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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得感情的杀手和必须恋爱的太子(十四)

    “那物乃是百年前仙林大会时的天成幻灵,那年千花岛和冥途宫往各大门派安插细作之事暴露,众掌门人借此机会大清洗,可是死了不少人。”道人不悲不喜道,“只是不如两千年前和五百年前的两次大战那般血流成河,是以当今小辈大多不知。”

    卿池朝明晏缓缓摇头,示意他也不曾听说。道人喝了口酒,继续道:“因新生亡灵数量勉强突破底线,那只幻灵化生时便十分虚弱,正巧仙林大会中投放了数只百年修为的狐妖,那幻灵便阴差阳错附身到狐妖身上,二者相互融合,后又在七大门派内斗时吸食许多修仙之人的灵力与精气,修为竟是突飞猛进,时至今日,已约有五百年道行,且是由狐妖和幻灵结合而成,是以在附身之能上登峰造极,所以我才说,泽英那小子也扛不住,就连我那笨蛋师兄,若是喝了些酒,说不得也会被趁虚而入。”

    卿池和明晏各自在心中计较道人的身份,既是掌门师尊的太师叔祖,那岂不是师尊师祖的师叔?可连那位老人家都已仙逝多年,到了明晏这一代,便只知其名,连一些生前事迹都不太记得了。话说到这份上,卿池之好硬着头皮问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锦衣加身的道人一手拿着鸡腿,一手端着酒碟,呜咽着吃喝,半晌才道:“活得太久,名字早忘了。但在师门的时候,我师父,也就是元霆小儿的师祖,给我起的道名叫禹贯,唔……应该没记错罢。当年和师兄下山历练时,元霆那小子还偷他钱袋来着,害得我足足追了三个时辰,差点耽误正事。”

    卿池如中雷殛,手中茶杯咣当落地,先前或许还抱着一丝这滑头道人在扯谎的心态,然而寻常小贼又如何得知太师祖的早年秘辛?若不是卿池受宠,也不会在年幼时跟着师祖生活过一段时间,并在他老人家说夜话时听来那位元霆太师祖的轶事了。而这道人竟也知道当年往事,想来不是当事人,也该是当事人的后代,且此人修为极高,绝非一寻常廿岁青年能达到的境界,这可苦了卿池,若说真是掌门的太师叔祖,此番疑问刁难已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若只是某无意得知师们秘辛的宵小之辈,日后传了出去,青华门必成为天下笑柄,当真是两难之选!

    然而看热闹的人总不嫌事大,就在卿池脸色千变万化难以抉择之时,游稚没头没脑道:“有意思,大兄弟你既是泽英的太师叔祖,让我捋捋,唔……泽英师父的师父,是你师兄的徒弟?我说的对不?”

    禹贯点点头,欣欣然道:“元霆小儿是我那呆瓜师兄收的第一个徒弟,又当爹又当师父的,到处闯祸还得给他擦屁股,没想到这么调皮的小泥鳅有一天也收了徒弟,真是时光易逝呐。”

    游稚又问:“泽英该叫你太师叔祖,那卿池小……小师傅又该叫你甚么?”

    游稚被禹贯“某小儿”的口头禅带的险些说漏嘴,然而这句小师傅也让卿池浑身不自在,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禹贯见卿池和明晏脸色难看,大方打圆场道:“称呼并不重要,小兄弟若喜欢,我唤你一声太师叔祖又如何?而我心中并不把你当成太师叔祖来看待,嘴上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口舌之快罢了,你又有何益?我又有何失?”

    “好!”游稚拍手叫好,觉着实在痛快,“禹贯兄说得甚好!我师父也最厌恶繁文缛节这一套。”

    卿池总算坐不住了,客套一番诸如“不是我不想认,而是事关重大,请你跟我们回青华门一趟”云云,最后以禹贯婉辞揭过,话题再度回到幻灵狐妖上。刘老爷此时更想知道禹贯能活这么久的原因,然而碍于面子,只得继续深挖道:“仙师可知这妖物的幕后主使是何人?怎至于下此狠手……”

    一屋子人表情各自精彩,禹贯眼神转了一圈,狡黠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鬼童绝非幻灵狐妖所炼,此法过于阴毒,有伤天和,一不小心还会被鬼童反噬。所以依在下愚见,要么是幕后主使与你有深仇大恨,要么就是想穿上你的皮,以你的身份活下去,至于具体想做些甚么,那便不得而知了。”

    刘老爷万分惊恐,显然想起了某些可怕的过去或是以他的身份能做的事情,禹贯悠闲喝茶,仿佛连刘老爷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

