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黑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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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莉亚第二天清晨起来的时候,安碧斯已经离开了。祂在床头桌上给她留下了一枚白色的国王棋子,上面保留着祂用光明之力留存下来的传讯,告诉她祂这段时间可能会有些忙碌,暂时不能每天来看她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由于昨夜的情爱而留下来的痕迹,幸好虽然都红肿得十分明显,但都可以用衣裙遮挡起来。她回想了一下昨晚她的模样,因为在做完后总是浑身酸软,只好混混沌沌地让安碧斯抱着她细致地清洗,再替她穿戴好衣裳,用治疗术回复好她那因为过于激烈的性事而伤到的下身。一想到光明神那对只触碰过书卷和鲜花的双手在她身上游走的模样,她就羞耻得抬不起头来。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离开过宅邸了,一方面是由于在没日没夜的情事后,她实在没有力气再踏出房门半步,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莱珂大陆,未出阁的贵族少女们本就受到世俗和礼仪的束缚,甚少踏出家宅。但今天她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心神不宁,就好像门外有一座巨大的漩涡,充斥着噬人心魄的吸引力,让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探头出去看看。 塞西莉亚招招手唤来一名侍女替她梳洗完毕,整理了一下裙装便乘马车离开了梅鲁其亚家族的领地。虽然说终于呼吸到外界新鲜的空气让她感到身心舒畅、心胸开阔了许多,但是她仍然不知道自己这般急切地离开家门的理由,难道就是为了久违地和大自然多亲近亲近吗? 她挥退了身旁的下人,烦闷的心情让她此刻并不想和其他人待在一起,只是漫无目的地一个人在郁郁葱葱的密林中游逛着。 这片森林是她从小到大常常光顾的地方,对她来说早就已经不只是一片普通的林地那么简单,这里承载着她许多快乐和悲伤的记忆。但其实这片林地并不是光明神的所属,而是一片无主之地,暗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她的母亲——梅鲁其亚的家主早就明令禁止她到这里来,但她对这里怀有着特殊的情感,在情绪崩溃或是心情不佳之期,仍然会背着母亲偷偷到这里来散心。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时而微笑、时而蹙眉,一连串微弱的切切哀叫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将她拉回了脚下这片泥泞遍地绿植葱郁的森林之中。 她向着声音的来源处小心翼翼地踱步过去,生怕自己的衣裙沾染上泥污,回去被母亲发现自己又违反规定进入密林的事情。 塞西莉亚循声来到一棵参天的松树旁,围着松树下的灌木丛绕了几圈也没有找到那发声的小动物究竟在哪里。她懊恼地扁了扁嘴,正准备无功而返,却心下一动,返身回到树干边,那里有一处藏匿得极深,但却被她眼尖地留心住的一口小树洞,刚刚只顾着在树下寻找,却没有查勘这树洞处的动静。 她好奇地拨开盖住树洞的枯叶,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卧着一只伤痕累累、呼吸不匀的小黑犬。这只幼犬约摸一个月大,皮毛柔顺得如同无风的池塘一般平滑光亮,但却由于全身各处深浅不一的伤痕而脱落了大半,有些地方甚至因为沾染了血迹和脏污而蜷曲结痂成了一团。 塞西莉亚意识到它的情况现在非常危险,必须要立刻想办法请人诊治,否则随时有可能因为伤口化脓恶化而死。她当机立断用自己的手帕轻手轻脚地包住那柔软得似乎会融化似的小东西,慌不择路地跑回了林口。 …… “好的医生,真是太麻烦您了,在这种疫病横行的时期还要受累来这里诊治一只幼犬……”塞西莉亚抱歉地绞着手指,“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您允许我送您到梅鲁其亚庄园大门吧。” 她将小狗安置在自己的闺床之上,仔仔细细地又检查了三遍它身上的伤口确实已经包扎得严丝合缝以后,才放心地送医生离开了庄园。不知道它究竟遭遇了怎样惨烈严苛的对待,以至于连经验丰富的医师在诊断后都露出那般困扰而苦恼的神情。不过好在经过简单的包扎处理之后,小狗连呼吸都均匀了不少,状态明显比她刚刚带回家时的模样要平稳多了。 医生走的时候的叮咛仍然回荡在她耳畔,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它活下来的几率很低,是否能延续它脆弱的生命,就看今晚它的恢复状态了。 她担忧地摩挲着小狗的脊背,感受着掌心贴近它心脏的部分触碰到的有力的搏动,贴近它的小脑袋,轻轻地说:“你很坚强,受了这样的伤都能努力地活下来……你肯定能做到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好吗?” 