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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难消(终)

    雨下了整夜,卧室里悠长的呻吟直到天光微亮时才渐渐弱了下来。

    裴槐静静靠在床头,看着窝在自己怀里昏睡的陶郁,怜爱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唇间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睡梦中的陶郁似乎听见了他的叹气声,无意识地抬了抬头,回了他一个吻。

    裴槐心口一暖,追着他的嘴唇啄吻了几下,随后轻轻拉了拉被角,搂紧怀中人的肩膀,闭上眼一块睡了过去。

    午后雨过天晴,刺眼的阳光又重新出现,穿透力极强地透过窗帘照进来。

    陶郁慢吞吞地睁开双眼,看见枕边叠放着一套衣物,而绑在身上的锁链已经解开,他愣了几秒之后套上衣服,扶着酸软的腰走出卧室,谁知竟在客厅里看见了正在喝茶的父母与外婆。

    “这么大了还赖床,小裴都招待我们半天了。”母亲嗔怪了他几句,又扭头冲厨房喊道:“小裴,先别忙了,快过来坐,咱们一家人好好聊会儿天。”

    裴槐应了一声,端着甜点和果盘走过来,把东西放到茶几上,然后揽着愣神的陶郁坐下来,冲几位长辈笑了笑。

    “乖孙,快让外婆好好看看,几年没见想死外婆了。”外婆摸了摸陶郁的脑袋,语气哽咽,眼圈也微微泛红。

    陶郁叫了一声“外婆”,用力抱住她瘦小的身躯,眼眶也止不住发热。

    陶母拍了拍两人肩膀,打趣这一老一小对着撒娇,外婆破涕而笑,陶郁也害羞地从外婆怀里钻出来乖乖坐好。

    裴槐抽出两张湿巾递过去,也跟着喊了一声“外婆”。

    陶郁脸色微红,外婆却笑着跟他说已经知道了他和裴槐的事情,让他们两个小年轻好好处,言谈间都是对裴槐的欣赏,俨然把人当成了自家女婿。

    他的父母也在一旁附和,对裴槐赞不绝口,和之前平淡的态度全然不同。

    陶郁听着这些赞扬,心中情绪微妙,他看着身旁和自己父母交谈甚欢的裴槐,总会控制不住地去怀疑,对方是不是也给他的家人施了什么迷魂术。

    裴槐注意到心不在焉的陶郁,转过头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陶郁望进那双满含关怀与爱意的眼眸,忽然为自己阴暗的想法感到羞愧,连忙摇了摇头,专心和外婆聊起天来。

    几个人坐在客厅里热火朝天地唠着家常,期间外婆还认真地询问他们什么时候订婚,被他语焉不详地含糊了过去,裴槐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接话。

    晚上大家一起吃了顿饭,父母便带着外婆回去了,临走时外婆还留给他们一箱从乡下带来的菜和水果。

    陶郁拿着裁纸刀划开胶带,看见里面有一兜红红的野果,立马去厨房洗干净,端到客厅里和裴槐一块吃。

    “你看,这是从前我们一起在山里找过的那种果子。”陶郁开心地捧着玻璃碗,挑了颗圆润的送到裴槐嘴边。

    裴槐只咬了一小口,便将果子喂到陶郁嘴里,弯起嘴角回忆道:“嗯,我还记得你特别喜欢把果子切成一片一片的,晾到窗台上晒成果干吃,隔壁的小孩偷吃了几个,你还追着人家打。”

    陶郁想起自己的黑历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才不是几个呢,二黑每次都偷吃掉一半,那是你辛辛苦苦给我找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多吃呢。”

    回忆起以前的趣事,陶郁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小嘴说个不停,那些鲜活的记忆虽然曾被遗忘,但又好像一直深深镌刻在心底,从未褪去颜色。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去溪边捉鱼,那天特别热,你抓了两条就不愿意抓了,偷偷溜到水里游泳,我一个人在岸边烤鱼,每次刚一烤好你就游过来,我怕鱼烫着你,捏着你的嘴巴不让你吃,结果你居然用爪子冲我拍水,把我的衣服都弄湿了,可惜那时候不会游泳,不然一定下去抓你。”

    “唔,我还干过这种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当然!那天你在水里狐狸眼睛都笑弯了,仗着我不会游泳欺负我!”

    “哈哈……真的吗?”

    “嗯,那时候多快乐啊,要是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过去就好了。”

    陶郁说得太兴奋,一时失言,连忙闭上嘴巴,忐忑地看了裴槐一眼。

    裴槐并没有在意,还笑着亲了亲他的嘴巴,“怎么了?看我干嘛?”

    陶郁笑着打哈哈,“唔,没,没什么。”

    裴槐把他抱到腿上,握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垂眸打量了片刻突然说道:“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陶郁呼吸一窒,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嗫嚅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低头不语。

    “瑞瑞。”裴槐抬起他的下巴,瞳孔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你忘了吗,你以前说过的,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没忘,我答应过一只狐狸,要永远和它在一起。”陶郁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不忍接下来要说的话,“可那只狐狸不叫裴槐……也早就死在了青水镇。”

    裴槐脸色倏地沉下来,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着冷光,似乎正酝酿着一场风暴,“所以呢,瑞瑞是要毁约吗?”

    陶郁低头紧握住裴槐的手,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我不会毁约,大狐狸,我们回青水镇吧,我不上学了,我们找一间小房子,永远生活在那里,只是,你把身体还给学长好不好?我已经害死很多人了,不想再余生的每一天里,都活在对学长的愧疚中。”

    “他已经死了,就算我把这副躯壳还回去,他也不会活过来。”裴槐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瑞瑞,你忍心看到他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可起码那是他们真正的儿子。”

    裴槐听见这话愣了一下,随后竟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却忽然掉下了眼泪,“瑞瑞,那你想过我吗?没了这副躯壳我是生是死,你都不在乎?”

