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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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存在,需要复杂的关系网来证明。 一个人的消失,从另一个人的生活中猛然抽离,只需要很简单的方式。 手机关机。 你不了解我的家庭,我的生活,我也不了解你的,我们只是偶尔相遇,再偶然相爱,不涉及朋友,不涉及家庭。 成年人的分手不需要正式通知,只需要沉默,从彼此的生活中完全消失,只需要手机关机。 五天内,高驰打过陆离的手机无数次,次次关机,他又给她发微信,她没删除,可她一言不发。 这意味着她在说分手。 可是为什么分手,高驰想不通。 警察没有假期,国庆长假内,别人休息,高驰忙得像头拉磨的骡子,晕头转向。 忙碌是良药,可以将一切烦心的事情放到一边,可以让突然安静的生活再次热闹起来。 六号,本该他休息的日子,他准时上班,并找刘队申请了加班,理由是想攒个假期,刘队看了他一眼,让他和江超立刻出外勤,去见一起深夜遇袭案的受害者。 路上,江超打趣着说:“攒婚假?” 高驰只低头沉默。 江超见他沉默,也没再问。 两人来到一处老小区,沿着楼梯上了三楼,江超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一个身材高挑、脸色苍白的长发女人站在门后。 江超自报家门,女人将两人请进屋内。 女人头发很长,长到及腰,又黑又亮,直直垂落铺满整个后背。 高驰盯着她的背影,思绪开始恍惚。 她的头发,让一些刻意压下去的东西,此刻如翻江倒海般涌入喉咙。 可她不是。 女人对遭遇还心有余悸,声音微微颤抖着:“前天夜里两点多,我刚进小区楼门,突然就发现身后跟着个人,吓死我了。” 江超问:“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了吗?” 女人摇头,拧着细长的眉毛说:“没,她带着口罩和帽子,灯太黑了,没看清脸。” 江超问:“那看清是男的还是女的了吗?” 女人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确定地说:“好像……是个女的。” 江超问:“确定吗?” 女人摇头,说:“只看到一道黑影,感觉个子不高,人很瘦。” 江超说:“你仔细想想还有别的吗?比如身上穿的衣服什么的。” 女人想了半天,摇头。 刚走出楼道门,高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没听到,江超碰了碰他,说:“哎,接电话!” 高驰脚下一顿,也听到了铃声,立刻伸手进口袋掏手机。 说不清什么原因,他的手竟然在颤抖,江超还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手忙脚乱。 等掏出手机,高驰却看到个陌生号码。 座机号码。 不是。 他皱了皱眉,还是接通了。 还没说话,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机械冰冷的女声:“高先生,这边有一些东西需要亲自交给您。” 依旧不是。 一块巨石猛然坠下,高驰心口一坠,问:“什么东西?你是谁?” 机械冰冷的女声说:“是陆小姐的遗物。” 高驰问:“什么陆小姐?” 那边说:“陆离陆小姐。” 一股闷火蹭得一下蹿到了天灵盖,高驰劈头盖脸骂过去:“他妈的,给我滚蛋,我是警察,别让我逮到你,否则,我会让你牢底坐穿!” 那边停了好一会儿,声音依旧机械冰冷:“高先生,这里是长水市殡仪馆。” 殡仪馆? 高驰缩回手看向屏幕上的号码。 是长水的区号,是座机号码。 从头猛然浇下一盆凉水。 “高先生,您还在听吗?” 高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脑子里只剩下某种机器的嗡嗡嗡嗡的声音。 “高先生?” 嗡鸣声中,高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它在问:“你说…谁的遗物?” 那边语气有些不耐烦:“陆离陆小姐的。” 高驰只觉眼前黑了又明,所有的东西都在撕扯,扭成了一道刺眼的光芒,光芒四周没有别的声音,只剩一个机械的声音在叫着。 陆离…… 良久,工作人员听不到回答,以为电话挂了,刚要挂电话,那边传来一句:“她…她人呢?” 工作人员深吸一口气,看向手边的包裹。 人死了还能去哪? 她没好气说:“已经火化了。” 那边问:“什么……时间?” 工作人员不耐烦了,说:“好几天了。这东西你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扔了啊,放这好几天了。” 那边吼道:“我是她老公,没经过我的允许,谁让你们动她的!” “……” 工作人员静了一会儿,“啪”的一声,她将话筒按到电话机上,对着电话骂道:“神经病!” 江超被高驰突然的吼声吓了一大跳,问:“老高,怎么了?” 高驰说:“帮…帮我…找…刘队请两天假。” 还要去物业调监控,江超皱眉,说:“刘队要是知道你擅离职守,要处分你的。” 高驰道:“那就处分好了,老子不怕!” 江超见他脸色阴沉,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高驰快步走到路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去长水市殡仪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皱眉问:“去哪?!” 高驰说:“送我去长水市殡仪馆。” 司机转过身,骂过去:“你他妈神经病吧!” 高驰说:“我包车。” 司机这才发现他不是开玩笑,见他脸色沉郁,司机说:“可以,来回路费3000。” 高驰嗯了一声。 司机说:“那麻烦您先付2000块钱押金。” “那麻烦您先付2000块钱押金。” “我没带现金,也没带银行卡。” 司机骂道:“没带钱,你他妈包什么车?!” 高驰抬眼看他,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只有微信有钱。” 