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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看都看到了,进来坐坐

    许久不见,此人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管周围人与他相距再近,也总好似有层壁垒横亘在他们之间。

    沈巽眼底再无旁物,唯有那抹扎眼的白,一时竟忘了做出反应。他本想的是,如果乾媂能在自己被岑艮抓住时与自己见面,则可以趁此机会挑拨他们二人。可真当那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却好似被一股力道攫住,腿钉在原处,连唇也无法张开。

    不容他从震惊中缓神,叁已从身后捂住他的嘴,一股异香自他掌心扑向鼻尖,沈巽想要惊呼,可嗓子却发不出声。叁宽厚坚实的背抵在他身后,双臂如铸铁般令他动弹不得。

    沈巽转头,怒视他一眼,孰料叁反用唇语威胁:“你敢乱动,我就把你用绳子捆起来,锁在茅房最里面的隔间。”

    他表情严肃,不似先前开玩笑般,沈巽也相信,以自己的了解,此人是绝对有胆做出这种事的。沈巽闭着眼强压下火气,旋即又微张开眼,看向窗外。

    乾媂转眼已随下人入了岑艮的营帐,消失于二人视线。沈巽嗓子稍稍好了些,但只能蹦出几个微弱到喑哑的字眼,难连成句:“为……甚,他会……来?”

    叁道:“与你无关。”

    沈巽叹了口气:“早……该知……你……这么,说。”

    叁低下头,皱着眉头看着他,又一把捂住他的唇:“这药服用后,乱用嗓子,会哑。”

    沈巽想说,哪你又为何要给我用下,但转念一想,叁愿意提醒自己对他而言已是仁至义尽,恐怕也再难撬出什么线索。

    约摸过了有一柱香的时辰,忽然有奴仆掀开门帘,又将厚重的羊毛毡挂在房门上。门内先是走出了腰间挂刀的侍卫,接着是女仆,再然后,才是一身素衣的乾媂。

    沈巽见他出门,瞬间打起了精神。叁好整以暇地靠着茅厕隔间上的木门,看他注目乾媂远去。出乎他的意料,沈巽这次只看了片刻,甚至没有乾媂上轿,便转回了头。

    叁问他:“不挣扎?这是你唯一逃走的机会。”

    沈巽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摆摆手。叁短促地笑了声,长眸微眯:“装什么呢?刚刚那么多话,现在嗓子疼?”

    沈巽用唇语回敬他——“不是你让我少说话吗?”

    叁失语,半晌又笑了起来,笑意再深几分:“真行啊沈巽。等君上玩腻你了,我迟早把你这舌头给你割了。”

    沈巽冲他翻了个白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恨得叁牙痒痒。

    ——————

    他们又在茅房里呆了会儿,直到天境军马彻底走远,岑艮才派了人来传唤,让沈巽去房中见他。

    叁抱剑看他,神色已恢复至惯常的冷淡,说出的话却依旧令人生厌:“定是你当时在君上房间胡作非为,君上找你算总账了。”

    沈巽比了个口型——“滚”。

    叁抬手塞了颗药丸进他嘴中,指头勾着他下巴往上一抬,逼他吞下,又说:“艮君才见了乾媂,心情比平时可能稍微好些,算你运气不错。”

    这药估计就是刚才粉末的解药,在药丸下肚的瞬间,沈巽便觉察,喉中那不得纾解的异样得到了缓释,随即张开唇,试探着发出了一声“嗯”。

    声音正常,已无方才喑哑。再细看叁的面目,又多了几分可憎。

    于是沈巽今日仇今日报,就趁叁毫无防备,回身一拳砸在了他肩上,逼得他往后退一步:“你是死侍吗?没见过你话这么多的。”

    叁往捂住肩膀,面目有些扭曲,似乎没想到他力气竟有这么大:“你——谁说没有,栖便是。”

    “他是所以你模仿他?”沈巽话也不过脑子,只挖苦他:“你喜欢他啊?”

