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撤离
建筑废墟上,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安静的伏在那里。 残破的黑色翅膀耷拉下来,盖住了雌虫的大半个身体,一节翼骨扭曲成不正常的角度,刺穿了那里的翼膜。半凝固的血液斑驳的挂在他身上,衬得那些不规则的白色骨刺越发骇人。坚硬的黑色虫甲被撞碎了一部分,不少碎片深深嵌入撕裂的伤口里,而那里的血rou正在强大的虫核能量催动下轻轻蠕动着,试图自行愈合。但即使是高级雌虫的自愈能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这样的伤口,深紫色的血液将他身下的那片乱石浸透,和着夕阳投下的影子,在他周围凝固出一片暗色的血泊。 西雅从一道矮墙后面小心的探出头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令她震撼的画面。 如果说之前在信号塔里,雌虫的虫化形态只是覆盖上黑色虫甲又变大了一些,还算是个人形,那此刻躺在地上的就完完全全是一个怪物了 小山一般庞大的身躯,披着形状怪异的甲胄,全身的肌rou不正常的隆起着,显示出这具身体强大的力量。 他躺在血色的黄昏里,就像一只濒死的龙。 西雅深呼吸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刚才她怀疑自己干了痛击队友的事情,带着装备箱就匆匆忙忙的从信号塔往这个方向跑,完全没想过真的到了实地要怎么做。 她谨慎的向雌虫的位置蹭过去,到了还剩半米距离的时候停下来,充满敬畏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庞大身躯。在军事学院上课的时候,她在不少教学资料里见过雌虫的虫化形态,根据所属种族的不同,虫族虫化后的样子也各有差异。拥有飞行系基因的虫族会长出强健的骨翅,拥有空中作战的能力,防御系的虫族则进化出了强度堪比战舰外壳的虫甲,还有其他特化变形例如能麻痹敌虫神经的毒针,灵活锋利的尾勾之类,不一而足。 通常虫族在战斗中只会根据需要进行部分虫化,这是比起完全虫化更加节省虫核能量的做法,而且有时候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像希洛尔长官这样彻底的虫化形态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果然不愧是S级雌虫吗。 但是这个样子,好像她箱子里的那些绷带和药水有点用不上。 就在西雅琢磨着要怎么下手的时候,身体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扯开,视野翻转,再次稳定下来之后,她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雌虫狰狞的脸离得很近,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nongnong的血腥味。她甚至能看清他眼球上的纹路。无数纤细的线条从瞳孔处延伸出来,互相交织,将充血的虹膜划分成昆虫复眼一般细小的网格,完全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嗒。 一滴血液从雌虫的下巴上滴落下来,打在西雅的防护服上。 “长……长官,别别动手,是我!”西雅结结巴巴的小声喊,小胖脸上一双眼睛瞪圆了,显得有点滑稽可笑。这是什么令人心脏骤停的场面啊!恐怖片直接怼脸输出也不过如此吧! 她的防护服应该是破了一道口子,胳膊那里火辣辣的疼,还能感觉到有凉风从裂口里灌进来,但是她完全不敢扭头去看,生怕自己一动会刺激到这个看起来已经失去理智的雌虫。刚才的突然袭击她完全没有防备,手上拿着的装备箱和枪都丢在了原地,想要暴力脱困显然是没有可能。当然,就算拿在手里她也不敢真动手就是了。 雌虫烦躁不安的动了一下。 是什么……味道……?淡淡的,飘散在稀薄的空气中,让他忍不住去捕捉。 像是……木头的味道,不是宫廷里用于香薰的那种昂贵香料,但是很好闻。希洛尔从失血和重伤带来的晕眩中慢慢缓过来,眨了眨眼,恍惚想起自己到过的一个旅游星。 那是个以自然景观为卖点的星球,为了体现原生态,住所都是由实木搭盖的木屋。晴天的时候,太阳晒在房子的老木头上,散发出自然的温暖香气,混和着外面不知名野花的甜香,让虫觉得舒服又放松。 和这个味道很像。 军雌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看清了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雄虫,他眼里惊慌失措的神色,和所有那些见过他虫化形态的雄虫一样。 