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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ulina Dwight还不是Gabriel Lorenzo的母亲的时候,是列维角港口一个洗衣女工的女儿,她那据推测的生父在一次码头事故中丧了命,这私生女从此就跟着她大字不识的母亲一起生活。Paulina理所当然地不识字,好在她有那么一双灵动的眼睛,可以述说她心里的所有想法,这孤女一天天拉着母亲的破烂裙摆长大,像朵开在污水沟里的花,很快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为了保护美貌的女儿,洗衣女工把她送到一个独居的老贵妇家里当女佣,好让她远离那些街市上的不良青年的sao扰。Paulina每天清晨上街买些东西,只停留一小会儿就在那些男人们的注目中回到贵妇人阴森的宅子,那老人基本没什么社交,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在客厅里打盹,Paulina所能干的也就是一遍又一遍地清扫那栋空荡荡的宅子,她熟悉这宅子的每一个被蚂蚁咬出的洞。夜里吹向海面的热风经过这儿,她总觉得风声里有什么东西在哭。 无比寻常的一天,Paulina照常上街买东西,但这次她往回走的时候,一个男人撞了她一下,把整个篮子都撞翻了,抓小偷的叫声此起彼伏,她买来的苹果被踢得满地乱滚。她急得在地上满地爬着找苹果,每天的钱都是固定的,不会有多余的闲钱剩给她。Paulina奋力去够一个掉到商贩小车底下的苹果,却老是差那么一截,一根上好的手杖伸进去帮她取出了苹果,她跪在地上仰头看,手杖的另一端是一个笑容温和的棕发年轻人,他拿着手杖的手套上有和她的女主人那些锁在衣柜里的衣服一样繁复的图案,一个贵族。 年轻人关心地询问她有没有受伤,还提出要送她回去。Paulina红着脸拒绝了,直视他的时候她才发现他没有第一眼看上去那么年轻,那双温和的浅色眼睛里已经没有多少少年的意气,她想他大概有二十五六岁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却不是最后一次,没过几天,Paulina就在女主人的客厅里再次看见了他。Anthony Lorenzo,这栋宅子的主人在旧大陆的一个远亲,奉国王的命令来新大陆探查移民状况的侯爵,顺带来这儿探望一下久未谋面的亲戚。 侯爵的露面让那老妇人极为高兴,在餐桌上十分大声地回忆起自己在旧大陆快活的日子。男人礼貌地倾听着,在接过Paulina递上来的餐盘时笑着对她说谢谢,他看起来对自己还有些印象,这让洗衣女工的女儿很是高兴。 侯爵的拜访从那天开始持续了不少日子,他呆在这个港口的时候,每个星期来两次,而他要是去了内陆,有时候会一连好几个月见不到他。Lorenzo在她所在街道的尽头长租了一栋宅子,晚上从她的佣人房间能看到那栋宅子的灯光,每次那沉寂了些日子的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Paulina的心也会跟着雀跃起来。 一个秋天,Paulina的女主人在自己华丽的床上停止了呼吸,葬礼过后,失去雇主的她只得离开了那栋宅子。那老贵妇没留下什么东西,连葬礼的花销都是Lorenzo付了大半。Paulina在母亲家里住了两个星期,还是下定决心要给自己再找份帮佣的工作。 事情并不像她想得那般容易,这个港口能请得起女佣的人家就那么几户,有女主人在的人家往往对她这样年轻美丽的女佣敬而远之,而那些有钱的单身汉们倒乐意给她开很丰厚的工资,前提是她愿意提供一些当佣人以外的服务。四处碰壁以后,她开始考虑要不要离开港口到内陆去,但一个同是女仆的朋友带来的消息留住了她,Lorenzo侯爵在找一个佣人,原先和他一起来新大陆的老仆思念故土,请辞回乡去了。 Paulina很快搬进了那栋她曾日夜张望过的房子,侯爵租住的宅子小而雅致,最多的东西是一册册她读不懂的书,发现她不识字后,这好心的主人教她认识最基本的字母,好让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能看看书打发时间。她对那些字母很头痛,但还是尽力去学,她总觉得随着她认识更多的字,侯爵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会更长一些。 在结束又一次内陆之行后,他给她带回了一些玫瑰花种子,她欢天喜地地种下这些种子,种子发了芽,她的爱情也生长了起来,Paulina开始找很多借口和侯爵呆在同一间屋子里,这很容易做到,因为他显然也很喜欢她的陪伴,他写东西累了抬头看到安静的她,总会给她一个笑脸。玫瑰开花了,令她惧怕无比的暴风雨也来了,终于在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她从自己的床上跳进了侯爵的怀里,在一阵战栗中将自己完全交给了他。 