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何文玉从未怀疑过他和何夫人的血缘。

    何夫人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睫毛很长，浓黑的瞳仁大过眼白，上眼睑流畅的弧度从眼头滑向眼尾，和褶皱细致的双眼皮在外眼角汇合，又勾出一条翘得恰得其分的弧线。常有人称赞何夫人眼睛形状完美又灵动有神，而这样一双令人赞叹的眼睛，就原原本本长在何文玉脸上。

    何夫人常常拉着何文玉向旁人炫耀：“只看这双眼睛，就知道文玉是我何家人。”

    而此时旁人对着两双一模一样、笑得弯如新月的桃花眼，便只会附和着称赞。

    何夫人自然是有资格骄傲的。

    她是家中幺女，长相在一众以漂亮着称的兄弟姐妹中都是拔尖的那个，本人又颇有才情，上学时学业出色，后来跟在着名翻译家朱先生身边做学问，不知是多少人中龙凤和纨绔子弟心中的女神。

    所以后来何夫人嫁给名不见经传的何先生时，不少人说她任性，门不当户不对，她早晚是要后悔的。

    也并非是夸大其词。何夫人娘家势大，何先生与她恋爱时就波折不断，最后是靠着何先生跪着向父母请求，舍去姓氏继承权，这才得以同她结婚。何先生入赘的时候只带了父母甩给他的一间经营不善的小公司，可以说得上是身无长物，许多人等着看这位“灰小伙”的笑话。却没想到何夫人不仅丝毫未嫌弃，还放下身段帮着何先生把公司建了起来，后来竟然比原来的总公司还要有声有色。

    何文玉向来欣然于何氏夫妇的伉俪情深，年轻时两个人忙事业，他被寄养在何夫人的父母家，常常看见何夫人满面疲惫地和人打电话，后来公司有了起色，何先生就不愿何夫人这样忙碌，而何夫人又过了一段时日才放下工作，安心做一个喝茶逛街的富太太。何文玉这之后才得以和她亲近，却也从未觉得她不好，甚至觉得幸运，生在这样好的一个家庭里。

    可是在他长到快要二十岁的时候，居然被告知这个令人歆羡的美满家庭其实并不属于他，这二十年，是他鸠占鹊巢偷来的。

    何文玉茫然了好几天，没敢告诉任何人，回家偷偷捡了两个人的头发，又犹豫了好一段日子才联系了国外一家鉴定机构。结果出来那天，他回复过何夫人发来，让他周末回家过生日的消息，放下手机，又仔细读了一遍电脑屏幕上，用一串专业术语阐述了“不支持存在亲子关系”的外文鉴定报告，读着读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二十岁，不是个孩子，却也并没有足够长大。何文玉躲在宿舍里做了几天噩梦，直到生日前一天被催着回了家。

    何夫人很重视他这次生日，按她的的话来说，“二十加冠”，这才是真正的成年。何文玉被她拉着来来回回换衣服，听着她念叨这不满意那里更好，再想到这些本都属于另外一个人，眼圈就又压不住地红了起来。何夫人发现了，温柔地问他怎么了，何文玉摇摇头，哑着声音说了句“谢谢mama”，换来何夫人欣慰又感慨的一笑。

    生日当天何文玉才知道这个生日会办得有多大。或许是他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够了解何姓有多大的影响，只是他站在楼上，听老同学在他旁边八卦进门的人，这是谁谁家的儿子，那是某某家的女儿，越听心里越凉。

    他努力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有人知道到的。

    而后他才能重新直起腰板，微笑着走到众人面前致礼，仿佛是个真正的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