意识到之前,这句话已经问了出来。

    元俊宰微微顿了一下,笑道:“虽然装备不太一样,但紧张程度是差不多的,当时我真的很担心你的救治,好在最后没事。”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不同,今天的这名脱北者,身上的子弹是昔日战友打的,而当年安泰熙的枪伤是韩国军人造成的。

    “这件事让你很费精神吧?不要想太多,一会儿早点睡吧。”元俊宰非常体贴地说。

    安泰熙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这一个晚上,不到十点钟的时候,卧室里的灯光就熄灭了。

    接下来几天,关于北韩逃亡士兵的更多消息披露了出来,这名士兵看外貌是二十几岁年纪(与安泰熙当年来到韩国时的年龄相仿),身高一米七零,然而体重却只有六十公斤(安泰熙一米七八的高度,如今体重七十公斤),身材十分消瘦,明显营养不良,而最令医务人员惊讶的是,他们在该士兵的肠道里发现了大量的寄生虫,多达几十条,有的甚至长达十至十一英寸。

    李国宗大夫的话十分耐人寻味:“当了二十几年的外科医生,我只在教科书上见过这样的寄生虫。”如今终于见到活生生的例子。

    此外,该士兵的腹中还有少量食物,大多为玉米粒。

    不需要看韩国各种机构的分析结果,安泰熙自己也能够得出一些结论,能在板门店地区服役的朝鲜士兵,无不经过相应的“忠诚度”考核,就连出身也大都来自朝鲜生活较好的家庭,这样可以更好的抵御来自南方物质世界的诱惑,在板门店地区执勤的朝鲜边防军,相比于他们在中朝、中俄边境上的战友,其待遇和素质明显要高出很多,而这名士兵不但能够来到共同警备区,甚至还有机会接触军用吉普车,自然更加不会是普通士兵,可能是板门店代表团代表、总参谋长或者国家安全首脑的司机。

    而如今在“板门店”服役的、千挑万选的士兵也发生了叛逃事件,而且身体状况如此糟糕,朝鲜内部的情况很可能更加严重。

    安泰熙不由得想到黄长烨前书记那本回忆录里面的一段内容:“如果到了年末,军粮断掉,到时候政府就会将所有居民的粮食供应军队,我们这些书记们也要去市场买二百千克的粮食交给军队。”

    到了十八号的时候,逃亡士兵已经从需要人工呼吸恢复到可以自己呼吸的状态,并开始恢复意识,第二天,他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这里是韩国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士兵紧接着提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愿望:想听一听南韩的国歌。

    听到这个消息,安泰熙的第一反应就是:真的是一个富有北韩特色的请求啊!不过南北韩的国歌其实大同小异,都是以爱国为主要内容的,都提到了白头山,也都十分有气魄,只是北韩的国歌似乎更政治化一些,更有斗争性,南韩则稍微更加抒情一点,然而主旨都是一样,或许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国歌都是这个样子吧,用来凝聚国民。

    无论如何,只要这个年轻人能够苏醒就好,虽然并没有直接接触,然而安泰熙对于这个青年后辈的感情就好像金新朝牧师对自己一样,与此同时他也不由得感到难过,北韩的军人前赴后继因分裂而流血,这样的日子到底到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