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以身为盾
26 对方生就一副高大威武的身躯,肩膀宽阔,胸膛坚实,一头银灰短发利落干脆,面部线条刚毅深邃,高挺的鼻梁两侧,是一双灰绿色的狭长双眸。此刻,那一向冷静着然的眸子里充满冷冽杀机,凶恶可怖的让人不寒而栗。 “小少爷,我说过什么来着?” 他朝前走了一步,屈下长腿,朝夏恩伸出手去,半透明的翅膜在他背后完全张开,雨水击打其上,在边缘氤氲出一层雾气,朦朦胧胧,在夏恩刚刚恢复的视觉中,生出一种虚幻感来,仿佛那记忆中从天而降的天使: “您退出不了。摆在您面前的,是场狩猎游戏。结局只有赢……或者死。” 小雄子抓住那只满是血的手——刚才劳埃德就是用这只手,辅以精神力形成的刀刃,生生撕裂了袭击者的肢体——从泥泞湿软的草丛中借力起身。 他头晕目眩,浑身无力,濒临窒息的体验让他直到现在手脚还在发颤。虽然不久前夏恩还气到完全不想看见这只军雌,但不得承认,此种情况下,光是闻到雌虫的信息素,他就已经无法控制的松懈、安心下来…… “——小心!” 忽然,夏恩眼瞳猛缩,用尽全力提醒劳埃德。同时一阵大力猛袭而来,带着他翻滚到了另一侧的灌木丛下。 几声铛铛金属撞击声接连响起,哪怕夏恩紧急时刻下催发出的精神力防护罩失了准头,凭借点运气成分,他也成功地挡住了那一波从阴影处袭来的暗器袭击。 劳埃德来不及说话,只是用手大力揉了揉小雄子的一头金发,便倏地一声张开背后的额巨大双翅,逆着滂沱大雨朝空中飞去。 一排排黑影呈圆形包围圈浮在他们的上空。这些暗杀者毫不留情地发出各种攻击,来势之猛烈、速度之迅疾,是夏恩从未想到的。与此相对,从他身边迎着这些杀着冲上去的雌虫,仿佛铮然出鞘的利刃,强大威猛的压制场“嗡”的一声完全散开,瞬间就让夏恩双腿一软倒了下来。 杀意,无穷无尽的杀意,像寒冷湿重的冰水从他每个毛孔渗入,瞬间就将他灌得僵硬冻结,如坠深渊。非他目标的夏恩都有如此感受,更别说那些停驻空中的敌虫。雌虫对阵,交手之前,比拼的就是各自的压制场。小雄子很清楚地看到包围圈的一排黑点中很快就有几个溃散后退,被帝国上将以此为口,继续攻击突破。 劳埃德是强大的,从他升空起,再没有一道攻击能成功越过雌虫抵达小雄子这边。他像一堵厚重结实的墙,挡下了所有的暴风疾雨,为他在风雨飘摇中隔离出一个安稳温暖的空间。 ……不,不对。是……真的保护罩。夏恩愕然地伸出手,触摸上身边那层看不见但摸得着的屏障,它非常坚硬稳固,不仅遮蔽了那瓢泼大雨,就连气流也全部隔绝。上空的激斗让尤里墓地附近的灌木植被连根拔起,装饰建筑的石块崩落碎裂、原本挺拔的树木倒塌毁折,暴雨卷着泥土石沙在风中飘摇激荡,而他坐在这里,干净温暖、甚至连头发丝都没有飘动一下。 夏恩观察了一会,觉得战况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后,便调整了姿势,窝在地面清理自己,同时恢复力气、平复心情。这些没用几分钟,所以小雄子甚至可以昂着头将精神力集中于双目,去观察上空的具体情形。 劳埃德正和五六只雌虫缠斗在一起。他们的变异都是飞行能力。论单个战斗力,他们不是S级雌虫的对手,这从每次一对一对上,对方很快就受挫退开就能看出。近身战劳埃德简直所向披靡。但他们数量很多。每次眼看着劳埃德消灭了一只一只又一只,一眨眼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新的补上,源源不断像苍蝇一样烦人。 夏恩越看脸色越臭,因精神力应用的关系,他看得到雌虫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大部分是对方偷袭落下的,那些射出的尖锐暗器上好像淬了什么东西,虽然劳埃德暂时看起来没大碍,可不管他再厉害、自愈速度再快,毕竟也是血rou之躯,如此继续车轮战,总有力竭之时…… 一时间,夏恩原本的淡定消失了,他不可抑制的烦躁起来,明知无用,但依旧反复地在个虫终端向自己的护卫们拨出一次又一次的通讯。 结果当然没有变化。