也许要好一些,至少这个雄虫没有放声尖叫或者直接昏迷。 “西雅·芬格拉。”雌虫的声音像是从沉闷的泥土中传来。 “是、是我,长官。”西雅忐忑不安的回答,依然僵硬着一动不敢动。万一雌虫真是被她轰下来的,现在想原地报仇怎么办。这里就他们两个虫,动起手来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回去直接上报战损,谁也不知道她怎么死的。 但让她松一口气的是,雌虫放开了对她的束缚。 这时她才看清,卡住她的并不是雌虫的手臂,而是两条从雌虫腹部延伸出的足肢。像节肢动物那样分节的肢体,覆盖着坚硬的外骨骼,末端的部分边缘薄而锋利,像两把巨大的镰刀,刚才对着她后腰的是偏钝的类似刀背的部分,如果换成另一边,那她现在已经断成两截了。 “你带抑制剂了吗?”雌虫的提问把西雅从全身发凉的状态里拉回来。 “哦,带了带了,箱子里有。”她连忙跑回去,把地上的装备箱和武器捡起来,找出里面的军用紧急抑制剂。这是为了战场急救特制的药剂,比一般抑制剂的起效时间更短也更有效,当然副作用也更强,只适用于身体素质强悍的军雌。虽说雄虫用不着这个东西,但是出于以防万一以及对虫族药品的好奇,申请物资的时候西雅还是勾选了一盒。 等到拆开抑制剂的包装,拿注射器吸好药水之后,西雅看着全身是坚硬虫甲的雌虫傻眼了,这看着不像有能扎针的地方。 “这里。”雌虫对着她偏了偏头,示意她看脖颈的位置,那里的两片虫甲随着雌虫的动作拉伸开来,暴露出一道半透明的薄膜。“直接……在那里注射吗?”得到雌虫肯定的眼神之后,西雅连忙跑过去,对着那道缝隙推入了药剂。 “嗯……呃……” 雌虫的身体绷紧了,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喘息声。西雅下意识用力地按住手下的脖颈,就像做实验的时候按住挣扎的动物。等她反应过来这并不是试图跑路的小白鼠的时候,又赶紧心虚地摸了摸坚硬的虫甲。 她从没在人身上扎过针,自然手法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这个抑制剂到底该用哪种给药方法,自己这么打对不对。 等西雅心惊胆战的推完药剂,从雌虫身边退开之后,她发现雌虫的反应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显得更加痛苦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体轻轻颤抖起来,扭动着蜷成一团,压得底下的碎石一阵乱响。 好久没体验过了……这该死的副作用。希洛尔红着眼睛轻轻喘息着。 如果身体里的……是雄虫的信息素,会是什么感觉?他忍着脑中的晕眩,看向抱着箱子随时准备跑路的小雄虫。 即使刻意保持了距离,雌虫对于雄虫信息素与生俱来的敏感让他仍然能够捕捉到微弱的气味。那个雄虫的味道,和他以前闻过的那些信息素不太一样。不是那种只要一闻到就会让虫脸红心跳开始发情的气味,反而……会变得平静放松,他甚至因此清醒过来,脱离了那种只有杀戮本能的状态。闻到那种味道的时候,好像连注入药剂的不适感都变得不那么强烈。真是……一只奇怪的虫。 就在西雅看到雌虫终于停下颤抖,慢慢放松下来的时候,她感觉到另一个方向传来了震动感。扭头一看,远远的另一个废墟里,有什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是……那个星盗! 啊啊啊!那个电磁炮到底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啊,居然正面击中也不会致命的吗!早知道她刚才就应该先去那边补一枪了!西雅看着远处逐渐逼近的暗红色身影,心里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身后的雌虫动了动,试图从废墟上直起腰来。 “你……别动了,长官!”西雅白着脸一把按住雌虫的手臂, “你别动,我有一个想法,我想试试看。”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让我试试看吧,长官。” 这个雌虫一针抑制剂打下去怕是还没缓过劲,怎么看都不像能再打一场的样子。 “那我先走啦,要是情况不对,长官你自己找地方躲躲!”西雅抱着箱子头也不回的喊,生怕军雌不同意一样飞快的跑远了。 “哎,星盗,商量一下,我和你们走,你放过那个军雌?” 奥罗德停下他的脚步,有些惊奇的看向冲到他面前的虫。这只虫还不到自己胸口高,联盟军服套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被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充满警惕的深褐色眼睛。他显然有些害怕,端着枪的手都在发抖。 “哦,是你啊小老鼠,怎么不在你的老鼠洞里躲着了?