    “不是的,我,对不起……”陶郁第一次看到裴槐脸上露出这样伤心欲绝的神情,慌乱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他并没有不在乎,只是平时见惯了对方的强大,便忘记考虑了这些事情。

    裴槐凄惨地笑了一下,沉默许久后才说话,“我答应你,一个星期后,我们回青水镇,我们回那里,重新开始。”

    裴槐说完便独自回了卧室,只不过不是他们一起睡的主卧,而是空置已久的客卧,两人在一起后还从未分房睡过,陶郁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心里难受又无颜出口挽留。

    夜里陶郁独自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都睡不着觉,只觉得身后没有人抱着他,就哪哪都不舒服,委屈之下抱着枕头跑去客卧敲门。

    裴槐开门时见他拖鞋都没穿,无奈又心疼地把他抱到床上,搓了搓手去捂他的脚,嘴上却故作严厉地教训道:“不好好睡觉,到处乱跑什么。”

    “我一个人睡不着。”陶郁低着头闷闷地说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裴槐看到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哪里舍得再生气。

    可陶郁却不依不饶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回房睡了?”

    裴槐好笑地抬起他的脑袋,指了指旁边书桌,“我只是在这改改论文,导师催了我好几天了,不信你自己去看。”

    “啊……”陶郁这才注意到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红木书桌,而整间客卧也被改造成了一半卧室一半书房的格局。

    “本来怕影响你休息,谁知道你这么粘人。”裴槐掐了掐他的脸蛋,取笑道:“瑞瑞多大了?睡觉还要人哄?”

    陶郁闹了个大乌龙,害臊地钻进被子里,转过身不理裴槐,还用屁股对着他。

    裴槐拍了拍他的屁股,起身回到书桌前继续改论文,时不时地抬眸看一眼床上扭来扭去的小虫子,无声轻笑。

    陶郁听着噼噼啪啪的打字声,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朦胧中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他,于是立刻转过身挤到那人胸前蹭了蹭,幸福地咂了咂嘴巴。

    翌日清晨,两人一块从客卧的床上醒来,裴槐吻了吻他的额头,轻轻道了一声早安,然后像往常一样抱他去洗漱,吃早饭,看着无聊的早间新闻。

    日子仿佛回到从前的样子,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般,饭后一起到楼下的公园散步,傍晚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影,深夜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

    裴槐最近爱上了后背位,每次都要一边叼着他的后颈,一边狠狠地cao他,尤其是用兽身cao他的时候,总会让他倍感羞耻,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山野间野兽,在丛林里幕天席地的交媾着。

    浓情蜜意时,陶郁也会生出放弃一切的想法,觉得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可每当看到裴槐朝他望过来的那双眼睛,他又会想起曾经将自己从孤独中解救出来的学长已经永远离开,这具躯壳下是与他纠缠了小半辈子的狐妖,是他造下的孽缘。

    所以,这一切也应该由他来结束了。

    “……回去以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你也不要再害人了好不好?我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赔给你,这一次,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七天的时间一闪而过,短暂到陶郁还未从这几日的美好中回过神来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他坐在床上一边整理行李箱,一边絮絮叨叨地同裴槐说话。

    裴槐沉默地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上残缺的弦月,轻声问陶郁,“瑞瑞,你真的舍得离开这里,离开你的父母吗?”

    陶郁正在叠衣服的手一顿,起身走到窗前搂住裴槐的后背,将脸颊贴在上面蹭了蹭,“可我也舍不得你啊,而且我答应过你的,要回去和你重新开始。”

    裴槐没再说话,只是转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夜里两人激烈地做了一场,或许是明天就要离开,裴槐的动作格外凶悍,陶郁跪趴在床上,被身后猛烈的冲击撞得身体前倾,脑袋不小心磕到床板上,撞得头晕眼花,差点晕在床上。

    情爱过后,陶郁昏昏沉沉地躺在裴槐胸前,感受着对方温暖干燥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游走,最后停留在他的太阳xue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

    “瑞瑞,假如让你重新选择,你还愿意想起过去的一切吗?”

    “……唔,为什么这么问啊?”陶郁困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思考了一会儿,小声呢喃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回忆有时候真的很残酷,我偶尔也会想,如果自己一直活在美好的假象里会怎么样,可是后来我又想,那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一个人如果忘掉了自己最珍贵的记忆,那该多可悲啊……”

    “可悲……”裴槐低低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黯淡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

    “你是后悔了吗?”陶郁困顿地睁开双眼,抱着他的手臂往上蹭了蹭,和他额头相抵,“后悔让我想起来?”

    “没有,随便问问,快睡吧。”裴槐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按在胸口。

    陶郁还想说些什么,却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慢慢合上了眼睛。

    而他闭上双眼的刹那,一缕黑色的烟雾正顺着裴槐的指尖侵入他的太阳xue。

    “饮鸩止渴又如何呢,只要能延续美好的假象,哪怕毒药我也愿意吞。”

    裴槐垂眸看着怀中的人,黑沉沉的眼仁里闪着泪光,随后竟痴痴地低笑起来,一张又哭又笑的脸在清幽幽的月光下半隐半现,模样说不出的癫狂。

    他曾经执意要让他的瑞瑞想起一切,可如今才明白,那些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陪在瑞瑞身边的人只要是他就够了,至于叫什么名字,顶着谁的躯壳,这些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槐抬头望向窗外,夜空中繁星闪烁,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