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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隐士篇

    东海之滨遍布渔村,这里的人靠天靠海,多以打渔为生,鲛人湾处于海湾半岛,名为鲛人可以追溯到古人留下的一个凄美传说。

    仙山瀚海引人向往,不少游子漂泊到此流连忘返,落脚扎根。

    此处远在燕京千里之外,无论燕庭皇室立后添子的喜讯或是庄国公亲自挂帅征西凯旋,都与这里恬淡生活的乡民无关。

    昔日的西夏长公主化名庄初,披布衣挑背篓做起了当地本本分分的渔户。

    五更天,天色转淡,她早起收拾铺盖,准备迎接一日的忙碌营生。

    堂屋有响动,庄静娴摸起来,舍不得引一盏灯,摸黑更衣。她迎着墨蓝天色小心出门,被厨房中隐约的星点火光吸引过去。推开半掩的竹门,正对起完颜姝回眸蓦然的笑容。

    “睡的如何?”完颜姝坐在灶台前矮凳上,回头瞧过她继续埋头鼓吹灶火。

    “很好。你呢?”缸里还有些水,庄静娴挽起衣袖舀出一瓢倒入大锅。

    引燃了火,完颜姝出门采桑叶,庄静娴在灶前坐下看火煮稀饭。

    而今她们舍下尊贵隐居来此,过起寻常百姓的生活,完颜姝跟随渔民出海捕鱼,而庄静娴学着养蚕纺织。世家小姐出身的她本就有女红的基底,针织刺绣难不倒她,另外,庄静娴悄悄在院后开辟了一块地,求教乡邻农妇,种植些蔬米,初春播种,期盼金秋有收获。

    庄静娴口味淡,完颜姝却不是,庄静娴留意到她颇爱咸辣,为她在小园里种下辣椒籽和几位香料籽,期待来日硕果长成时那人的欢喜。

    完颜姝回来,向窗下小竹篮里翘首以待的蚕宝宝们投放几片叶子,另外晾晒些在院里。月明星稀,可见段时间内头顶的好天气。

    完颜姝回来饭菜上桌——这是完颜姝一日中唯二的踏入正房的时候。

    白灼油菜,鱼子酱炒鸡蛋就稀饭,这顿早饭对于普通渔家是极丰盛的,也牵动起完颜姝知足的笑容。她上桌,二人动筷。

    完颜姝喜欢这道鱼子酱,裹起蛋液炸至金黄酥脆的鱼子在黄豆酱/油泼辣子及诸多香料混合作用下散发无穷魅力勾人馋虫。若非鱼子难得,她真想每餐都捧一罐来吃。事实上,她两个,节衣缩食一个更胜一个。

    庄静娴吝啬于每一口粮食,完颜姝看透这一点,每每在餐桌上先发制人,为她布菜。

    “够多了,你趁热吃,不必理会我,”完颜姝一筷子炒鸡蛋铺平了饭碗,庄静娴将碗端起后挪些身子避开她。

    “多吃些,这般消瘦下去,我须得送你回去向小皇帝请罪了。”完颜姝半认真半置气,冷不丁提到这事,将掩盖好的旧创伤撕裂开,心钝痛沉闷跳着。

    一室静默。完颜姝自知失言,低头懊恼地窜起眉峰,想了想自嘲笑笑,“顾你不周全,且不说燕京那些皇亲国戚,来日九泉之下,我如何有脸面见老国公……”

    庄静娴心乱,被她无端提及先父老国公,甚至于胡乱说起什么百年之后,腹腔内一团闷气积聚,食欲全无,庄静娴撂下碗筷起身,靠坐窗边看顾幼蚕。

    食不知味,完颜姝扒几口饭收拾残局。

    “我带班布出海了,今日天气好,晚些回来。”那人在窗下轻声细语,庄静娴心情郁郁,拿着桑叶逗蚕,头也没抬。

    完颜姝肩头系上铜质肩带,在院外吹口哨召回她的黑鹰,领它出门。

    远远听到猎鹰长哮,估摸着那人走出很远,庄静娴不耽误,转去后园,提桶浇水收拾菜园。

    大半日光景过去,家里家外的农活做好,庄静娴得闲,搬藤椅到檐下坐着绣花样,身下的藤椅是完颜姝向邻舍大嫂学来的手艺,椅子做工精细,结扣结实,特别是椅背上的细密藤条编出夸张可爱的鲤鱼跃空的图案,早间的事心里还没释怀,只是庄静娴又不得不感叹那人着实手巧心细。