司机点开手机二维码,放到他面前,说:“先转钱,我再走。” 见他半晌不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司机骂道:“他妈的,到底包不包?不包赶紧滚蛋!” 高驰猛然回神,眼前人影慢慢消失,变成了男人模样。 不是她。 高驰掏出手机,扫二维码。 两千到账,司机这才启动了车子。 走了一会儿,司机看一眼后视镜里脸色阴沉的人,问:“帅哥,你去奔丧?” 高驰盯着手机里的微信。 她的头像是一只画笔,一只沾染了黑色颜料的画笔,也许是她自己的其中的一只,静静躺在满是各色颜料的调色板上。 她的状态是空的,空无一物,连签名都没有,昵称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陆离。 以前,他从没留意过,因为很多人不喜欢分享自己的生活,他潜意识认为,她也是这样的人。 如今,这像是一个讽刺,讽刺着,你在她的生活中从未出现过,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 同样,在高驰的世界里,她也没留下痕迹。 两人的聊天大都是电话和视频通话,她发的只有文字,次数很少,字数也很少。 最多的两个字是:好。 最后一则是:等我。 在他的世界里,她只留下了文字。 高驰盯着那两个字又看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几点能到?” 司机说:“天黑前能到。” 高驰说:“我是警察,不要给我绕道,我要你用最快的时间赶过去。否则,我就告你宰客。” 司机咬牙切齿骂了句:“草。” …… “乖乖的,饿的话就去吃饭。” “高驰,我想你了。” “先去吃饭。等我回去,我们一起去吃胡氏烧烤的小龙虾。” “等我。” …… 高驰拾级而上。 每走一步,他都要重重呼吸一次。 36级台阶,还剩最后一级台阶。 高驰停下脚步,转身。 这里和瀛洲市殡仪馆不同,大门口没有等待的那个身影,也没有粉色电动车驶进来的身影,更没有穿着黑色卫衣的那道身影。 这五天杳无音讯,高驰想过无数种可能,最后,他想到了那个最大的可能:她一定是去找那个“坏蛋”了。 他要找到她,当面问她:“为什么要我等你?” 可是,如今这句话,连问都再也没机会问出口了。 高驰转过身,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走进一楼大门,找到工作人员。 “您好,我来领陆离的骨灰。” 嗓音沙哑沉闷,像尖锐的石子摩擦地面。 所有的情绪都浓缩在这几个字里。 工作人员一愣,抬起头。 电话里被吼的那一通后的愤怒在看到他的脸后,稍稍退去了一些,她说:“她家人已经领走了。” 高驰皱眉,“什么?什么时候?” 工作人员看到他阴沉沉的脸色,彻底没了耐心,电话里无缘无故被吼了一通,人来了之后依旧问东问西。 人长得帅又怎么样? 她低头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回答他:“好几天了。” 高驰吼道:“我不是说了我是她老公吗?你们怎么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 工作人员吓住了。 高驰看到工作人员的脸色,惊觉自己吓坏了她,他深吸两口气,缓了缓语气,问:“那…她的随身衣物呢?” 工作人员将柜台下方的包裹递过去,小心翼翼地说:“家人都拿走了,就剩了一包东西落在这。” 高驰伸手拿过来。 一个快递包裹,上面贴着快递运单,运单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寄件人一栏写着陆离的名字和手机号,可是,地址一栏都是空的。 高驰盯着那空着的地址栏,问她:“还有别的吗?” 工作人员摇头,“没了。” 高驰拿起包裹抱在怀里,走了几步,他转身退回来。 “她…怎么死的?” 工作人员皱了皱眉,看着他有些不忍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好像是意外,被割破了喉咙和大动脉,失血过多。” 高驰问:“…什么时候发生的?” 工作人员想了想,说:“这个…我也不清楚。” 是那一天? 是不是在火车站等她的那一天? 高驰又问:“你有她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工作人员摇头,有些奇怪,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说:“你不是她老公吗?你不知道?” 她没等到回答,只等到他的转身离开。 司机见他抱着个大包裹走出来,说:“警察同志,夜里赶回去吗?” 高驰看了一眼四周,在旁边花坛边坐下。 翻了一圈手机,他最终放下了手机。 他与陆离的联系仅限于手机通话和微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家人、朋友,一无所知。 高驰伸手摸进口袋,口袋空的,他问司机:“有烟吗?” 司机愣了一下,在他身旁坐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给自己点燃一根后,连带着把打火机一起递给了他。 等他也点燃后,司机才问:“小伙子,死的是你什么人?” “我……女……老婆。” 司机愣了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安慰说:“这人啊,都得走这一遭,早走晚走都一样。你还年轻,再找一个。” …… 凌晨两点四十,出租车停在了西隆花苑门口。 高驰付好车费,推门下车。 司机要走,又头伸出车窗,冲他道:“小伙子,想开点。” 不知道是听到不想说话,还是根本没听到,司机见他不吭声,叹了口气,驱车离开。 高驰抱着包裹,一路走进小区,走到了12栋602室门口。 掏钥匙,开门,进屋,关门。 他拖着脚步,走到客厅沙发前,坐了下去。 黑暗中,他点燃一根烟。 烟尽,他将那个包裹撕开。 包裹内是个大袋子,袋子裹得严实,密不透风。 高驰掏出手机,按亮,将包装袋拆开。 袋子撕开,东西渐渐展开。 一套四件套,淡淡灰色,细细条纹。 高驰捂住眼睛,将脸埋在了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