    好一出众生相,在场各人互相打量,企图从细微的眼神变化中看出究竟,唯独游稚一人思维放空,惦记着桌上剩下不多的点心。

    然而话说到这个份上,当着外人的面,刘老爷也不可能翻出白手起家时做过的阴险事和风流账,只好旁敲侧击问禹贯,贼人是否还有后招。

    禹贯又是先观察片刻众人脸色,而后才悠悠开口道:“有件事或许明晏儿也未曾得知。”

    明晏欲言又止,似是拿不准该不该应下禹贯这句长辈式的称呼。禹贯又道:“因炼制鬼童太有损阴德,鬼童在血池中炼化的四十九天,实则也是鬼童与炼制者命运连接在一起的共同修炼。”

    明晏恍然大悟,猜测道:“也就是说,鬼童炼成的那刻,它与炼制人的生死便是共通的?一人生则同生,一人死则同死?”

    禹贯点点头,答道:“正是,毕竟好处不能让他一人占尽嘛。”

    众人汗颜。刘老爷却喜形于色道:“照仙师这么说,那贼人在鬼童身死那夜便已一同死亡?在下是否无须再担心会有贼人来犯?”

    “至少不用担心会养鬼童的这个邪道来犯,至于其他仇敌么……”禹贯阴恻恻笑了起来,忽然转了话头,对游稚说道,“嗳,吴小兄弟,我这还有一碗浮圆子,你吃么?”

    禹贯点到为止,示意刘老爷关起门来细算陈年旧账。游稚正准备接下禹贯的浮圆子,就听见呼啸一声,哑巴的碗直直飞来,游稚接暗器的本能令他立即作出接招的动作,装着浮圆子的碗稳稳止在他手里,一滴未洒。

    游稚:???

    禹贯先是一愣,随即乐不可支道:“这倒是我没眼力见了,失礼失礼。”

    游稚没想太多,只以为哑巴不爱吃甜食,原本还想问上几句,然而想到哑巴不能说话,便只得容后再议。

    刘老爷和刘夫人眉来眼去半晌,而后又问:“敢问仙师,既然那鬼童和幕后主使在第一夜已同时身亡,为何昨晚还会出现幻灵狐妖?我实在想不通何人恨我至此,竟会用上这阴毒玩意……”

    游稚补充一句:“而且真想杀他的话,为何又要提前告知?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找帮手提防自己么?”

    禹贯嘿嘿一笑,云淡风轻道:“如果说一开始提出这个计划的人共有两位,其中一人只打算吓唬吓唬刘老爷,亦或者是借此机会提醒他一些事,但是另一人却真的动了杀心,甚至想要通过幻灵狐妖来达到控制刘老爷的目的……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反正另一人连招被破,此时多半已亡命天涯去了。”

    刘老爷脸色惨白,险些晕厥,最后被小厮扶进房里休息,厅中客人们各自吃喝聊天,游稚这才知道,原来禹贯在白天相见过后便跑到隔壁村里找符纸师傅做收妖符去了。游稚对此类神鬼之事不甚了解,只疑惑道:“我还以为这些收妖捉鬼的玩意都得你们亲手做呢。”

    禹贯好笑道:“仙人也不是甚么都会的,若事无巨细都自己做,哪里还有时间去修行?这便有了各行手艺人,比如符纸师傅,法宝师傅,阵法师傅。他们也会有学徒,将手艺传承下去,方便修道之人购买使用,也有些寻常人家会买一些回去镇宅。”

    谈及目前在做的事和日后的打算,禹贯只道自己在游山玩水,顺便打打妖怪,混口饭吃,而游稚这单可结,下一步却是又没了目标,他想问问哑巴的打算,却也知道哑巴不会回答,说不得此事了结后,哑巴又要一个人跑到哪个荒郊野外,体力不支晕过去,被别的甚么人捡走,或许是个姑娘,他们对彼此一见钟情,于是哑巴决定哪里都不去了,留在姑娘家里做上门女婿,而后洞房花烛夜里打一架,生好几个胖娃娃……

    “唉唉,小兄弟,你怎么了?”禹贯原本在滔滔不绝讲述一路上遇见的稀奇事,却忽然发现游稚眼眶通红,泪水在里头打转,连喜欢的点心都吃不下了。

    禹贯一语点醒游稚,本就郁闷的他瞥了一眼哑巴,见那讨厌鬼一脸冷漠,茶也不知喝了几壶下肚……又想起刚满十八便被师父赶下山,被人骗,救了哑巴几次,换来的却是不辞而别,连一句感谢都没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命定之人也毫无头绪,如果不是哑巴又该怎么办?而且就算找到了又要如何?跟他打一架,让他生几个胖娃娃么?

