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康帅（鲲神 vs 十三区大佬康辉）

    “笃笃。”

    陈鲲羽敲了敲敞开的门，走进办公室。

    窗前的人一身戎装，显得身形格外高大挺拔。雅黑色军装深沉冷峻，金质肩章和银质袖扣平添贵气，皮质腰带凸显出宽肩窄腰的完美身材，锃亮的长筒战靴包裹着结实流畅的小腿，挺直而板正的身姿宛如一杆标枪，端肃严整而不失威严。

    陈鲲羽微一晃神，想起在总署和撒贝宁重逢那日，对方也穿着这样正气凛然的雅黑色军装，被一群人簇拥着迎面走来。

    军靴砸地铿锵有力，步伐坚定一往无前，大氅在风中猎猎扬起，飘逸如一朵墨色流云，阳光从他肩头倾泻下来，勾勒出朦胧的金边轮廓。

    那样潇洒，又那样耀眼。

    “康主任，您找我？”

    “鲲神。”康辉转过身来，示意他坐下聊，“我看了你提交的报告，但还有一些疑问，希望鲲神能够予以解答。”

    陈鲲羽点了点头。

    康辉轻轻一点，身后的装饰画瞬间如水晕开，整个墙面现出一幅庞大的全景地图，密密麻麻的高楼和街道缩到最小，精密细致得令人发指。他盯着地图上标红的两个点，若有所思道：“闹闹陷入休眠之后，除了GZ大楼和MZ大厦，真的没有再传回任何信号吗？”

    0323休眠之前传回了最后一段语音：“……身份暴露，任务失败。over。”那段语音不是撒贝宁的声音，而是0323模拟宿体脑电波发出的电流音。陈鲲羽判断，这是撒贝宁自己察觉到危险临近，强制命令0323进入休眠，以免被罪犯察觉端倪。

    0323的休眠并不是彻底死机，而是尽可能将存在感和能耗压到最低，伺机而动，并在察觉突发状况时及时示警。他休眠的瞬间传回来的坐标是GZ大楼，之后不久大楼起火，烧死了一具和撒贝宁身形面貌极为相似的男尸。

    当时陈鲲羽根本没有理会GZ大楼，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排查撒贝宁之前提到过的所有「无罪」基地，果然，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前，0323就时断时续地传出预警，根据那一串模糊的坐标，他迅速锁定了MZ大厦，总署也集结警力前往救援。0323最后传来的清晰定位的确是MZ大厦，可惜警方赶到时撒贝宁已被转移，「无罪」的高层也尽数撤离。

    在那之后，直到终端损毁，0323始终无声无息。

    “的确没有。但我认为，不是0323出了问题，而是对方专门针对总署进行了信号拦截。”

    “嗯？”

    “0323一直在运作，只是我们没有接收到而已。他们不确定是什么在发送信号，无法针对性地屏蔽，只好对我们进行拦截，自毁程序中的备份也证明了这一点。”

    0323的自毁程序从启动到结束需要10秒，这10秒其实是他进行数据备份的时间，真正的自毁只需一毫秒不到。然而在自毁程序结束之前0323就已经被毁，传回来的备份数据也就残缺不全。

    “说起备份，我记得你在报告中说，你只救回了一小部分数据，而这部分并不包含我们所需要的关键信息。”康辉的目光略带探究，“恕我直言，鲲神，这并不合理。”

    陈鲲羽挑了挑眉。

    “当时闹闹已经被摘出体外，以他的智能应该能判断，敌人不可能等他备份完成。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他最应该留下的，是能够为救援提供帮助的关键性信息，比如位置坐标、敌方身份、最终情况等等，而不是他前几天有没有工作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数据备份自然有其既定程序，这是写在他源代码之内的。”陈鲲羽微微后靠倚入座椅，双手交叉置于身前，“康主任这是在怀疑我有所隐瞒吗？隐瞒这种信息，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康辉淡淡一笑：“那我换个问法——除了技术部的控制室之外，鲲神你当真没有其他方式，能够对闹闹进行控制吗？”

    “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鲲神对小撒的状况未免也太笃定了。不管是GZ大楼起火、MZ俱乐部人去楼空、0323销声匿迹，还是终端损毁信号终止，你都从未怀疑过小撒的安危，笃定得像是早已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了消息。”