Paulina Dwight变成了女人,不是妻子,仅仅是女人,但这也足够让她高兴了,她把那栋小房子变成了爱的居所,任凭街市上的流言蜚语和她的肚子一样飞快生长,她生了个男孩,金发蓝眼,她对这孩子的长相有些沮丧,儿子长得粉雕玉琢很可爱,很像她,但不怎么像她最爱的侯爵。他被取名叫Gabriel。 Dwight的美梦还没等到那孩子长大就破碎了,她的母亲在一次流行伤寒中去世,而她儿子的父亲,Lorenzo侯爵,终于要离开这个港口回到旧大陆去,他在那儿有妻子,也有一个儿子,他当然不能带她们母子俩回去。但Paulina可以继续住这栋房子,他已经买下了它,他也会时不时给她们寄些钱过来。 远航的客轮带走了她的笑容,她每天跑去码头,回来就对着还在牙牙学语的儿子以泪洗面。她不久被赶出了那栋房子,房东表示自己并没有拿到买房子的全款,侯爵付的钱已经被房租耗光了。Paulina带着Gabriel住进了临近码头的低矮小房,没有人愿意雇佣一个和主人生下私生子的女佣人,她只好像母亲一样,日夜cao劳着清洗床单,想着要让儿子念书识字,她赚的那些钱总是不够用,侯爵承诺的钱从没到过她的手上,他也再没有出现在码头那些远航而来的人群里。Paulina爱上了祷告,以前侯爵也会在她面前祈祷,现在现实中没有人愿意听她讲话,她只好对着上帝说。传教的神父告诉她,她的处境是上帝对她非婚生子的惩罚,没有缔结神圣的婚姻就生下的孩子是不被上帝欢迎的,Dwight自己就是这么个不受欢迎的孩子,还重复犯下上一辈的罪孽,她应该加倍虔诚地侍奉上帝,好让自己和儿子洗清罪过。 Paulina迟来的虔诚显然不够,幼年的Gabriel生了重病,祷告也驱赶不了病魔,她在绝望中做出了一个女人所能干的最堕落的罪行。犯下罪行的她更疯狂地祈祷,祈祷上帝能原谅她,如果不能原谅她,至少要放过Gabriel,她希望儿子能够再见到父亲。 在她日夜跪在圣像前时,Gabriel长大了,继承了她的容貌,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他的嘴角会露出和侯爵一模一样的弧度。但那孩子总是不笑,总是冷冷地望着她,望着她在上帝面前加速崩溃。 “对着她笑让我觉得很残忍,虽然再多一点残忍她也感觉不到了。”Gabriel的语气很淡然,像在说一个听来的故事,蜡烛快要燃尽了,眼前的房间在颤动。Noah挪了挪身子,把Gabriel更靠紧了点。 “她一定已经去了天堂,那些苦难不是预定她受刑,而是预定她借着圣主得救。” “这么说你是老早就在天堂定了一席了。”Gabriel的回应里又有了几分讽刺味道。 Noah语塞了,自从和Gabriel搅合到一起,他再没想过死后灵魂的归属问题,活着遵从上帝的意旨对他来说都够困难了,哪还有心思去想死后的事。 见他默不作声,Gabriel大概觉着自己的话说过了头,年轻人凑上来吻了吻他。 “别想着死后的事了,我只想要你还活着的时候呆在我身边就够了,现在睡觉吧。”Gabriel吹熄了蜡烛,在黑暗中把他搂得很紧。 第二天用完午餐,Noah跑到城镇里办了些事务,结束的时候天色还早,他想着干脆去侯爵府邸一趟,可以顺带拿回些床单。最近侯爵家里似乎很忙,仆人们上修道院送东西的间隔也长了起来。他搭了辆马车赶到侯爵府邸,刚进大门,果然看到佣人们进进出出一片混乱。 女仆把他领到会客室,呆了一会儿侯爵夫人才来见他。夫人穿了件简便的居家衣裳,脸上因为活动而泛起了一些红晕,招呼他去花房坐下来喝茶。 “您来得不太巧,我们正头晕呢,Madeleine这些天在这儿帮我的忙,连教堂都没怎么去。Gabriel还好吧?” Noah回说一切都好。 “他不再给我们添乱就得感谢上帝了。这个成人礼后的宴会不能不办,但办得太招摇也不行,光拟名单就让我头痛了半宿。今天打算把那个大舞厅重新开放,这宅子里的佣人都是些懒汉,竟然把舞厅拿来堆杂物。” 花房里已经有好些贵妇人在等着了,Noah认出了那位曾经的Lorenzo小姐,他小时记忆里的小姐是个瘦弱的羞怯少女,而如今这位伯爵夫人是个笑起来声如洪钟的健壮妇人。他们稍稍坐了坐,有仆人上来通报,Boussac公爵夫人和小姐到了。 “啊,直接请她们到花房来。” Boussac公爵夫人一声素衣,瘦高个子,坚硬的面部线条显示出她的外国血统。公爵小姐穿着米黄的绸布裙子,倒是长着一张柔美的脸,总是怕惊动什么一样低垂着眼皮。 “好久不见,lillian,一路上都还好?”侯爵夫人拉着少女洁白的手,声音亲切地问候。 “我和母亲都很好。”lillian Boussac轻轻地掀起眼帘,又很快垂了下去,Noah注意到她有一双很沉静的深棕色眼睛。她坐在Madeleine身边,看起来像同一支上的并蒂花。 一阵寒暄过后,Boussac夫人问到Duham一家。 “他们不会来了,我昨天收到的信。Duham公爵最近可忙了,为了向陛下要什么港口税收权,又是给教廷捐了一大笔又是请一堆修士在家里讲道的,我敢说他自从受洗以来,没有比现在更虔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