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小说 - 言情小说 - 合欢宗女修情事在线阅读 - 第五章 今世相遇

第五章 今世相遇

    五

    下午的两节课结束后,四人又在饭堂聚到了一起,云溪向他们请教有关道侣和择师的事。

    “你们都有师父了吗?”

    “要是有,我就不会这么闲了。”游雯支腮。

    “也不一定,有的人师父指导得多,有人的师父习惯放养。”罗浩南说。

    徐镜道:“我们都尚未拜师。”

    云溪问:“是没决定好选谁吗?”

    罗浩南说:“拜师是双向的,可能我们几个比较命途多舛,想选的人要么没有收徒意向,要么直接拒绝。”

    游雯给云溪补充信息:“浩南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我开始想拜柯师兄为师来着,可看他拒绝了数不计的人后,我觉得自己也不会幸免,就没抱这个希望了。”

    云溪好奇地看向罗浩南:“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被拒吗?”

    罗浩南坦然答:“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一直醉心武技,想拜入一位剑术高超的师兄门下,被他拒绝了。估计是觉得我功夫不到家,让我继续上基础课。我一直在苦练中。”

    云溪最后问徐镜:“除了柯师兄你还有别的人选吗?”

    徐镜倒是认真思索了一番,才道:“我入门这么久,慢慢明白了一件事:拜师其实就和其他任何一件事一样,都讲究一个时机,时机对了,师父甚至不用求,自己就会找上你;时机未到,强求也无益。所以我决定等,等哪天我心里非常确定要给自己找一个师父,或者非常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会成为我师父的人,我再去行动。”

    游雯看着他若有所思道:“我慢慢觉得你有柯师兄的影子了。”

    罗浩南拍拍他的肩膀说:“我需要你这种心态。”

    云溪想了想,无论是拜师还是择侣现在对她而言都还太早了,她还需要多熟悉本门本派的东西。

    第二天云溪照例参加早课,在看过玉简里的课表并向徐镜几人咨询后,她给自己选了基础药理和一种手把琴的教学。宗门提供了很多基础课给还没有拜师的新弟子,比如基础拳法、基础剑术、基础琴律,一些课程即使有了师父后也适合一直上下去。云溪对武技没有太多兴趣,对音律倒是一直喜欢,从前在道观就学过琴,这次她见到一位女夫子教一种手把琴,觉得音色动听,上手简单,重要的是小巧,可以随身携带,适合没有芥囊的她随时掏出来自娱自乐一翻,便于音律一项上选了它。

    有了东西要学的云溪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她虽是奔着双修加入的合欢宗,忙起来后却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沉浸在单纯学习的快乐中,想休息的时候就和游雯他们聚聚,分享交流学习心得,也畅聊一下最近的门内都发生了什么。

    “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们知道吗?”罗浩南起了个八卦兮兮的头。

    “你说的是那个师姐被逐出师门的事?”游雯一脸平平无奇地看着他。

    “对。听说悄无声息地就走人了,有亲近的师姐师兄弟好几天没看见人,一问之下才知道。”罗浩南说。

    “听说——我只是听说——是作风不端的问题。”游雯道。

    “你是指男女作风?”

    “还能有什么,难道是她偷东西?”

    “你们说的是谁?”云溪插问。

    “以前的柳轻扬柳师姐,你知道她吗?”罗浩南答。

    云溪沉默了。

    一转眼她加入合欢宗也有几月,和这位柳师姐打过不多不少的照面,有几次还在同一场论道会听讲。但她从没想主动上去认识她,或者说她下意识抗拒和她有交集。无奈宗门就这么点人,她总会在一些时候一些场合不经意就获取到她的一些信息。这位柳师姐其实跟许多人关系都不错,大家在聊天时不时会提起她帮宗门做的一些事,既有随手为之的杂务,也有替人打抱不平的时候,可说是个非常热心侠义的人。

    每当这种时候云溪总是沉默着。在那次和徐镜一起碰见她和她的道侣亲亲我我后,她还撞见过相同的场景两次,每次柳师姐都换了人。有一次,那位男师兄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她和对方交缠得那样猛烈,甚至没能注意到云溪从一旁默默走过。

    又或者她知道,只是根本不想在意。

    这两次的事云溪跟谁都没提过,当大家说到柳师姐颇受欢迎又换了道侣时,她也从没想过要插一句嘴。

    “我没有多了解她,但我觉得她不像那种有了道侣后会跟别人纠缠不清的人。而且,要是真发生这种事应该会公开通报,有个交代后再逐出宗门,像这样不明不白悄无声息的,让我觉得很奇怪。”徐浩南说。

    游雯附应:“这也是让我觉得纳闷的地方,如果说有违门规,应该有公开裁处,过去有过这样的例子,但是这次没有。要说是这位师姐想自行退出宗门,又太突然,她在宗门内和大家相处得一直挺融洽。”

    云溪看向徐镜,他从这个话题开始起就一直没作声。

    “情之一关,最是难过。至于个中内因,可能就连当事人也说不清楚,更不用提我们这些局外人了。”末了,徐镜才慢吞吞说了这么一句话。

    众人认可他话中的道理,也就不再继续讨论这件事。云溪心中虽有所震惊,却也有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仿佛幻境中的那个梦魇终于离自己远去。

    柳轻杨的事引起了一阵小范围的议论,随后被一件真正的大事盖过——掌门康澜知出关了。

    云溪加入合欢宗后对掌门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只知道他和另几个创建宗门的师祖一直处于闭关状态。这次听说是突然出现在一场论道会上做起了主讲人,大家才后知后觉地知道掌门出关了。据说参加那场论道会的弟子大多也不知道上面坐的人是谁,只见原定的主讲师兄坐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看着他,说的话也是不明觉厉。还是论道会结束后一些有资历的老弟子在其他地方看见掌门,这才认了出来。