    “哇……”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游稚再也兜不住,抱着一碟点心跑了。

    “吴小兄弟怎么了?”禹贯伸长了脖子往门外瞅,手上酒碟不停,“我说错话了么?”

    明晏与卿池才认识游稚几个时辰,哪里会知道他心里在想甚么?此时也只能茫然摇头,好奇望着游稚跑开的背影,只有哑巴一脸紧张地跟了出去,脚步轻盈,像一只矫健的猎豹。

    游稚跑到刘府的一处花园内,假山绿水镶嵌在百转回肠的长亭里,接天莲叶葱葱郁郁,早有蜻蜓立于荷花苞上,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的味道。他抱着点心面对池水而坐,不住往嘴里塞,溢出的酥皮落在池子里,引来一群锦鲤争食。

    “下山不好玩……都不是好人……”游稚呜咽道,“咳咳……可是点心好好吃啊。”

    一边吃一边说话,游稚终于噎着了,连喘带咳,将剩下的点心都颠进了池子里,直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身旁蓦地伸出一只手,拿着一块帕子,游稚想也不想便接下,胡乱擦了擦嘴,那手又递上一个水壶,游稚猛灌下几口,舒服许多,这才突然回头,想看看来者何人,结果脸正撞上那只大手,发出一声脆响。

    这一下撞得极重,游稚脸上瞬间留下一个五指印。身后的哑巴惊慌失措,单膝跪地,两只手温柔覆了上来,捧着游稚的脸颊,仔细查看微肿的地方。这一番动作完全出自本能,并未经过思考,等反应过来时,两人均已从脸红到脖颈。

    哑巴几次张开嘴想说些什么,然而甫一发出嘶哑的“啊”声便黯然颔首,游稚知道这是他急切想要表达内心想法的表现,更说明他以前很可能会说话,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导致失声。

    游稚摊开手,示意哑巴写字,忽然又觉得自己太幼稚,师父明明说过,“山下的人会骗你、讨厌你,甚至想害你,你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像师父这样无条件对你好”,虽然最后一句有待商榷,但这短短两个月中,游稚也算是深有体会。

    哑巴手指翻飞,写下“你怎么了”四字,游稚笑了笑,摇头道:“没事,想家了而已。哑巴,我要去堂口结单了……”

    那句“你以后怎么办”最终也没能问出口,游稚害怕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答案。哑巴点点头,一个晃神便又消失不见,游稚自嘲地摇头,觉得更郁闷了,慢吞吞回到厅中,禹贯已收拾好行装,准备再次踏上旅途,正在和明晏等人道别。

    一行人走到刘府门口,明晏给禹贯打了几葫芦好酒,腰间都快别不下了。禹贯在乾坤袋里摸索片刻,拿出一面幡,示意明晏将葫芦挂在杆子上,笑道:“这就走了,后会有期。”

    那破破烂烂的幡布上书“随缘算命,十卦九灵”,并绘有一只腾云仙鹤的图腾,墨迹褪色严重。卿池浑身剧颤,态度大变,毕恭毕敬道:“敢问前辈可是鹤年散人?”

    禹贯头也不回道:“说起来以前年轻的时候确实给自己起过这么一个道号,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嗳,老了,老了——”

    鹤年散人……鹤年……不就是兰姐曾说过的那位么?!

    游稚连忙朗声道:“喂,大兄弟!你是那劳什子散人?!别走!帮我的哑巴看看!招个魂!”

    禹贯笑着走到拐角处,身形一顿,道:“治好他哑疾的因缘不在我处。无须担忧,只待柳暗花明……”

    众人只觉眼前一闪,再定睛时,哪里还有禹贯的身影?明晏与卿池各自惶恐,心知禹贯身份确是掌门太师叔祖无疑,却在仙林大会即将开始之时放走了他,此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收场。游稚还兀自沉浸在震惊之中,而后又想开了,既然这劳什子散人都说无须担忧,那哑巴的病一定会好起来,只是那味药引可能不是自己罢了。

    告别刘府,游稚前往一索会结单,瞅了一眼任务册,接下一个前往仙林大会打探消息的任务。

    不管心情如何苦闷,生活依旧要继续,只是又回到下山时的孤家寡人之象,真是好生无趣。正这么想着,游稚走出布店,见街对面大树上垂下一条长腿,目光随之上移,竟是一袭皂色武服的哑巴,长身斜倚在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身旁放着两个胀鼓鼓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