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章 灵犀山庄的两场喜事
数日后,灵犀庄主薛晓带着数架车马,装满各色聘礼,浩浩荡荡地向沐阳城韩家出发提亲。 恰柳家家主柳学义还未带着子弟回家,听闻有这一桩喜事,拍着胸脯说要给薛晓保媒,便一路跟着薛晓上了路。 柳学义之前曾在山海书院英雄会之后一边痛骂洛澜无耻一边冲着沈锦墨出手一次,却被沈锦墨点了xue道丢在一边,柳家带去的子弟都留了性命。他曾好生疑惑了一阵,这几日才知道原来沈锦墨也与他早逝的爱子柳芳连一般,是曾被硬生生送去为奴玩弄的,只是后来翻身将那邪派掌在了手中。知道了这些旧事之后,柳学义这豪爽老头竟对灵犀山庄这几个年轻子弟喜欢得不行,是下定决心要与灵犀山庄交好了。虽觉洛澜和沈锦墨兄弟二人成亲这事确实惊世骇俗,但转念想想,若儿子柳芳连有那等好命,活着归来,他要嫁娶个男子又有什么打紧。这样想想,倒也看开了。 诸人在韩家会客厅坐定,侍从送上清茶,柳学义便表明了为薛晓保媒求亲之意。薛晓不由得满脸通红,坐在下首,手都不知向何处摆。 韩父是个满脸严肃的中年男子,头戴白玉冠,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暗纹蜀锦长袍,看起来有几分难以接近。将手中清茶端起,喝了一口,道:“我家芙蕖,众人皆传她是武林第一美人,这婚事,我必不能轻忽了。灵犀山庄原本声名虽好,此时却与天极阁那种邪派搅到一处,又要闹出兄弟成亲这种事…”说着,韩父摇了摇头,满脸不豫之色。 薛晓见韩父说的这话竟有不愿许可之意,不禁满脸紧张。 柳学义老头倒横眉竖目起来,大声道:“兄弟成亲又能怎样。洛澜那样的兄长去何处寻,能把沈锦墨带得改邪归正,可不是大功一件?他们乐意成亲又碍着谁了?薛晓这年轻人是极好的,又诚恳又老实,又有洛澜那样的兄长在,以后芙蕖嫁进去也算他弟妹,怎么还能受得了委屈?” 韩父摇头道:“我本想把芙蕖嫁予山海书院首徒沈元洲,谁想得到山海书院竟暗中干出那些龌龊事,还好未正式过门,没酿出大错。我后来想,你们这些风口浪尖的门派,我却不敢再拿女儿的终身大事参合。还不如将芙蕖嫁个老老实实的世家子弟。前两日南宫家主却与我提过,南宫家大少爷南宫傲与我家芙蕖也算年貌相当…” 他话还没说完,韩芙蕖风风火火大步冲入会客厅,一身水红衣衫扬起一片红云,大声道:“父亲!薛晓他很好,拜托你答应了这婚事!” 柳学义鼓掌道:“好啊!原来韩姑娘心里也乐意,年轻人两情相悦,那还有什么说的?” 韩父皱眉,冷声道:“芙蕖你回房!这种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一个女孩子插嘴的余地?我看那南宫家好得很。你此刻不懂,以后便明白了。” 韩芙蕖见父亲竟有不愿应承之意,怒向胆边生,劈手夺过父亲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大声道:“我肚子里已经有他姓薛的孩子了!还要我嫁谁!” 这一句话四座皆惊,薛·处男·晓亦是目瞪口呆。韩芙蕖狠狠瞪了他一眼,薛晓当即福至心灵,翻身跪倒,口中大呼:“岳父受小婿一拜!” 韩家提亲一场闹剧轰轰烈烈落幕。韩芙蕖后来也与父亲言明自己本是随口乱讲,但定然不肯再嫁别人。见女儿坚决至此,灵犀山庄也确实可称门当户对,韩父便也允了亲事。韩芙蕖以荷花为名,荷花在八月开得最盛,便将亲事定在了八月中。柳学义抚掌大笑,说灵犀山庄今年五月一场喜酒,八月一场喜酒,他定然都要列席。 薛晓归家后,眼角眉梢原本都是喜意,但这喜意却不久也被别的事情染上了焦虑。 