“他伸手指了指西雅手里的光子枪“这可不是商量的态度,况且,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放过我亲爱的死对头?嗯?刚才那一下是你打的吧?不如我们先算算这个账?”他说着便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 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又从高空跌下来,这个星盗的状况也没好到那里去,一身暗红色虫甲摔的破破烂烂的,血液和尘土脏兮兮的黏在上面,看起来邋遢的很。左手似乎骨折了,动起来的姿势很不自然。但是显然他要比军雌的状态好一些,能走能说话,还能试图过来寻仇。 “为了这个,足够吗?”西雅放下端着枪的一只手,然后在已经半凝固的伤口上狠狠一抓。充满诱惑的雄虫信息素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星盗的眼里瞬间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原来是尊敬的雄虫阁下”他装模作样的朝西雅行了个礼,“科纳那个混蛋居然说您是个亚雌,简直是对您的侮辱!”奥罗德的眼睛紧紧盯在雄虫往外淌血的伤口上,“瞧,这漂亮的颜色,就这么流掉真是浪费啊,不如……让我为您治疗一下……” 星盗以不符合他庞大身体的速度瞬间接近了西雅,虫爪上锋利的骨刃抵上了雄虫的脖子。 “不是说要跟我走吗?乖一点,把胳膊伸过来给我尝尝味道,够劲儿的话,我说不定就同意你的条件了?” 第二次被虫化后的雌虫怼脸恐吓的西雅:……大哥有话好好讲,不要靠的那么近。 她抬了抬胳膊,假装淡定的开口:“喏,想要这个?自己舔啊。” 雄虫信息素不仅能够让雌虫顺利度过发情期,压制精神暴动,在他们受伤的时候,也能帮助他们快速补充虫核能量。因此信息素含量仅次于jingye的血液,对于雌虫来说也是疗伤的良药。甚至在旧纪元,雄虫数量还没有减少到威胁种族延续的时候,贵族雌虫都会专门豢养一批雄虫奴隶作为伤药的来源。 当然,在雄虫数量如此稀少的现在,这些血液制品只能在黑市交易上找到,大多来源于被非法囚禁的雄虫。但是处于精神紧张或虚弱状态下,雄虫的信息素分泌量会大幅度下降。因此这些药品价格极高,而且不能保证纯度。 星盗贪婪的凑近雄虫的胳膊,那里散发的甜美气味让他一阵心情舒畅。“嘿,小子,你这味道还怪特别的,让我好好……”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耳畔响起,西雅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失聪。双手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发麻,抵在脖子上的骨刃靠近了,但是她什么也顾不上,把枪一丢,就对着她刚刚轰出的创口狠狠抓去。 “改造枪?”星盗的双眼被激的发红,他风箱般剧烈的喘息着,一把掐住雄虫的脖子,“呵,可惜……没有用,不过是……打碎虫甲而已,哪怕你……”虫爪收紧了,白色防护服被骨刃绞出无数的裂缝,奥罗德看见小雄虫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但是却没有濒死的恐慌。 他看着自己,好像在等待一个意料之中的结局。 “你……嗬……呃……!” 星盗的手收紧了一瞬,然后很快便无力的松开了。他瘫在地上,身体不自然的抽搐着,两眼翻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一般奇怪的音节。尖锐的双手抓挠着,似乎想去捂腹部的伤口,但是剧烈的生理反应让他几乎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 西雅平静的躺在地上,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摸到了一手的头盔碎片。 呼,还好雄虫特供的头盔足够结实。刚才那一下她都以为自己要颈骨骨折了。 小雄虫含着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旁边的星盗突然发了狠,抽搐着举起了自己的骨刃,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架势就要斩下来。 但是还没等西雅反应过来,他的虫爪就僵在了半空。 “结束了,奥罗德。” 星盗后背上坚硬的虫甲被白色骨刃破开,黑甲的军雌冷冷的看着他,然后把扎入心脏的利刃狠狠下拉。 鲜血飞溅,西雅下意识的偏头,可还是被溅了一脸。 她默默伸手抹了一把脸,就听到雌虫低沉的嗓音响起: “这就是你的想法?” “对。”雄虫转过头,看向高大的军雌。