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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火执仗(下)

    车在高速上行驶得四平八稳,一小时之后,终于开回了昨晚的废弃码头。雷霆搂着苏越从车上下来,现在正值中午,码头上却也空无人烟,青天白日之下这片靠海的空地上只有几座孤零零的破旧仓库和满地疯长的野草,看着莫名地令人心生寒意,确实像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当昨晚那扇长满了铁锈的仓库门被推开的时候,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苏越的心立刻揪了起来,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液,脑中反复播放着电影中的黑帮老大抓到卧底之后怎样处置的画面,希望以此来给自己建立起一点心理准备。

    然而现实场面和影视作品终究是天差地别的,当苏越在看到那个浸泡在鲜血中,奄奄一息的物体时,几乎忍不住当场吐出来。

    为什么叫“物体”,是因为那团烂rou确实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双手双脚已经全部被砍成了一段一段的,不是被切了整条手臂和腿,而是从手指脚趾开始往上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剁。破旧仓库灰黑的水泥地面上覆了满满一层鲜血,原本就在仓库中的几名小弟身上脸上都溅满了喷射状的血点子,手中的刀闪着寒芒,刀刃上有血珠连成串一滴滴地落下,看起来活像地狱修罗,想来便是他们动的手了。

    “霆哥!”那几名小弟见到雷霆立刻一扫之前的凶狠毒辣,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雷霆皱着眉头走进仓库,嫌恶地绕过满地猩红,来到他们面前:“招了没?”

    “招了,霆哥。”为首的一名小弟双手奉上一只录音笔,雷霆打开开关,只听里面传出来男子凄惨的呼号以及断断续续的供词。听了好一会,雷霆才满意地点点头,将录音笔收了起来,接着又问:“死了没?”

    “还有气,兄弟们不敢让他死。”

    雷霆唇边浮现出一抹冷酷的笑意,他扬手一挥,只见门口立刻有人牵着两条高大凶猛的狼犬走了进来。

    那两条狼犬似乎对血腥味特别敏感,兴奋地张着血盆大口直喘气,口水不停地滴落下来,两只前脚不住地在地面上扒拉着,想冲过去却又受控于身后的牵引人而不敢直接扑上去撕咬。

    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苏越只觉得全身的汗毛根根立起,从四肢百骸之中升腾起如坠冰窟的寒意,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残暴的场面,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两条狼犬,这一刻这个恶魔再次刷新他对于心狠手辣这个词的认知。

    喂狗,真真正正地剁碎了喂狗……

    两条狼犬被牵引着等在一边,暴躁而狂乱地发出低哑地嘶吼,只等雷霆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前去享用鲜血生rou。

    那个躺在血泊中的残缺不全的人意识早已模糊,现在不过是吊着一口气而已,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苏越早已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面对如此残暴血腥的场面,对于任何一个奉公守法的普通公民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意志力薄弱一些的恐怕当场便能吓到疯魔,也亏得苏越在这段如坠地狱般的黑暗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的心志打磨得无比坚韧,这才能够立于此地而不至崩溃。

    但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狼犬撕咬致死,再分而食之,无论如何他也是做不到的。

    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雷霆,却意外地发现雷霆竟然也在看他。

    为什么?

    脑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弯,从昨日雷霆让他孤身一人去和袁风他们会合开始,他心中便有诸多疑虑。

    很显然,雷霆和袁风一早就知道卧底的事,却故意放出诱饵引警察上钩,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为的就是引出这个卧底。那自己在这整个事件中又是出演的哪一位角色?难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雷霆对自己的疑虑仍旧没有消除?

    不,不可能。

    方才录音笔中的供词虽然嘶哑模糊,但依稀还是能分辨出并没有半点和顾医生或者严警官相关的东西,自己接触过的总共也只有这两个人,至于其他安插在“惊雷”的线人和卧底和自己一概没有关系,所以就拿怀疑自己与警方有染这一点上来说,雷霆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想到这里,心下安定不少。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在他面前演出这一场戏?

    苏越的思路卡在了这里,因为就在他心念电转间,雷霆已然大步走到苏越跟前,在他还没来得及将事件从头到尾理顺之前,一把将人揽入怀里。

    众目睽睽之下,雷霆毫不顾忌地在苏越脸上亲昵地碰了一碰,在苏越错愕的目光中搂着他走到那具奄奄一息残躯面前,低下头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宝贝,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却没有做到的事么?”

    苏越茫然,经过这些日子的折磨,对于雷霆异于常人的脑回路和时不时爆发的喜怒无常,都已经令他从心底生出本能的恐惧,这种不明就里的问询,更是让他的精神的弓弦再度绷紧,脑中飞快地过滤着和他之间曾经有过的所有交流,最终只筛选出一条他想让自己做,而自己没有做到的事——

    “宝贝,我今天可以不逼你杀人,但是你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可怕而屈辱的记忆被唤醒。

    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杀人。

    果然,还是不可能放过自己的。

    苏越在一地猩红中闭上了双眼,鼻腔中满是浓重的血腥,胸中也尽是厚实的郁结,他睁开眼睛凝视着脚下趴伏着的素未谋面却将要被自己亲手击杀的人,看着这一地的惨状和远处两只咆哮狂躁的狼犬,确实,比起被狼犬撕咬致死,自己一枪了结了他已经是最后的仁慈。

    又是这样,没有选择的选择,攻城略地,步步为营。

    无论是身还是心,雷霆就如同提线的偶师一般用无数根看不见的线时时刻刻绑缚着、cao纵着自己,日复一日、锲而不舍地用最惨无人道的方法一点一点将自己从内到外煎了个透彻。

    胃里突然泛上一丝的恶心,苏越赶忙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迅速调整心态,面上不敢露出丝毫违逆,而后期期艾艾道:“霆哥,把……把枪……给我好吗?”