看着小狗的耳朵似有所感地扑闪了一下,她露出一个担忧的微笑,紧紧地搂着它的脖颈,拖着劳累了一整天的身躯精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很快,随着最后一丝光辉隐没在群山和地平线之后,深夜和它的荧光迅速地铺满了整片莱珂大陆。月光透过纱帘降临在塞西莉亚窗前的那一刹那,小狗的伤痕突然开始以极其惊人的速度恢复了起来,一阵阵光明的气息从它的伤口中如蒸汽一般排离了出去,缓缓地消隐在柔和的月光之中。 随着伤口的恢复,小狗的身躯也随之生长起来,几乎是几回合呼吸的间隙,它的身量就已经是之前的四五倍还不止,形态也不再是一只幼犬的模样,而显出一副巨狼的样貌来。它缓缓地睁开那双狭长的瞳孔,漆黑的眼瞳仿佛无限的黑洞一般,连光明都无法从其中逃脱半分。 它冷冷地注视着面前那陷入沉睡之中毫无觉察的少女,她细嫩的脖颈在它的利爪下,几乎只需要片刻就可以折断成非人的形状。 但它没有这么做,它模糊的记忆告诉它,如果不是她将它带离了那片诡异的森林,它的伤口会由于被正午的烈日灼伤而急剧恶化,如果陷入那样的境地,就算是它,恐怕也无法保证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她给它一种奇异的感觉,既像是故友,又像是夙敌。但它在脑海中快速地搜罗了一遍,确信自己并不认识有这样一位少女。它漫长的生命中,不知道见过多少凡人碌碌庸庸地从生到死,又从它的权柄所掌控的地狱中回到人界转世为人,继续重复那短暂的人生,但没有一个人和她的气息相同。 它收回利爪,转而用rou垫轻轻地蹭着她的脸颊、金色的发丝和娇嫩的耳垂。昨晚它将光明的主人重伤,自己也被祂的力量反噬,不过它可以保证,祂腹部的那道伤口如果要完全恢复,起码需要半月有余。想到这里,它若有所思地斜视着自己的背脊,那里也有一道不算浅的伤痕,如果暴露在阳光之下,会和安碧斯施加于它的力量一起作用,让它狠狠吃上一顿苦头。 不如就暂时宿居在这里,她看起来不仅没有恶意,甚至还对它关怀备至,大概是它受伤后为了维持力量而转化的幼态体型让她觉得没有威胁的缘故吧。 它随意地抖了抖身上的毛皮,其余的地方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只待背脊上的那道伤完全消失,它就可以趁安碧斯仍然处于虚弱的状态之中,而将祂一举结果。光明的权柄啊……光是想象一下,就会觉得十分具有诱惑力呢。 它收敛神色,重新变回塞西莉亚初见它时它那幼态的模样,甚至还往她的怀里钻入了几分。 塞西莉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由于奇异的闷热感而将被子蹬到了地上。她遍身寻觅着那闷热感和黏腻感的来源,才惊讶地发现,那只本来在她的枕边卧作一团的小狗,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入了她的怀中。 “你什么时候醒的呀?”她笑着将小狗搂得更紧了些,仔细地检查起它身上的伤势。 令她感到既惊喜又有些疑惑的是,昨天甚至还在缓缓渗血的伤口,今天无论她怎么掀开它的皮毛去翻找,都消失无踪了,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背上那道最深的伤痕仍然存在在那里,比昨天那看起来深可见骨的状况要好得多,昭示着她昨天看到的它的满身伤痕不是梦境或幻觉。 在莱珂大陆里,即使出现什么灵力十足的动物也不足为怪。大概它是被某位好心的神祝福过吧?她摸了摸小狗的脊背,感受着它身上的温暖,一丝疑虑也被她体会到的这种柔软的触觉和生命的力量给抛之脑后,烟消云散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你什么好呢?”塞西莉亚对这只捡来的小狗充满了怜爱,大有留下当做宠物收养的心思,“你这身皮毛黑郁得就像浓厚得化不开的夜色一样,就叫你小夜好不好?” 小夜? 它不喜欢这个名字。就像它从来不曾喜欢过自己的权柄一样,它厌憎黑夜、死亡和月亮,但悲哀的是,它什么也改变不了,它只能接受月之力对自己的疗愈,只能终日与黑暗和夜色为伴,只能目视着亡灵和死者在地狱和人界来来去去,而它既身在其中,又越身其外,像一位隔岸观火的看客,又像一位参演于内的剧中人。 塞西莉亚感受到它的抵触,用手指轻轻揉揉它的脑袋,又伸到它的背脊上为它一遍一遍地顺着毛。 “你不喜欢小夜这个名字吗?可是夜色那么美丽,你的瞳孔又像在夜晚里盛放的鸢尾花一样深邃而灵动,我只是突然联想起了那些景色而已。”她笑着,“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我叫你小狼?还是骑士?还是……” 夜色的……美丽? 就像那些在地狱中日夜不息地哭嚎着的恶鬼们所咒骂的,它的权柄所代表的夜晚,永远都和死亡、苦痛和黑暗脱离不了关联。 它羡慕光明的主人,明明和它同样诞生于所有人类诞生之前,几乎在同一时刻相辅相成地降临于那片空无一物而毫无生机的大地之上,但是它的存在带来的是生命、光辉和爱。而它,带来的只有无尽的寂寥和哭号,从来没有一时半刻感受过那种生的喜悦。 夜晚是凶险而丑恶的。 它孤独地坐在神殿的中央,寂静的夜晚总是只有它与它被月光拉长的虚影为伍。在那种时刻,它甚至以为全世界都抛弃了它,只有黑暗是它忠实的伙伴。 它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衬托出光明的耀眼夺目吗? 可是,她说。夜色那么美丽。不是夜色离开后的黎明的美丽,也不是夜色降临前最后的那片晚霞的美丽,而是夜色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