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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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句话后便沉默下来,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很有耐心地等待了一阵。 任雪昧早已构想好了数种可能:他这位矜贵的学生纵然受到娇惯,却也听话,自小长在吃人不眨眼的皇宫,受到等级观念的熏陶,怎能不明白权衡其中的利弊之处? 因此他攥着半虚的拳,修剪干净的指尖浅浅地掐进掌心,将呼吸尽量放得平稳。 可许久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应答。 任雪昧始终垂着眼睑,任由羽睫耷拉,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不清楚对方态度如何,他终于耐不住性子,迟疑地开口,字句都带着谨慎的意味,又唤:“殿下……” 出乎所料的是,回复他的只有一声短暂的抽噎,像是极尽忍耐后无法抑制而泄出的隐约低泣,很快便散在这敞亮的晨间。 任雪昧先是一愣,随即清晰地瞧见——视线内得那片被褥,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砸下来,在布料上泅开一小圈深色的水渍。 他心下不受控地感到惊诧,抬头望去时,却和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撞上,对方显然躲闪不及,眼眶还泛着红,猛地扭过脸去。 咽下错愕情绪,要说的话都哽在喉间,任雪昧顿觉紧张,无措地问:“怎么哭了?” “难道……”沉重吐息间还带着沮丧的哭腔,裴文珏停顿片刻,竟是罔顾他的劝告,仍然不甘心地追究,“难道我在先生眼中,也只是一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么?” 那模样着实可怜,压根不像什么浸yin皇室工于心计的皇子,反倒像是垂头丧气的幼犬,尾巴也耷拉着,教人难免心生怜爱。 任雪昧动了动唇,不过还没等他回答,少年便双肩微颤,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早该清楚,先生总是更偏爱皇兄多一些的。” 他语气实在过于低落,令任雪昧都不禁产生“果真如此吗”的想法,联想自己那点难言的私情,心头顿时涌上羞愧与不堪。 于是他松了掌心,像是证明清白般,匆匆摇了摇头,略显笨拙地解释:“不是的。” 见裴文珏并没理会,他想了想,不得不妥协而念出熟稔的称呼,当作赔罪似的,放柔了声哄道,“小珏,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文珏坐在床侧,背对男人时毫无表情,唇边带着抹嘲意,声线却十足委屈,轻描淡写便道出令对方大惊失色的话语:“可明明那日皇兄也是这么做的,难不成是我哪里有所疏忽,让先生心生不满了么?” 任雪昧脑内有瞬间的空白:“什么……” 他并不记得发作时裴文珏说过什么,那时的清明倒像是一场醒来便被忘却的梦,影影绰绰之下,连半点线索都捕捉不及。 然后他瞧见少年缓缓转过身,那道视线幽幽投来,最后在他的脸上停下,一双眸子又黑又亮,里边写满了天真的残忍。 “先生不知道吗?”裴文珏看着他,歪了歪脑袋,“九月初六的甘露殿,我也在场。” 说完这句话后,少年好整以暇,迎接他的则是男人失了血色般、骤然苍白的脸庞。 九月初六,任雪昧记得这一天。 先帝驾崩后一月有余,他亲眼见证了新帝登基即位,雷厉风行地清理朝堂,先治腐败,后兴文教,裴照的手段之快之强硬,几乎令当时所有人都不由得瞠目结舌。 彼时瘾症尚不如现今频发,初期也能忍耐,任雪昧便一直等到对方势力趋于稳定后,才在那日早朝时递上辞官的奏章。 被御前太监唤到甘露殿时,任雪昧仍抱有小小的期望,天真地以为男人会同意他的这份请愿——作为裴照的先生,也作为应允协助的国师,哪怕是看在父辈的情面上,他也找不出对方拒绝的理由。 可裴照不仅拒绝了,还把他置于殿中处理文书的桌案,将其摆成一种极其yin聩的姿势,掐着那截净白的脖颈,从正面进入了他。 他衣衫不整,裴照却自始至终是不紧不慢的模样,甚至将人翻了个面,令持衡国师趴伏在自己所写的那份奏章上,饶有兴味地逼问他,辞官之后,大人想做些什么?依着现在这副模样,大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在这般折辱中,任雪昧神志恍惚,被cao得整个人都颠乱,嘴角呜咽着流出涎水,在他无意识时滴落,浸湿了身下薄薄的纸张。 瞧见这一幕,裴照笑了。他伸了食指指尖去拭,那白纸黑字却被抹得乱七八糟,墨痕就此四散开来,模糊了上边端正秀气的几行小楷。 