他已经从刚才的体型恢复成了信号塔里的样子,但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依然高大得像个巨人。 “军用紧急抑制剂,药品规格400纳尔/支,急救用量≤600纳尔,副作用强烈,无医师指导下不得过量使用。”西雅干巴巴的背诵药品说明书上的内容,举起一直藏在另一只手里的注射器。“我加了10支抑制剂的药量,效果还不错。” “如果我没有过来,你现在已经死了。”雌虫伸手捞起瘫在地上的西雅,小心的抱在怀里。 “那反正,e级换S级,也不亏嘛……”雄虫小小声的反驳,然后挣扎着指了一个方向“唔……等一下,装备箱,还在那个墙背后。” 重新拿到箱子的西雅:“长官……我还给你留了一只抑制剂,你要不要用?” 希洛尔:“……” 当西雅被雌虫带着飞到信号塔顶部炮台上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了下来,气温也迅速的接近了冰点。高台上呼啸的冷风吹的她在雌虫怀里缩成一团,但很快,又忍不住好奇心地探出脑袋。 “长官,我们到这上面来干嘛?” “这里可以看到南部港口的导航灯。” “哦。”她朝雌虫注视的方向看过去,除了建筑和地平线之外似乎有个隐约的小红点在闪。 “那……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还有一艘飞船。他们要撤离了。” “咦?他们不管那个星盗了吗?不想为同伴报仇?” “星盗可没有真正的同伴,而且……他们不是我的对手。”雌虫的声音十分平静,好像自夸的虫不是自己一样。“他们的侦测设备应该可以监测要塞的增援,这个时候撤离才是最优选择。” “哦。” “对了长官,抑制剂效果这么好,你们平时作战是不是也可以用来偷袭!” “如果那个星盗没有放松警惕,你根本打不中他。就算打中了,在你碰到伤口前他也一定会反击的。”军雌低沉磁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他只不过是,舍不得杀死到手的雄虫。” “哦。” ………… ………… 问答游戏一样的对话持续了好一阵,到最后好像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西雅缩在雌虫怀里发呆。这颗星球今晚的天气很好,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两颗不同大小的卫星挂在天幕上,显得有些魔幻。 地球上只有一个月亮。 她有点想家了。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就一直反复给自己打气。西雅,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科研人员,不管看到什么奇怪的外星人都不要怕,他们只不过是另一个进化方向的生物而已,难道还能比临近截稿日期论文才写了开头这件事更可怕吗! 但她还是慢慢变成了一只丧丧的咸鱼虫。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幻想自己某天睁开眼就回到现实了,这里的一切只是一个新奇的梦。但是后来她发现这就是现实,她确确实实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为了不被当成奇怪的生物抓起来切片,她只好假装失忆,被动地适应这里的生活。 但是她在地球上的那些经历,曾经拥有的一切好像都没有意义了。 那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她还要努力呢?万一有一天她又消失了怎么办?就像她这次的队友,明明半天前大家都还坐在一艘军舰上聊天,但是现在活着的就剩下了两只虫。 军雌发现怀里安静了没多久的小雄虫又开始小声的抽泣起来,不由得问道: “怎么了,伤口疼?” 西雅仰起一张哭的稀里哗啦的脸,指了指下面的信号塔:“他们……都死了……我差一点……也死了……呜……” 雌虫沉默了一下,用宽大的手掌安慰地摸了摸西雅的头。 结果雄虫哭的更大声了。 好在支援飞船雪亮的探照灯很快打在了信号塔上,解救了被泪水淹没的军雌。 西雅很迅速的擦干了自己的脸,乖巧的等待救援。一扭头,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她看到雌虫肩膀位置露出了一块刚刚长好的新rou。 咦?所以她刚才是抱着一个裸男哭了半天吗?! 小雄虫的耳朵尖瞬间红了起来。他连滚带爬的从雌虫怀里挣扎出来,在雌虫疑惑的目光里翻出了一包白色布料。“这个,你暂时披一下。”说完就拎着箱子头也不回的登上了运输舰。 “一次性防水床单”雌虫看着包装上的文字,忍不住轻轻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