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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将军的孙女和梅娘

    打发了沈妍玉,顾青宴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涌上心间,回到内室,将那璎珞又握着手上打量,郁郁地自思自想:

    “那丫头虽然狠心离开,自己答应她的事却必须要做到,此番攻打北蕃,建功立业倒在其次,能助她父亲脱罪,也不枉跟了自己一场……”

    其实那丫头现在走了也好,他又安慰自己,太子乃是宫女所生,性情软弱,一向不得皇上喜欢,宁王殿下有勇有谋,皇上多次向群臣夸耀此儿类朕,奈何帝王家立储一贯的规矩是立长不立幼,又有陆铭道那类迂腐文人死谏力保太子,国本之争延续了十几年才暂时搁置。

    这次宁王随军出征,一旦军功在握,以后哪位皇子最终入主紫宸殿还未可知,自己选择了宁王,这条路势必是腥风血雨,如果输了……

    顾青宴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不知道那丫头答应过的替自己侍奉母亲三年的约定还算不算数?或者,亲手做个荷包祭烧在他坟头也算有个念想……

    **

    正和二十年元月,大梁发起对北蕃的第三次大战,老将卢胜义挂帅,领兵二十万,守备将军顾青宴为主将,宁王李玄监军,势要将侵扰国境上百年的隐患彻底铲除。

    五月,顾青宴率兵两万,一举攻克北蕃重镇克刺里,敌军大败而逃,同年六月,奉命攻打雀城,利用擒王的策略,仅用三支箭射杀了敌军首领窝巴台,活捉多位将领,十几万北蕃军队举旗投降。

    正和二十一年三月,北蕃王哈刺里病故,大儿子申盖渊主政,弟弟哈印句不服,开始夺权,申盖渊失败逃到渤洲,但哈印句并不打算放过兄长,势必要斩草除根。

    申盖渊万般无奈,向宁王写信投诚,李玄大喜,再次命顾青宴立马点兵将出发,以帮助申盖渊平叛复位为名,实际行灭国之实。

    大军一路攻杀,所向披靡,连下10座北蕃城池,打到屹连山下,哈印句率军抵抗,宁死不降,双方在此展开了一场异常惨烈的绞杀战,鼓声号角大作,纛旗猎猎招展。

    距去年从京城出发已过了一年半时间,征调的大量粮食,牛马、衣物快消耗殆尽,补给迟迟未到,屹连山山势高险,将士长途奔袭疲惫不堪,一时间两军陷入胶着状态。

    军帐里,顾青宴一身鸦青箭袖,弯腰挑亮灯芯,听到脚步声传来,转过身,副将魏伦进来回禀:

    “将军,斥候来报,北蕃首城现在已经没有余粮,军中已经开始杀战马,普通百姓小到鸟鱼,大到飞禽都争相抢食,依我看,不出半月,哈印句那蛮夷必将面缚舆榇出迎受降!”

    顾青宴卷起舆图,嘴角微微勾起,那日大战后他便下令围城,断绝城内一切支援,这一围就是两月,一方面逼促哈印句早日投降,另一方面,大梁军需供给不足,也确实需要休养。

    “随我去伤病营看看。”

    北蕃的九月已经是昼短夜长,前些时日,感染伤寒的士兵人数逐渐增多,日日都有死亡的病例,这几日,医师换了新方,才控制住了疫情蔓延。

    为了省油,除了主帐和伤营等必要处,点灯处并不多。

    顾青宴进到帐里,目光不经意往帐角边背对着自己的医女撇了眼,心猛地一颤,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在一处。

    随军的医师走上前来,恭敬喊了声顾将军。

    顾青宴收回目光,问了伤兵的情况,又接过折伤簿心不在焉翻看。

    心还是如擂鼓捶打,他当然不会认错,那纤细的身子如弱风拂柳,腰肢盈盈一握,曾无数次拥抱过,也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只是她乌泱泱的头发盘成了妇人发髻,竟恍若隔世,自己根本不敢上前相认。

    “元明,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卢老将军的孙女卢奕萱英姿飒爽走进来,她面容姣好,身量颇高,一袭红裙在军营里格外耀眼。

    元明是顾青宴的字,关系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他。

    顾青宴没有看卢奕萱,目光下意识追随那道靓丽的身影,心中疑窦丛生。

    那女子真的是簌簌吗?

    她怎么会在军营里?

    还梳了妇人发髻,难道是已经嫁给了宋廷洲了?

    顾青宴握着折伤簿的手不知不觉攥紧,心里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在五脏六腑翻搅,嘴唇抖了下,终归什么也没说。

    “元明。”卢奕萱察觉男人脸色不对,关切地扶住他的胳膊,发现他在微微颤抖,忙惊慌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上次的旧伤又复发了?都怪我,你要不是为了救我,怎么会受伤……医师、医师你快来看看……”

    顾青宴咬牙撇开卢奕萱的手,一言不发转身朝主帐走去,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连带着呼吸也呼吸困难起来,他不能再留着这里,如果那个梳着妇人头的医女真是簌簌,她已经成为他人妇,那自己……

    伤病营里几个医女看主将和卢奕萱都出去后,说起了悄悄话:

    “顾将军和卢小姐还真是天作之合,一个青年将军英明神武,一个巾帼不让须眉,卢元帅又一向看重顾将军,听说大军凯旋班师回朝会请皇上为他们主婚呢。”

    医女乙略迟疑了下:“我怎么听刘副将说,顾将军曾经有个很喜欢的女子,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放她离开了……”

    “得了吧,要我说还是不够喜欢,真喜欢不早就收房了?再说了卢小姐不光模样标致,家世显赫,又一点不娇气,你看咱们这里缺衣少穿的,多亏了她押着一车车粮草亲自送来,天底下哪个女子能像她这般?”