    霆哥,这个称呼,也是苏越在那个令他永生难忘的夜里改口的,没有逼迫,也没有威胁,在尊严全部化为齑粉之后,苏越终于学会了如何卑躬屈膝,如何讨好奉承,甚至如何在男人身下辗转承欢。而这个称呼也确实让雷霆很是受用,每每在床第间听见苏越用饱含着情色和欲望的娇媚嗓音一遍遍喊着这个称呼,求他快或慢的时候,都令他情难自抑、心醉不已。

    雷霆深沉的目光落在苏越脸上,只见他微微低着头,用上挑的眼角小心翼翼地看他,身形也显得有些卑微,乍看之下竟然和旁边的那些打手小弟们没什么不同。

    雷霆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仿佛想从中挖出一点点曾经那个孤高傲然的青年的影子,却最终一无所获,心中突然掠过一丝烦躁,雷霆当下便生出了甩手离开的念头。

    “霆哥,请你让我了结他吧。”没有得到回应,苏越急忙再次主动提出请求,也许是他说话间语调稍稍沉稳坚定了些的缘故,雷霆心头的那丝烦乱竟被压下了,原本冒了些头的犹豫和不忍也消失无踪,他点了点头,立刻有手下送上消了音的枪。

    苏越拿枪的动作熟练而帅气,他虽然依旧讨好般地倚靠在雷霆怀里,但面容却是一派冷峻,枪口直直地对准那躺在血泊中的人的头部,毫不迟疑地扣动扳机,子弹穿头而过,那个垂死的人几乎是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便被夺去了生命。

    枪的口径很小,爆破力也不大,并没有造成脑浆迸裂的惨况,而苏越的心中却恶心得像开出了一朵朵猩红的血rou之花一般。

    回不去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最终还是成为了和雷霆一样的刽子手,在头脑无比清醒的状态下,亲手将另一个人的生命剥夺。

    “宝贝,你真棒!”温柔地执起苏越的手,雷霆将紧握其中的手枪取出,粗糙的枪管上还残留着一丝机括摩擦后产生的余温,与苏越冷如冰块的手指形成强烈的对比,他茫然地转过头,正对上雷霆带着邪气的目光,“你开枪的样子真是太帅了,看得我都硬了。”

    苏越呼吸一滞,不动声色地将头埋进雷霆怀中,轻轻地磨蹭:“霆哥,我不太舒服,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么?”

    “好啊,我这就让老吴送你回酒店,你好好休息,乖乖等我回去,嗯?”大概是对于苏越的乖巧柔顺十分满意,雷霆抬手一下一下在苏越的后颈上抚摸着,语调中的宠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

    “好。”苏越说完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抬起头在雷霆唇上浅浅地啄了一下,而后独自一人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了。

    直到汽车发动机的引擎声消失之后,雷霆才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被丢弃在地上的尸体。

    那具尸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rou,肢体残缺不全,满地的鲜血中浸泡着的全都是被剁碎了的骨头和rou块,尸体脑门正中有一个被枪击中的血洞,深不见底,几乎将整个脑子都打穿了,看着可怖至极,但奇怪的是,那伤口虽深,可周围的血rou却仿佛凝固了一般没有流出什么血来,似乎在受到这致命的一枪之前,人就已经死了很久了。

    雷霆目中光芒闪了一闪,对着之前在此地实施刑讯的几个小弟微微颔首,吩咐道:“做得很好,把狗牵回去吧,尸体收拾一下,找个地方埋了,其他人都散了吧。”

    等到废弃的仓库内人都散尽了,一直静默一旁的袁风这才走上前来,递出一方湿巾来给雷霆擦手,看他悠然地动作,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大,你真的要让那小子跟着我干?”

    雷霆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指甲缝里残留的血迹,轻轻巧巧道:“我看着像开玩笑么?”

    “可是,他太危险了。”袁风怎样都想不明白,雷霆这么多年以来在众人心中的形象都是警觉精悍、精明睿智的,何以现在为了一个男人不惜拿身家性命去冒险。

    “阿风,我安排这场试探,不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么?你也看到了,他完成得很好,应该可以打消你的顾虑了吧?”

    “就算他和条子没有关系,可是你不怕他将来噬主么?连我都看得出来他有多恨你。”

    “事到如今他只有两个选择,一、变成我,然后永远和我在一起。二、变成我,然后杀了我。无论他选择哪一个,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和我撇清关系了。”

    “老大,他太危险了,我不能……”

    雷霆抬手打断了袁风,唇边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说道:“我知道他恨我,恨不得杀了我,但即便如此我也是不可能放开他的,他要杀我,我可以给他递刀子,但至于能不能杀得了我,还得靠他自己,五年,十年,二十年,如果有朝一日,真的侥幸让他成功了,我不希望他像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一样被你们追杀致死,他需要拥有足够能自保的力量,至少也别让别人笑话我雷霆竟是折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

    雷霆语调低沉,娓娓道来,似乎这些话已经在心中酝酿了很久,直到今天才终于对人倾诉。袁风听得心惊,听雷霆话里的意思,竟是已经做好了不死不休的打算。

    “阿风,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理解并尊重我的决定,这本就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我信任你,才将人交给你,你可不要趁机害他性命。”

    袁风定定地望着这个多年以来与自己出生入死,早被自己视作手足兄弟的男人,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沉默良久,袁风紧蹙的眉头才稍稍平整:“好,我答应你,只要人在我这里一日,我便护他一日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