    康辉双手撑在桌上，以一种猛兽进攻之前蓄势待发的姿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面的天才少年，沉黑的双眸锐利迫人，宛如紧盯猎物的鹰隼：

    “毕竟，0323由鲲神你一手设计，要动手脚再容易不过，不是吗？”

    陈鲲羽双手交叉，没什么表情地和他对视。

    总署十五区，如果说一区是大脑，五区是四肢，七区是武器，那么十三区就是总署的眼睛和门面。面前这个被国家元首称为“国脸”的男人，正是十三区的顶级大BOSS，十五处汇集的所有信息都会从他眼前流过，那些蛛丝马迹骗得了别人，却躲不过他敏锐的嗅觉。

    陈鲲羽忽然放松下来，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错，我在0323里留下了后门。”

    总署的控制程序只能被动接收，由撒贝宁决定传回哪些信息，特殊情况则由伴生智能自行判断。而他留下的后门，却能够主动进行监测。

    “既然他已经签订了协议，完全自愿地参与到实验中来，那么作为实验的主导者，我就有权对他进行一定程度上的监测——或者说监控。”

    “他知道吗？”

    “……”

    “很显然，他不知道。也就是说，你已经涉嫌侵犯他人的隐私权和知情权。”

    “我没有侵犯他的隐私，我只是想要确认他的安危……”

    “——那你能确认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吗？”

    陈鲲羽顿了顿：“关于数据备份，我并没有刻意隐瞒。关键信息的确会优先备份，但那部分有太多的空白、缺损和乱码，根本无法进行读取。”

    “为什么？”

    “因为0323有内嵌的隐私保护机制。我早说过我不是变态偷窥狂，只是想要确认他的安危，0323真正的主人是他不是我，我顶多只是个拥有特殊权限的监护人而已。0323有自己的意识，他会对他觉得不合适的信息进行模糊处理，不管是备份数据还是后台数据，那些信息都是不可读取的，即便是我也无法强行破译……”

    “——什么样的信息可以称之为隐私，什么样的信息需要模糊处理！？”

    康辉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俊美硬朗的面容陡然阴沉，控制不住的杀气和煞气瞬间流溢开来，陈鲲羽恍然觉得自己嗅到了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和浓郁血腥气。

    “难怪你的报告如此含糊，提到关键信息就开始敷衍了事……”康辉焦燥而愠怒地走来走去，语速极快地念叨着什么，又毫不犹豫地锁定了对象：“——何炅！！”

    他早知道那家伙心怀不轨！光听小撒的描述就知道那是个多么擅长伪装和欺诈的伪君子，正架着锅烧着水慢条斯理地等这只傻青蛙自投罗网！可惜小撒把他的告诫全当耳旁风，从不相信自己处于危险境地……

    只是失态了十几秒，康辉就重新掌控了自己的情绪：“闹闹还有救吗？”

    何炅。陈鲲羽记住了这个名字。

    “终端已毁，但主脑还有意识残留，我正在对其进行复刻，如若成功，应该可以通过神经接驳留下的感应定位宿体。”

    “很好……”

    “但复刻需要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而且我无法担保是否能够成功。”

    “无妨，从终端损毁开始，我们就已经不再指望他发挥作用。总署有总署的信息网、势力网和数据分析师，只要投入全力，哪怕是掘地三尺呢，总能把他救回来的。”

    “只是多一条路，多一份保障而已……对了，我叫你过来，是不是打扰到了你的复刻？”

    “没有。真正工作的人不是我。”

    康辉愣了愣，忽然眉头一挑：“我记得鲲神写科幻有个习惯，那就是编号永远从000开始。”

    陈鲲羽有些讶异地和他对视，显然没料到这人对自己的调查竟然细致到这地步。但他也只是惊讶了一下，便打了个响指：“不错。”

    一抹蓝光闪过，一条通体透明、拇指大小的冰蓝色小胖鱼凭空一跃，在空气中划出一闪即逝的淡蓝波光：“午安，我的主人。0202为您服务。”

    “000号在这里。监测001号的是他，复刻001号的也是他。”

    “0202，你的生日。该不会他的昵称也跟闹闹一个风格吧？”康辉随口开了个玩笑，转身看向墙上的全景地图。

    “他叫宁宁。”

    康辉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这是……北斗？”陈鲲羽对这幅过于精密过于细致的地图十分在意。