    孰料此话一出,叁立刻没话了,且面色有些奇怪。沈巽也随他愣住,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莫不是真猜中了?眼前这个和岑艮一样讨厌的人,因为敬仰那个所谓的七公子,就模仿他遮半张脸,栖遮上半张,他遮下半张,栖风流倜傥笑容满面,他就学着当话唠。不……这也不是这么学的啊?怪不得他当时骗对方说自己是栖时,这人反应这么大。

    沈巽满脸晦气的放下手,并用蔽膝擦了擦,而后转身,骂了句:“疯子。”

    ——————

    到了营帐外,叁便抱剑候在门外,沈巽独自一人掀起门帘,岑艮正坐在桌前,手执一瓷盏,闭眼呷茶。而与他的悠然自得不同,桌椅四周,散落着密密麻麻的衣物和饰品。

    “乾媂方才问我。”岑艮放下茶,语气听不出波澜:“这可是千岳宫新的待客礼节?”

    他蓦地转过了头,眸色深如寒潭,饶是沈巽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免打了个寒颤。

    沈巽清了清嗓子,说:“是你让叁不要管我的。”

    岑艮低头一笑,皮笑rou不笑:“是我失策了,没想到乾媂会突然前来。看来,他打心底里还是信不过我。不错,很好,你这番举动,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沈巽只道自己明明搅黄了他的计划,但看岑艮脸色,却并未有畅快,反而有丝心虚萦绕在心头。

    岑艮骤然抬眸,修长睫毛半阖着,掩盖了眼底一片波涛汹涌。沈巽往后退一步,下意识将手按在腰间,但扶上那处,才发现空无一物。

    “无妨。”岑艮沉沉地笑了起来,又自广袖中抽出封信,中食二指捻住,飞给沈巽。沈巽接住,展开一看,倏然变了脸色:

    “你是说,千岳宫发生宫变,你叔叔,岑岳让你回去?”

    “本来我也打算走,之前就想着和乾媂说,他来了,正好便说了此事。我会留下部分军队陪他驻扎,然后少部分人偷偷回千岳宫。”岑艮转动着拇指玉扳指:“乾媂就算猜到你的事也无妨,介时,你已跟我回了千岳宫,他便是想寻你,也无处可寻了。”

    沈巽却问:“谁发动的宫变?”

    岑艮望着他,微微皱眉,似乎对他选择性略过自己的话格外不满:“这次宫变,你不用管。信上说的这人,是个早疯了八百年的亲王,我不信他能韬光养晦到现在,明显是个幌子。”

    听完此言,沈巽只觉不寒而栗。虽然早听闻岑艮才接下岑岳手中千岳宫的管辖权,但没想到,岑艮的权力如此不牢。

    相信岑艮也已看出,这事,就是岑岳为了拖延他攻打雷谷编的谎话,只为他不能借此立威。不过岑岳和岑艮的争端也可以早有预见,若非岑岳多年无出,这千岳宫又怎会落到岑艮手中?想必他心中定是嫉恨,又怕岑艮报复,所以才一直打压。

    那么面对权利结构如此复杂的千岳宫,想要拿到山晶石就更成问题了。

    岑艮观他脸色半晌,以为他被唬住,遂叹息一声:“此事与你无关。我还有几件事想要与你细说,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是觉得,你该同我一起,归还这一地的衣物。”

    沈巽回过神,看他正负手盯着自己,只能顶着他的目光,伏身去捡这一地衣物,嘴上不免嘟囔:“你不是有下人吗?”

    岑艮也弯下腰,恰巧将此话收入耳中:“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衣物。不过这是你造成的,所以你得负责清理。”

    沈巽腹诽说这是什么贵族的怪癖,伸手捡起一个荷包——

    这荷包有些旧了,红色麻布洗到泛白,里面不知放了些什么熏香草药,早已没了味儿,但岑艮将他保护得很好,至少不见脱线。

    沈巽不由拧紧眉峰,将荷包在掌中翻了个面,而后看到一个,用长短不一的针脚绣成的“福”。

    ——

    沈巽握着手中荷包,有些颤抖。一股无名心绪涌上心头,但不知从何而来。

    一只大手伸来,夹住那荷包,自他手中抽走。沈巽抬头,却见岑艮正蹲在自己面前,蹙着眉:

    “怎会把它带来了?”