    被无声夸赞的人此刻随船在深海中飘荡……

    此行收获颇丰,木船满载。饱餐一顿的黑鹰停栖在船头,懒洋洋地发出声声腹鸣,完颜姝捞起一网欢跳的大鱼收归木桶,准备返航。

    完颜姝摸出指南针确认方位,驾船转向。

    狂风大作,冷冽的水花涌来船上,黑鹰腾空,乘风拍打翅膀焦急嘶鸣,完颜姝顺着它指引望见蜂拥而来的大片乌云。

    天色有变,看来一场海上风暴为期不远。仲夏天孩儿脸说变就变,海上尤其如此,完颜姝挥浆赶快返回。

    狂风鼓吹船儿前行,减轻许多劳力负担,完颜姝本要松一口气,只是沉重木船灵敏不及海浪,背后呼啸声逼近,汹涌浪潮袭来……

    乌云蔽空,狂风乍起,庄静娴撇下绣绷子将藤椅挪回正房,惦念着大雨将至而那人并未带雨具,她提着斗笠顶着灰暗天色出门,一道白光迎头劈落,瞬息间消失在眼前。心惊不已,她慌忙出门。

    迎头撞见零零散散的赶忙归家的渔民,有男有女,庄静娴栏住一位,问对方可曾见庄初。对方摇头,庄静娴心急独身往海边赶,

    庄静娴临海而望,海面上乌云之下的黑风暴不断壮大,气吞山河,呼啸盘旋,掀翻一潮又一潮的巨浪,肆虐海面,

    海滩空无一人,海面浪潮汹涌的海面亦然,不见孤舟踪影……

    庄静娴跑向海滩最高处——一座小山坡上,矗立在传说中的望夫石边,一遍遍呼喊那人的名字。

    小初……小初……

    木船被巨浪掀翻,完颜姝不得已跳船逃生,她心生不舍,赚紧船头绳结,本想回去收敛些鱼虾海物,而她的鹰,凄厉长鸣,俯冲下来,利爪抠挠在她肩头的钢板上。

    爱宠并未伤她分毫,反倒教她警醒,层叠的滔天的浪澎湃来袭,完颜姝驱赶了猎鹰,一头扎进水面。

    这一方昏天黑地圄于烈烈风声,其他响动尽数被搅散了。

    完颜姝在海里迷了路,筋疲力尽想要放弃,又一朵浪涌来,席卷她在白沫之中,完颜姝呛了水,即将力竭。班布围绕在她身边,揪住她肩膀的布料拼命将她往起拎。

    鹰啸尖锐又绝望,追随风浪传递出很远。

    澎湃之下,隐隐有几分清浅响动,似是飞鸟的嘶鸣……海天交界处隐隐有黑点悦动,庄静娴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眼花耳鸣,她将斗笠竖立在巨石背后,迎风冲向海面。

    完颜姝真的要放弃了,四肢酸痛再无挣扎的力气,求生欲与淡薄呼吸相伴相消,被海水淹没之后她舒展了身体渐渐沉落。任凭风号浪笑,也顾不得爱宠委屈的呜咽与不甘诀别的挣扎。

    庄jiejie……身体沉落入海,鼻息吐露一串串细小的气泡,意识抽离之前,完颜姝最后心生愧悔,她不该盲目自信到带庄静娴离京,如果不是她搅扰,庄静娴还好端端的在燕京高枕无忧。

    她荆钗布裙的样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完颜姝心闷闷的,压抑,窒息……脑子转不动了,思虑停下来,闷闷的,胸腔里的心姑且活泛着。庄静娴日后何去何从?她会为了自己陨身大海而难过么?还有班布,那小家伙为何还不肯离去,它羽毛沾湿了,再不走也走不掉了……