此时已是四月上旬,洛澜和沈锦墨的婚事定在五月十九,只剩一个多月,原应是喜气洋洋备婚的时候。管家路伯对他俩要成亲这件事情接受得意外地好,整日里忙着为二人置办喜服,购买喜饼,准备筵席等等。而薛晓却觉得,这两人神情隐约都有些不对的地方。 洛澜还好些,日常带着笑容,但这人脸上的笑容真真假假惯了,一般人也分不清。沈锦墨神情却日常奇怪得很。甚至,这原本每日里黏着洛澜不肯分开的人,求完亲没几天就自己跑回了天极阁。洛澜第二日就也出门,又去天极阁把他拖了回来,强拉着他准备亲事。但沈锦墨只在洛澜面前勉强露出几丝笑容来,只要稍一转身,神情里的凄寒之意便藏也藏不住,整个人看起来竟落寞得厉害。 这两人未曾直说,但薛晓猜测只怕又是沈锦墨身上那几样毒的问题。他试着根据从寒玉功中琢磨出的几种法门给他施针试药,却也觉得他体内潜藏的那种不知名毒物与寒毒越发纠缠得厉害,只能勉强缓解,无法根除。 灵犀山庄与鸿鹄堂的情报线人都在四处寻找袁非的踪迹,但这人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处去寻。 唯一的好事,却是薛晓忽然从那寒玉功的功法中想到了一种医治苏明瞬的新法门。药力从几条之前并未想过的经脉中通入后,一直连动也动不得一下的苏明瞬,近来眼皮却能微微掀起一下,睁开眼睛,那眼里却似乎是有神智的。手指偶尔也能动个几下了。有时张嘴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来。薛晓心中极喜,知道终于找对了路子。便每日愈发把自己关在房中,除了给韩芙蕖没完没了地写信,便是一头扎在苏明瞬的病况上面。 这日,冬青捧了两件找江南绣坊赶制的鲜红吉服来,请洛澜和沈锦墨试穿。按说夫妇新婚前原不应见面,试喜服这件事情也没有两人一起试的道理。但总之这二人每天都在一处,众人也早已见怪不怪,都想连兄弟两人成亲这种事情都做得出,别的什么规矩也自然都不用去管了。 两件喜服除却尺寸之外,一模一样,都是大红织锦,以金丝和五彩线细细刺绣了各色吉祥纹样,流光溢彩,精致异常。洛澜取了尺寸稍窄些的那件,除去外衣,便试着套在身上。洛澜平日喜欢穿水青色的衣物,整个人恬淡清爽。今日换上一身鲜红,将他本就白皙的脸庞衬得更白,华丽的金线联珠腰带束在腰间,显得腰更细腿更长。沈锦墨呆呆地望着他,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好看么?”洛澜抬起眼睛,望着他轻笑。忽看见衣物堆中还有一块以金线描龙绣凤的锦帕,伸手拿起来,却怔了一下。 “怎么连盖头都有……”他忍俊不禁地笑起来,“难道要我戴么?” “阿澜。” 沈锦墨忽然开口,声音涩哑得惊人。 “怎么了?”洛澜转头问他。“你那件,怎不穿给我看看?” “我……”沈锦墨望着那件鲜红的衣物,手指颤得厉害,几乎不敢去碰。 和洛澜一起穿着吉服行礼成亲……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不敢再去想了。 在那日晚间过后,他总觉得,若有一日当真能死在洛澜手里,都已经是他不敢想的期冀了。 练了寒玉功的人都是要疯的。自己练那功夫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早晚要变成拓跋海那样的疯子。捉名门正派的男子作yin奴疏解寒毒,每日好血嗜杀,再与叶若宁等人一起找一找当年把自己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然后带着天极阁这样的邪派杀出一片尸山血海。原本…只有这一条路。 