    岑艮似是自言自语,又把荷包收入袖中,回过头对上沈巽一双愣神的眼,不由眉心拧得更紧:“你在发什么愣?你见过这物?”

    “啊……”沈巽缓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这荷包,你保存挺好。”

    岑艮不信,但也不问,眯起眼在脑子里想什么,倏而伸过另一只手,就要去触沈巽的脸。沈巽侧头躲过,岑艮的手也随之停在半空,继而堪堪收回。

    岑艮说:“这荷包是他给我的。但我记不清他什么模样。你如果觉得有印象,可能并非巧合。还有一事,你好好回答我。”

    他话到半截,忽然冷不丁地顿住,又欲言又止地看向对方。沈巽不解,示意他继续问,岑艮这才道:“你是不是,并非上阳州之人?”

    沈巽呼吸漏掉一瞬,喉结不易察觉地滚了滚,岑艮将他这番情态收在眼底,所以也不用他答,便得出了答案:

    “你果真是下阴州的?”

    沈巽闻言色变,坐至地面,又以手撑地,往后退去几步。然而岑艮并非是想严刑逼供,要他交代来意,反而蹲在原处,自顾自思考起什么。

    沈巽观其神色,没由来头皮一阵发麻,心道不应该啊,岑艮乃上阳州之人,若真要论起他从前那位故人的住处,也不该是下阴州才对。

    但岑艮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捡起最后一叠衣物,抱入怀中,起身,放到柜中,合上并落锁。

    “明日我们便启程。”他拍了拍手,也没转头:“你和我,还有叁及少量侍卫走乌蒙山山路。我会再派一批人走大路。”

    沈巽说:“乌蒙山中有匪患,我们几人若是碰上,可能活着走不出去。”

    岑艮却回:“要的便是如此。”

    沈巽不解,岑艮接着解释:“岑岳不会让我那么轻易回到千岳宫,大路上必然有他的伏兵。乌蒙山中正是因为有匪患,且地势复杂,他不敢乱来。走大路,十成遭袭,走山路,只能说五成。”

    沈巽皱眉:“为什么要带我回去?”

    岑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难不成将你留在此地,等着乾媂把你带走?”

    沈巽语塞,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会成为你们的累赘,不如让我走大路。我死了,岂不一了百了?”

    岑艮不语,反走至他面前,沈巽低着头,看他银丝云纹勾线的靴子慢慢靠近,继而又被他以食指勾起下颌,不得不直视那双神色晦暗莫测的眼:

    “在我没有查清楚你和我印象里那个人的关系之前,你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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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明日就要启程的缘故,岑艮特意命叁将压箱底的风干牛rou取出。沈巽自离开雷谷京都后,便再未开过荤,见叁端着那漆黑的牛rou干上前,不禁咽了咽唾沫。

    叁瞪他一眼,把盘子放在桌上,又背着剑,立到阴影后。岑艮才从外面回来,解下背后披风,放到衣架上,然后掬了盆里的水洗手。

    他用手帕擦拭干水,转头见沈巽僵坐在桌前,问他:“洗完手了?”

    “嗯。”沈巽继续盯着rou:“快些吃吧,饭菜要冷了。”

    岑艮端详他一会儿,继而轻笑:“薛震和乾媂不给你吃rou?你眼珠子也快落那上面了。”

    沈巽倒也不尴尬:“差不多吧,确实好久没吃了。”

    岑艮坐到桌前:“白日里还与我置气,给我添乱,现在见到这区区一盘牛rou,就被我收买了?”