    黑鹰努力将人自水中捞起,凭它的气力只是勉强减缓了主人下沉速度,班布凄厉而绝望嘶叫着,徘徊来去,胡乱拍打着被沾湿的羽翼。

    终于确定那盘桓海面的黑影是班布,它守护之处必定是那人所在。庄静娴加快摆臂游过去,扎入水下寻找完颜姝。

    班布辨认出来人,欢快地“嗬嗬”腹鸣着,不住扑腾翅膀。

    麻衣白裳的人儿在无垠水下沉睡,庄静娴靠过去,探了她脉搏,眉心舒展,捧起她脸颊,闭目,顾不得多想,为她度气……

    “娴儿……”久违的空气充盈肺片,昏迷的人呢喃着醒来。完颜姝睁眼时,被人缠腰伏在海面上。

    “别说话,攒精神,我们回去。”庄静娴回头看她,碎发帖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得厉害。

    完颜姝点了头,召回班布,与她一并返回。

    ·

    两大一小三只落汤鸡靠岸。归家首要事,庄静娴扶人群床上歇着,在正房染了火盆,烧炭取暖。炭块是廉价的黑炭,燃烧冒烟,为通风庄静娴推开了距榻最远的窗。主人家默许之下,班布跟进正房,蹦蹦哒哒在火盆边取暖烘羽毛。

    “脱衣服。”庄静娴扶完颜姝在床边坐下,去衣柜里翻找,抱干爽衣服提小药箱回来。

    “啊?”庄静娴拉她来正房歇息还当即要她褪衣,信息量太大,完颜姝懵怔一时。

    “惊讶什么,你看看你自己,肩头刮伤又游水那么久,不脱湿衣服如何换药如何能好?”

    完颜姝垂眸瞧,自己左肩处被利爪割破,衣碎如丝,皮rou不免被牵连了几道。

    此事的罪魁祸首听懂人话似的,张开翅膀埋头成团蜷在火盆边不远处,委屈腹鸣着。

    完颜姝失笑,解带宽衣。庄静娴贴近坐下,帮她上伤药绑细纱换新衣。

    完颜姝接过崭新的蚕丝衣裤,惊喜过望,“这是……做给我的?”

    庄静娴避重就轻道:“家里还有点余钱,我向邻舍换了些蚕丝。”

    哪里还有余钱?离京时她卖家具换的银票、庄静娴的首饰换作盘缠,一路消耗殆尽……对方低头看也不看她,分明有隐情,完颜姝埋下心事,明日问问邻舍阿嫂,她摩挲着丝织衣物,心头交织酸与甜,央庄静娴将她离京那套衣服取出来暂且穿上,“将湿衣换了吧,好生沐浴休息,我去烧水热饭。”

    完颜姝换起干爽布衣,终究没舍得穿那丝衣,她撑伞去厨房,小黑鹰粘乎乎跟去。

    烧两锅热水,一只小木桶提四番来回,倒进木盆混合凉水,完颜姝怕庄静娴不舍得用热水,热水全倒进盆里,嘱咐她水凉之前出来。不待庄静娴有异议,她溜回厨房烧菜煮饭。

    君子远庖厨,她却不是。生活面前什么身段放不下的?况且,她也舍不得要庄静娴常日劳心这些柴米油盐吃穿用度。完颜姝每日傍晚前后出海回来,晚饭都由她承包。

    ……

    庄静娴出浴,饭已备好。她仍是荆钗布裙农妇装扮献身,完颜姝将饭盛给她,捧着碗狼吞虎咽。

    庄静娴动筷后知后觉,她眼前的炒鸡蛋粳米饭是新做的!她午时并没吃饭,早饭后剩饭剩菜摆在灶台上,那人去厨房来来回回没可能看漏掉,那就只能是……抬眼看对坐的大快朵颐的人,庄静娴脸颊飞霞。

    ”我能否借你的木盆洗个澡?“家里只有一个澡盆,给庄静娴用。完颜姝仗着君子体质好,平日都去溪边冲凉水……此事雨水不休,又淋过雨,完颜姝不敢胡来了。

    “你就在这里盥洗吧。我去换水。”庄静娴起身,被完颜姝拉手腕拦住,“水够用的。你趁热吃饭吧。”

    庄静娴被按着肩膀坐回饭桌前,羞色一路蔓延到耳尖。那人话里意思是,用她用过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