这该死的机器好像彻底的坏掉了,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切换哪个波段,都没有一丁点的响应。 信号被屏蔽了吗?这是洛奥斯特的家族墓地,一向有着常规守卫,且他来这边完全是临时起意。可这场刺杀,一波接着一波,声势浩大、后援充足,显而易见是早有预谋。想来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毕竟他离开布鲁斯凯前,是百分百要来墓地和尤里道别的…… 眼神愈加深沉,夏恩沉着脸站起身来,将注意力从空中收回,然后以自己为核心,把精神力拉细碾平成丝网状,向外全面铺展开去,探查起周遭的情况来。 石碑、道路、石像、树木、花草,风、雨、气、雾……一切都像镜头里的画面被一格格放大、再被轻柔的精神思绪探查扫过。精神力是他扩展的双眼,所到之处宛如亲身经过。他看到在他们几米开外,无声潜伏着数量不明、身着潜行衣的雌虫,他们用手势和特殊的通讯频段沟通,无声高效,纪律森严,很有默契和组织性。不是那些为了点钱就违法犯罪的黑市散客……很大可能是退役军团军雌或者职业雇佣兵,甚至……在役军雌。 夏恩思索着、探查着,在他们的布防中寻找着可行的逃脱路线。他没有注意到,原本稳固的防护罩突然颤了一下,中途消失了几秒,虽然很快又接上,但持续不了多久,就又会波动一下,时断时续,随着上空雌虫的战斗而变得逐渐稀薄。 找到了! 金发小雄子忍不住扬起了眉头,他找到了!他找出了一条路线!只要劳埃德带着他,按照他的指示,他们很快就可以脱离这该死的地方! “劳埃德!”夏恩朝着空中喊道,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他的目的达到了。那道矫健威猛的身影快速地摆脱围攻,朝着地面俯冲而来。他速度很快,几乎一眨眼,夏恩不用精神力加持也看得清雌虫坚毅英俊的面容。他唇线抿直,神情肃然,被雨水完全浸透的银灰短发在狂风中跃动,露出他饱满宽敞的额头和专注又漠然的长眸,整只虫是和往常完全不同的桀骜不羁、狂妄自信。 “我找到出去的路了!” 冷风袭来,雨水落入眼睫。夏恩抹了把脸,朝雌虫伸出双手,意图明确,只要劳埃德抓着他,完全不用落地,一个起落,利用时间差,他们就可逃出后面追来的杀手:“这边——” “!”未出口的话卡在嗓子眼,少年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吐不出一个字,他僵在那里,那不期而至的刺骨凉意这次化为了实体,从他站立的地面像藤蔓一样,卷住了他的双脚,又快速地攀延上来,侵入他的血流、骨骼和肌rou。 一团硕大的黑影不知何时挪移到夏恩的头顶,取代了劳埃德之前布下的保护罩,将他完全圈了进去。夏恩的视野范围急缩、亮度骤降,他感知不到拂面的风雨,甚至包括自己的手脚。他想叫喊、跳动、挣扎,却没有回应,他拼命地催动精神力扩散,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找死!” 他听到一声愤怒的嘶吼,随即便是雌虫的闷哼、奇怪的闷墩声和肢体缠斗声。随即他的视野完全黑了下来。 他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仿佛只间隔了一个眨眼。夏恩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的:“——劳埃德?!” “属下在。”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小雄虫的表情凝滞在脸上,空气停顿了一下,他猛地扭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你没事?!太好了!那些杀手呢?!” “死了几只,大部分,逃了。”雌虫阴沉着脸,阴恻恻地说道,“他们真是胆子太大了!竟然选在墓地下手……这笔账,我记下了。” 压制场压制场……您老注意下好不好!夏恩顿觉呼吸困难,深吸了两大口气,拍着自己胸口,朝后缩去,用起精神力把自己裹了裹,同时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他在另一只飞行艇上。