    沈巽见他坐下,便不再客气,已随手撕了块rou下来,放到碗里:“能屈能伸,乃大丈夫也。人生在世多受累,何不苦中作乐?”说着又举起一块撕下来的rou,朝他行举杯礼。

    岑艮看着他的侧脸,眼睫微阖着,眼底似有笑意酝酿。

    他也学沈巽,撕了块rou放到碗中,却不吃,只是慢条斯理地撕成更小截,视线却直勾勾又一刻不离地黏在沈巽脸上。

    岑艮手指长而有力,指节上磨有老茧,是拿惯了刀的后遗症。相较于乾媂与薛震,他的手因常年被风霜侵蚀,并没有养尊处优的痕迹,如若单看手,定难想象,这是艮君的手。

    他撕完一碗牛rou,却推至沈巽面前,沈巽不解,疑惑地抬头。岑艮道:“多吃些,塞住你的嘴。你不说话时比较可爱。”

    沈巽正塞下一口饼,腮帮子鼓起,闻言囫囵嚼了两三下,吞进肚里,又拿起他给自己撕的牛rou,反塞进他带笑的唇里:

    “艮君也多吃啊,艮君一天废话那么多,接下来几天没饭吃,恐怕都没力气说废话了。”

    叁突然咳嗽一声,二人回首,见他正望着帐篷顶发呆:“君上,我……先出去了啊。”

    沈巽心说你那什么表情。岑艮则挥挥手,示意他随意。于是在沈巽幽怨的神情中,叁出了营帐。

    岑艮说:“如果吃完了,就可就寝。”

    沈巽回过头:“吃完就睡?”

    岑艮用方帕揩去唇角饼渣,语气不紧不慢:“明日清晨天未亮时,我们便启程,你可以不睡,介时没有力气,便等着曝尸荒野吧。”

    沈巽郁闷地“喔”了声,又问:“你白天不是还说,有几个问题要问我吗,是什么?”

    先前乾媂突然光临营区,岑艮本因此生出了几个疑问,但白日里他只向沈巽提了一个,便被传讯士兵打断。岑艮这会儿正望向沈巽,却说:

    “现在我不想问,以后再议。这顿饭说来也可能是你我最后一顿,珍惜吧。”

    沈巽蹙眉:“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岑艮说:“但没关系,极大可能我和你都死不了。你放心,只要我不死,我便不会让你死。”

    ——————

    用过晚膳,营区便静了下来。沈巽先岑艮洗漱完,躺在了床上。岑艮还在用桶泡脚,执一本兵书细看。

    沈巽紧闭着眼,强迫自己快些入睡,但越是如此,五官所感便越是被放大,并不强的光透过了眼皮,岑艮举足之间布料摩挲发出的响动在耳畔响起,鼻翼之间也充斥了nongnong的熏香。

    沈巽心想,莫不是岑艮为了逼迫自己,点了迷药?应该不至于,过不了几个时辰他们便要启程,岑艮不似那种拎不清的人。

    光忽然暗了,有人吹了灯。随即岑艮趿着鞋,走至床边。下一瞬,沈巽明显感到床榻陷下去一截。他有些没由来的紧张,好在岑艮什么也没做,只是安安分分地躺在了自己身边。

    沈巽有些稀奇,虚虚睁起一只眼,侧头去看岑艮。而岑艮双眼紧闭,眉心舒展开,端端正正地躺在一边的枕头上。从营帐缝隙里渗出的光描摹着他挺拔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沈巽愣了愣,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冒上了头,依旧是说不清。

    对方好似察觉他的目光,也缓缓睁开眼,与他视线相,沈巽有些尴尬,当即闭上眼,转过身去。岑艮看着他的后脑勺:

    “你在干什么?”

    沈巽心虚道:“睡不着,发呆。”

    岑艮没再盘问,反而告诉他:“君子不行苟且之事,你若不想,我是不会强迫你的。”

    沈巽大窘:“你……那你之前在天境宫。”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地轻笑:“那时是你勾引我。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