    “不错，而且是仍处于试用阶段的北斗全球系统。”

    北斗是一个能够提供全天候、全天时、高精度的定位和导航的卫星导航系统，并且还在不断升级进化之中，由三十多颗卫星组成的北斗全球系统正是它目前进化的最终形态。

    “徐博士和小撒私交甚好，系统内的一些专家也对小撒印象不错，所以在总署提出申请时，额外给了我们一个试用名额。”康辉凝视着这幅地图，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图上的一切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鲲神，我能信任你吗？”

    陈鲲羽沉默了一下，回答：“至少我们目标一致。”

    “……那就交给你们几个小朋友了。”至于他，身为十三区之主，他需要掌控所有的信息，总揽大局。

    陈鲲羽点了点头，在空中游来游去的小胖鱼一头扎入地图，宛如一抹蓝色水波骤然晕开，瞬间覆盖了整张地图，随即重新聚合成一只大胖鱼，在空中游动了一会儿，便一跃而起，鱼唇化为尖利的鸟喙，头颅随之显现，从头到尾变成一只深蓝色的巨鸟。

    陈鲲羽伸出右手，桀骜不驯的巨鸟狠狠啄了他一口，变成一团烟雾钻入他的镭射眼镜。

    000号是他自己的伴生智能，不同于001号的植入式结晶，000号从一开始就是有形态的，虽然不是实体而是全息投影。

    ——其形态就是可以互相转化的鲲和鹏。

    “陈鲲羽，好名字！鲲之躯，鹏之羽，绝云气，负青天，扶摇直上九万里，潇洒豪迈而不失文采，和你本人真是相得益彰。”

    很多人夸过他的名字，很多人念过那句北冥有鱼，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代表的意义。

    但只有从那个人口中说出来，会让他觉得心中一悸。

    鲲之躯，鹏之羽。

    这才是他最初创造伴生智能的灵感来源。

    .

    目送他离开，康辉转身看向窗外。他的办公室楼层极高，站在这里俯瞰下方，整个钢铁丛林都被他踩在脚底。

    只是确认安危吗？他并不相信。

    陈鲲羽分明已将小撒视作他的所有物，只待时机成熟便会毫不犹豫地收网。

    倘若放任他成长下去，的确会是个不容小觑的威胁。如今的陈鲲羽尚且年幼，就已经有了足以影响国安局的能力，若是他成为科学界举足轻重的大拿，显露出值得高层拉拢的实力，恐怕只要他开口，就会有人将他想要的一切双手奉上。

    ——哪怕是一区门面撒探长，也会被洗干净送上他的床。

    换作以往，康辉绝不会放任他留在这里。但是现在，和小撒的安危比起来，任何隐患都可以抛诸脑后。

    “不要急，千万不要急。很快，很快就会有结果了。面对国家机器，任何犯罪组织都不值一提。”

    .

    撒贝宁睁开双眼，有些茫然地盯着头上陌生的天花板。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和另外一个人从陌生到熟悉，从素不相识到心灵交通，从有所防备到灵魂知己。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漫长得像是走完了一生。

    “人工智能会有人的感情吗？”

    “理论上来说，不会。但我更希望你将我当作人类来看待，我亲爱的主人。”

    “人类可不会自称人类，也不会叫另一个人主人。”

    “……那么，请多指教，哥哥。”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同伴。

    “你会忘记我吗？”

    “我会忘记你的位置，忘记你的存在，忘记你的一切，只记得如何沟通和使用你。”

    “那就够了。这正是我存在的意义。”

    在他独自忘却之后，那个人陪他走过寂寂长夜，陪他走过刀锋、战火和鲜血，陪他浴血奋战险死还生，陪他站在光与暗的寂寥边缘。

    即便他知道那只是一段冰冷的程序，即便他知道所有的陪伴和默契都只是设定，他也无法不动容。

    ——还有那个创造他的少年。

    第一次成功接驳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他脱离时整个人已经虚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是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少年不容拒绝地将他抱到床上，让他好好休息。

    “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我知道。”

    “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我知道。”

    那家伙总是噎死人不偿命，却常常在自己被噎得哑口无言时给自己一个拥抱：“我经历过，我知道。不要着急，相信我。我们一起努力。”

    到最后，也是那个家伙，抱着自己说：“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反正你明天就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