艇内装饰简约利落,艇壁上挂着洛奥斯特军团的军旗,四角各自守着全副武装的军雌。夏恩瞄向驾驶舱,果然发现里面的虫也已换了,不是他熟悉的任何护卫,从他身上的军装来看,大概率是劳埃德在军团里的势力。 “怎么不见艾尔他们?” 劳埃德闻言瞥了夏恩一眼,表情不善,目光可怕。 夏恩顿时反应过来,这次暗杀,若说他的护卫队没有内鬼,是怎么也不可能的。至于艾尔,作为他的亲戚们精挑细选出的贴身护卫,他应该是嫌疑最低的,但他作为队长,于公来说,失职都是无可否认的客观事实。 “他们自然有虫处理。比起那个,回到防护严密的洛奥斯特大宅,再给您做次全面身体检查,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最后几个字,帝国上将刻意加重了发音,毫不掩饰对夏恩问这个问题的不乐意。 金发少年心思一转,就大概明白了劳埃德语气里的不爽根源在哪。如果当时他的叔叔伯伯们给他塞护卫的时候他能够上点心严格筛选下,很大可能他不会就这么简单被算计了。更进一步,如果他当时不耍脾气独身进墓园,大概也能免去这么一遭…… 夏恩尴尬地低咳了两声,后知后觉地发现喉结那里异物感十分明显,像被什么堵住了,很疼,咳了几下也咳不出来,而他一向悦耳的声音也粗哑得很是难听。 他摸上自己脖颈,原本光滑的皮肤皮肤被擦破了一大片,只是轻轻碰一下就让他止不住一个哆嗦。 一只玻璃杯送到了他的嘴边。夏恩顺从地张开口,喝了点水,这次吞咽的痛感更明显了,他只能皱着眉头喝完了那杯水。 “您先安心的休息一会,到家前我会叫您。” 许是小雄子的可怜样引起了雌虫的怜悯,再开口时,劳埃德的声音不见了之前的阴狠与隐怒,恢复了一贯的平稳无波。 夏恩放心地闭上眼,本能地朝雌虫的方向靠去,因而他没有看到劳埃德本想离开又无奈地坐回的举动。无可抗力的困倦感击中了他,闻着近在咫尺的雪松清冽冷香味,小雄子再次昏沉沉地浅眠了过去。 另一边,接到劳埃德消息的管家柯特,正在指挥着洛奥斯特大宅上上下下为迎接受惊的小雄子而做准备。医生团队被召集起来,等飞行艇刚刚落地,拿着各式诊疗器具的亚雌医生们就焦急地迎了上去。 金发小雄子被里外层三外层的包裹着艰难地向屋内移动,医生们甚至拿来了担架,不由分说地按着他躺了上去,又将监测身体数据的仪器链接到手腕上。机器即时启动起来,滴滴答答地作响,显示出小雄子的实时心跳、血压、呼吸等。 “感谢老天!小少爷看起来没有大碍……” 医疗室内,从军团驻地急匆匆赶来的杰少校浏览完所有检查数据,长呼一口气,扭头对一直站在小雄子旁边、寸步不离,压制场简直让虫窒息的帝国上将说道。 “看起来?杰少校,我需要确定的回答。”劳埃德眼神犀利,不怒自威。 “呃,那还需要再做一些检查……” “我没事!”耐性已经完全耗尽,忍得不能再忍的夏恩啪的一声摘掉身上的各种仪器,从治疗椅上跳了起来,强硬抗议着某虫的提议,“从身体,”他顿了顿,目光对上雌虫,“到心理,彻彻底底,很、健、康。” 雌虫沉默地回望着洛奥斯特的小少爷,那双碧蓝色的眼瞳认真而赤城,坚定且无畏。他想起不久前的那场战斗,嗯,他应该是将他保护好了的…… “好吧。”劳埃德妥协了,他移开目光,转身朝医疗室外走去,“既然如此,那我们该去清理下了……” 他的声音陡然降低,在走出一步后,那坚毅伟岸的身影忽然晃了一下,几乎同时,雌虫伸出手臂扒上墙壁,慢慢地屈折双腿,跪倒在了地上。 夏恩大吃一惊,他两步追过去,在劳埃德完全失去力气的最后一秒,伸手从腰部拥住了这只军雌。 有什么湿粘的液体沾上他的手指,凉凉的,滑滑的。 金发小雄子张开手掌,低头看去。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暗红浓稠的血迹。 ……! 夏恩如遭雷击,他忽然想起,墓园里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什么了。 ——是利器入体的声音…… 劳埃德,以自己的身躯,替他挡下了一次夺命之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