    两人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着给伤员清理患处的另一医女:

    “梅娘,你听见我们说话了吗?你说顾将军和卢小姐是不是很般配?”

    这个叫梅娘的医女来军营时间不算长,沉默寡言,做事却很踏实勤快,身段婀娜多姿,五官秀美,只是右脸上一大块红色胎记让人觉得可惜,不过好在她已经嫁过人家。

    梅娘微微笑着,不置一词,清理好东西回到自己帐中和衣躺下,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

    前几日军中闹起伤寒,自己和刘军医不断探讨更改药方,终于控制住了疫情,昨夜又通宵守护一位高烧不退的伤员,现在是又疲又倦,见到故人心里也是无波无澜,既然加入了大梁随军医师,和顾青宴重逢是大概率的事……

    刚合上眼不到半个时辰,刚才问她话的医女匆匆进来,说刘医师有急事找她,让她快去主帐营中。

    原来顾青宴回去后,闷哼一声,重重跌倒在地昏了过去。

    刘医师诊断是肝郁气滞急火攻心,想着梅娘擅长针灸,才让医女去请她。

    **

    顾青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嘴唇焦裂,脸上一片通红,身体却又彻骨地冷。

    眼前似乎有人影晃动,那股他非常熟悉的少女馨香若有似无得在鼻间萦绕,眼皮却仿佛压着千斤重担,根本睁不开,迷迷糊糊中,一只柔软的小手不时放在他额头,探测他的体温……

    “簌簌……簌簌……”

    卢奕萱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元明,你醒了?”

    她探手去摸男人额头,“老天保佑,烧终于退了,药煎好了,我给你端来。”

    “怎么是你?”

    顾青宴避开她的碰触,强撑起身子看自己半敞的衣襟露出结实胸膛,迅速掩上。

    “卢小姐,你回去休息吧。”

    卢奕萱一下扑到他怀里嘤嘤哭了起来,“我不走,元明,你昨晚高烧不退,可吓死我了,我不要再离开你,我这就去找爷爷,让他同意我们的婚事。”

    帐外似乎有什么声音响起,又很快消失。

    顾青宴蹙起眉头,这个卢奕萱胡说八道什么?

    和她的婚事?

    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意向?

    上回卢奕萱领着一帮娘子军负责后勤押运,途中遇上流寇,她是卢元帅的孙女,父兄以身殉国,虽是女儿身,却也是卢家唯一血脉,自己当然得尽力相救,只是一时不察,后背被匪人偷袭,铠甲破裂,流了不少血。

    战场上受伤本就是常事,自己并不是太在意,不过修养了数日,谁知道这个卢奕萱偏偏就上了心,只是她是女儿家,又是卢元帅的孙女,话里话外并没有挑破那层窗纸,上次已经把她刻意调离,她竟然又追到此地……

    顾青宴按耐下心中厌烦,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说道:

    “前有霍将军立志匈奴未灭,无以家为,某虽不才,也愿效仿一二,北藩一日未归于我大梁国土,我就不考虑娶亲之事。”

    他将副将唤进来送卢奕萱出去,又问了昨晚照顾自己的医女。

    “梅娘?”

    顾青宴想起书房里的九九消寒图,笑了笑,心里已经敢肯定,那并不是自己幻觉,就是簌簌。

    “去把她请来,说我有些不舒服,还有,军中主帐,以后闲杂人等没我的命令一律不准随便进入。”

    副将领命下去,心里嘀咕,将军最后一句话是在说卢小姐呢,除了她,平时谁敢进进出出?

    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顾青宴心跳得厉害,有好多好多的话想问那丫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要真嫁人了,自己自然是要把她抢回来的,宋廷洲算个什么东西!

    只是那丫头外柔内刚,她要不愿意呢?

    胡思乱想间,刘副将已经将人已经带到,医女低眉顺目朝朝男人行礼,却没有开口讲话。

    寒风似乎在她进来那一刻也席卷了帐内,顾青宴手脚冰冷,心头狂跳,听到自己气弱游丝的嗓音颤颤巍巍:

    “你这儿怎么了?”

    明明是簌簌的脸,五官眉眼无一不像,纤巧合度的身姿,折现出清新的美感,顾青宴本来想拥住她,亲吻她的发际,可看到那右边脸颊的红色印记,顿住了脚步……

    叫梅娘的医女抬头微笑,似乎早见惯了别人对自己面容的诧异,一开口,和柔美的外貌不符,却是被烟熏过的嘶哑嗓音。

    “将军,妾这胎记……”

    顾青宴热泪迸出,一把抱住她,痴迷地嗅着她的发香,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别说话,也不要再告诉我任何事,我曾经有个心爱之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她刚遇见我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说,我叫她小哑巴,她其实不是不会说话,只愿意对着喜欢的人开口,只是后来,她和我说的话越来越少了……”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