倒像是山水丹青般,还显得漂亮。 你看。射过一次后,男人俯下身来,用齿间磨着那片丰润的耳垂,作小声地窃语。大人,脏了。 软烂的xue壁受到精柱冲击,任雪昧颤栗着迎来第三次高潮,他视线虚焦,望着那张纸混乱地思考,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 不只是那份奏章脏了,他也脏了。 可身处这吃人不眨眼的宫中,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藏着难以告人的秘密,谁又比谁更干净? 开始时他想过告发,可都被裴照一手遮天地掩下。新帝在这件事上并不避讳,朝臣哪怕猜到两人间的关系,也不敢造次插手,任雪昧的求助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大海后就杳无音讯,半点涟漪都没能掀起。 思绪飘荡回到如今,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任雪昧深吸一口气,确认似的追问:“你方才说的是,九月初六,你也在甘露殿?” 见他失神,裴文珏有些不满地蹙眉,语气也不如之前从容:“嗯,我原先想找皇兄讨教问题,哪知却撞上了先生——”他神色古怪地停顿,未说完的话已经昭然若揭。 “小珏,”一向淡然的国师脸上少有地浮现出难堪,杏眼瞪得很圆,湿漉漉的,像可怜的小鹿,纠结许久,还是有些为难地祈求,“无论是那日……还是昨夜,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把那些全都忘了,好吗?” 裴文珏还没来得及出声,男人又接着急切地补充,“哪怕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任雪昧是有私心在的:作为先生,他比谁都更要在乎学生的前途,倘若此事被裴照知道,以对方的性格,定会罔顾兄弟的骨rou血脉与往日种种情谊,毫不客气地对裴文珏出手。 一旦想到那幅画面,任雪昧便觉得惴惴不安。 他已经害得裴照走上没有归路的歧途,不想连累着裴文珏的前途也被无辜断送。 好在听完这番话后,少年并没直接推拒,反而是思考片刻后,善解人意地开口:“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不应?” 看任雪昧舒一口气,他孩子气地哼出一声,才漫不经心地续道,“我当然能什么都不说,可先生此举未免也太偏袒皇兄。” 没料到会遭受他的指责,任雪昧嗫嚅着两片唇瓣,一时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那张脸便猛地凑过来,在他眼前放大。 “这样吧,”裴文珏眉眼弯弯,笑起来带着少年特有的狡黠,令人不禁目眩神迷,“公平起见,先生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任雪昧愣了愣,问:“什么事?” 裴文珏却说:“没想好。” 任雪昧是吃软不吃硬的类型,倘若放在往日,毕竟抱持着看待后辈的心态,他其实并不讨厌这种得寸进尺的讨娇。 可是放在今时,经历了诸多事情之后,任雪昧难免心有间隙,隔阂已在不经意间生长,但他不过才迟疑片刻,却是又被对方抢先一步。 裴文珏张开怀抱,轻轻环住面前男人的腰,可怜兮兮地卖乖:“等我想好了条件再同先生讲,保证不会太过分的,好不好?” 任雪昧不习惯如此亲近,可招架不住浑身酸软,他挣脱不了,也没法拒绝,只好微偏过脸,勉强拉开一些距离后,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这就算是承诺似的应允。 少年于是收紧双臂,仿佛对待一件觊觎已久的至珍至宝,迫切地将其拢进自己的怀抱,在人耳畔柔声低笑,发出长足的叹息:“先生,我好开心。” 温热吐息尽数喷在颈侧,有点耳鬓厮磨的意味,任雪昧心底略感微妙,不觉扭了扭身子,可惜幅度太小,压根无法挣脱。 他只好推了推对方,有点无奈地开口:“小珏,太近……” 只是话还未说完,就被毫不客气地打断,如同平地惊雷般,一道男声在房内突兀地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是怎样都忘不掉的声音,任雪昧脊背僵硬,额角渗出冷汗,动作也逐渐变得迟缓。 他抬起脸来,瞧见那双深邃的墨瞳,呼吸便在不觉中加重。 而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正半眯着眼,薄唇此刻抿成不快的直线,脸色甚至比暴雨前的阴云还要沉郁。 两人视线相撞,男人不过稍有停顿,随即又把方才的问句咬着字句、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告诉朕,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