    自那之后,掌门就常常现身,且像是醉心教学,经常在论道会上给人答疑解惑。徐镜罗浩南第一时间去凑了热闹,回来被云溪她们问怎么样,徐镜揣着手答:“高深莫测的感觉。”

    云溪也报名了掌门的论道会,只是场场人数爆满,要随机抽签,她一直没抽中。

    又过了一个月,她的手把琴已经能把一些简单的曲子弹得有模有样。徐镜会笛,罗浩南学古琴,他们不时会聚在一起合奏,说是触类旁通,其实是喜欢几人凑在一起时那种胡搞瞎搞百无禁忌的放肆感。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个高大清瘦的人影正默默注视着这群哈哈大笑的年轻人。另有一人站在他身后,他们一个是掌门康澜知,一个是康澜知的师弟廖昌彦,现宗门内的长老。

    “哪个是她?”廖昌彦问。

    康澜知沉默一阵,答:“弹手琴的那个。”

    廖昌彦定睛看了一会,说:“还真有三分相似。”

    康澜知没有接他的话。廖指的是外貌,这着实不重要,人在转世中通常会保留一些外貌特征,然而他并不是凭外貌认出的她。

    他处在停滞期很久了,久到他无论怎么修怎么炼,都突破不了那层膜。他自觉已经懂了踏上大道所需要的一切,可仍然会在无人的寂静里莫名烦躁。他再一次进入本门特有的试炼,那个据说最能帮人认清心魔的幻境,然后,他看见自己一次又一次抓着心爱之人的手,试图修改当初他们的结局。

    这么多年了,一代人生了又死了,他花了那么多时间说服自己,原来,他还是未能真正放下。

    其实会在幻境中看见什么他早有预感。他本不问宗门内事务久矣,一心只求飞升,某天突然在定中见到一个身影,那是前世的黎诗,今世的云溪,在一片氤氲的云气中拾级而上,向着青鸾山缓缓走来,带着一张涉世未深的年轻脸庞。

    他恍然了好久,那个画面像一个特写镜头般清晰又突兀,令他确定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幻觉。

    又过了几天,他在入睡后的梦境中再次见到她,她已经换上了合欢宗初级弟子常穿的练功服。

    这是在给他非常明确的讯息了。

    既还有所执着,便去好好经历,若不去拿起,又怎能真正放下?

    康澜知决定出关。其实闭关本就是他给进退两难的自己找的一个说辞。

    他没想过要在本门弟子内地毯式搜索这个人,他和她是命中注定的再相遇,不需要那么笨的方法。他主持起了新弟子的论道会,场场挤满了迫切想要一瞻他风采的人,却偏偏没有她。

    他不急,自出关那一刻起,他的心态已经不一样了。从前他觉得宗门有人打理,自己坐镇后方就行,但亲自上阵、每天对着求知若渴的弟子唤醒了他哺育后辈的新激情。他都快忘了,生气蓬勃地活着是怎样一种感觉。

    就在他沉浸于为人师表之际,一个女孩弹奏的琴音偶然间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时他在大殿二层查阅一些典籍,忽闻乐声从一旁的树上传来,那琴音听着很像他知道的门内某个后辈研制的手弹琴。

    他本无意倾注过多的关注,那弹奏的声音本身也不怎么高明。但在某个瞬间,琴音停了,很久之内,只是空白,再响起时,一切却都变了。

    弹琴之人开始轮指,不是那种很快的节奏,而是拨一下停一下,再拨一下停一下,每次都是等到那种海浪般层层叠叠的音律完全消散后才会拨下一轮。

    康澜知夹着书页的手顿住了,很久很久之前,黎诗也喜欢这样拨琴。

    那时她弹的是古琴,在学了一阵曲子之后,忽然就对复杂的指法失了兴趣,转而弹起一些简单有规律的音律组合,还拉来他鉴赏。

    “小康,我发现了大道至简的新路径。你听,这样的声音是不是也有涤荡人心的作用。”

    当时他已经蓄须了,她还叫他小康,而且经常当着一众人面前,那些人里也包括一直仰望他的弟子们,他们第一次见一个陌生女子张口就叫他们景仰的大师兄“小康”时纷纷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尤其是她面相年轻,看着跟个小姑娘无异。

    他很无奈,她却理直而坦然地问:“我不是一直这样叫你么?”

    她总是这样,无视周遭一切变化,有着最初的如孩童般的纯真。可是他不行,他是将来要做「掌门」的人,师父也一直有意帮他在人前树立威严,但是,他也确实不想改变这样的她。于是,私下里他悄悄地请求他,至少不要在人前这样叫他,没想到却为日后的祸埋下伏笔。那时他还不懂,人前可以光明正大做的事,就不应该私下悄悄进行,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只会被理解为偷偷摸摸。那时他对站在高位会被卷入什么还一无所知。

    琴音如叠浪,一层一层向他摧来,每一层都像一把无形的水刀,锉去他尘封记忆外的那层厚茧,那是他有意为自己筑起的壳子。

    康澜知站在那里不敢动,他甚至紧绷到忘了呼吸,整个前胸却迅速热了起来,热力直没头顶。

    迭起的琴音起了一阵后,弹琴的人像是累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作。康澜知趁此空当谨慎地朝窗边移动,走到刚好能看清树上那个人影的地方便止步。

    一袭浅色的纱衣泻了下来,闲闲垂在枝桠上。它的主人有着一张与黎诗五分相似的脸,和十分相似的神情——那种走着神的、又像是想着某种心事的直直望入虚空的眼神。

    康澜知十分确定地知道那就是她。不需要再有别的证据,他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