而面前这个穿着一身鲜红喜服,好看得不可思议的人,拼尽一身的伤,又把他拖回了阳光底下。——可自己甚至不敢保证不去伤他。在洛澜来他身边后,自己每次发疯失控,都是洛澜拼了全力把他往回拖。若自己哪天疯得更加厉害,洛澜拖不回他…那一日到底要怎么办? 从前他勉力假装没有这回事,拖着洛澜胡闹,又闹着求亲。但那天晚上失控竟在洛澜脖子上掐出一片指痕之后,他实在骗不了自己了。若自己疯得再厉害些,手指间用了点内力…他根本不敢再去多想。 洛澜见他浑身僵硬,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把手中的喜帕覆在了沈锦墨的头上。 沈锦墨只觉头上盖了一片微带着些熏香味道的红影,一怔也觉得有些好笑,刚要自己伸手扯下来,洛澜却已掀起盖头的一角,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轻吻了一下。 “掀了你的盖头,就是我的人了。”洛澜轻声说。“我的人不许胡思乱想。” 沈锦墨心中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抓紧了洛澜的手,说不出话来。 “乖乖成亲,不要逼着我去抢亲。你知道我做得出。”洛澜声音里带着笑意,也隐藏几分认真。“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地下,总要给你个正正经经的名份。” “…嗯。”沈锦墨眼睛发酸,轻轻点了点头。 虽说在地下也未必再能相见。洛澜这样的人,便是到了地府,也应去转世个好人家,一生顺遂无忧。而自己,沾了那么多的血债,只怕要被投入刀山火海了。 但…罢了,这些偷来的好日子,有一天便过一天罢。 “到时树下的桃花酒应当也好了,成亲那天挖出来,洞房花烛时做交杯酒喝。”洛澜伸手轻轻拍了拍沈锦墨轻抖的肩背,心中也隐隐叹了口气。 锦墨在被送走后,再没有过几天好日子。自己总算煞费苦心把他拖了出来,可这样的好日子,却又不知还能再过几天。 沈锦墨终于勉强试了喜服,将不合身的地方做了记录,又交予冬青拿去修改。冬青见了那片喜帕,说道:“原没有定盖头,想是绣坊拿错了。两个男子成亲,红盖头就不必了吧?” 洛澜一怔,忽轻笑起来。 “盖头很好,要一个。” ——— 转眼已到了四月下旬,距婚期已不到一月。 沈锦墨终于又打起精神,每日里黏在洛澜身边准备婚事。心想索性看开些,这样的好日子有一天便算一天。以后自己尽量不出手,少沾血,或许还能撑上一年半载,两三年也未必不行。若实在寻不到解药,等到自己当真疯得厉害的时候,若洛澜到时舍不得向他下手,就索性自己把自己了断,也算个归宿。总之此时多想无益,索性该怎样便怎样罢。 疏解寒毒的事情自然还是要做。在那天出事之后,沈锦墨每次都是勉力控制自己,动作极轻极缓,手除了洛澜的腰哪里也不敢再碰。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是心里实在怕得狠了。这一日,洛澜坐在沈锦墨怀里运行完内功,两人都不算餍足,但也只能如此了。 洛澜方才前端没有释放。沈锦墨把他从背后抱在怀里,用手帮他疏解出来。洛澜半闭着眼睛享受着沈锦墨手指的服侍,心里想,有点怀念当时那种激烈肆意地被做到顶峰、眼泪都被逼出来的感觉——只是若锦墨的寒毒不能解决,只怕以后都不敢了。这样想想,未免可惜得很。 二人刚刚穿好衣服,门外便又响起了冬青的敲门声。 “薛庄主说有急事请两位快些去!”冬青隔着门喊,“说是苏明瞬公子醒了!” 洛澜与沈锦墨互看一眼,连忙匆匆向薛晓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