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仇恨

    菲尔德翻开笔记，由于经常被人翻阅，纸张边沿已经有些微褶皱和泛黄。

    第一页画着一幅素描，占据纸页80％的空间。是一个男人的脸，短发，眼廓深邃，薄唇微抿，眼神犀利，像蛇。旁边备注一行小字：

    棕褐发色，深棕眼，纯血统，身高6英尺，200＋岁，曾用名彼得森·潘德拉贡、卡斯托·格莱尔、史密斯·布朗等。

    第二页便是关于他生平的调查。

    目前所能追溯到的最早的时候，是在两百年前，他被唤作欧内斯托·亨特维利恩，是个喜欢演奏乐器的吟游诗人。后来他做过商人、投机者、画家甚至是地方政客，所用的名字姓氏也各不相同，180年前加入蔷薇骑士会成为会内长老。值得一提的是，在先前的150年里，他一直独来独往，就算是在蔷薇骑士会里，他也是匹独狼。即使有过短暂的羁绊，也会被他利落地切断。但是50年前，他一反常态地与妻子卡莉斯·潘德拉贡（原名卡莉斯·格鲁特）恋爱并结合在一起，自那年以后，当时用名为彼得森·　潘德拉贡的他便在各势力之间隐身，退出代表血族激进派的蔷薇骑士会，明面上鲜少再有他吸食血液致人死亡的案例发生。

    他没有继续看下去，反而径直望着身旁林修熟睡的脸庞，他的手轻轻触碰着睡眠人的脸，冰冷的触感让他回想起自己和斯卡特·萨德鲁维奇老先生的对话：

    “哦？你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我力所能及的话，一定给你办到。”

    “我希望得到您一个支持的机会，无论我做任何决定，我都希望您无条件支持。”

    在什么地方需要他的支持？斯卡特瞬间了然：“你的意思是，将来你会面临元老会的审判？这个简单，我同意，届时哪怕你杀了人，我都会送上支持票。还有吗？”

    “您这玩笑话可太调皮了。不过，感谢您的支持。”菲尔德脱帽致谢，后用右手指了指林修所在的方向：“我带来的这一位，您可以称呼他为林修，他是我的家人，但是并没有力量傍身，希望您可以为他提供最安全的庇护所。”

    放眼整个密斯托根市，最安全的地方在哪里？

    ——密斯托根大教堂里，用禁制封印的地下室。这可是个绝佳的场所。

    只是，可惜的是，他不能在这里久留。

    林修听到敲门的响声，睁开睡得惺忪的双眼，目之所见却没有菲尔德的身影。反而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凯森？”他支棱起上半身，大脑意识还处于混沌状态：“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你真的是吸血鬼。”这么一句话下来，加上他神情复杂，宛如一盆冰寒刺骨的雪水直直泼在脑袋上，愣是把林修给吓清醒了。

    他勉强按下心中不安，一反先前态度，冷冷地问道：“是菲尔德告诉你的？”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问得多余。

    不是菲尔德还能是谁呢？只是林修疑惑的是，他他为什么会选择告诉凯森。

    凯森呆愣了半天，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的，不过他去执行任务了，接下来几天，由我来保护你。”

    林修品味过来了。菲尔德执行的这个任务不允许他出半分差池，而后面几天正巧会赶上他的渴血期，如果菲尔德无法回来的话，光靠他自己吸自己的血是行不通的，这必然导致自己身份的暴露。与其被动暴露，不如主动坦诚。

    只是……

    “保护？”林修有些纳闷，凯森为什么会用到这个词，不应该是监管吗？

    “是的，菲尔德先生是这么嘱咐我的。”

    林修抿了抿嘴，抬头看着这个大块头：“你既然知道我是吸血鬼，那为什么不赶紧处决我？”

    “最开始想过，但是菲尔德先生说，你是个对人类比较友好的吸血鬼，只杀过一个该死的坏人。况且，我不能有负于菲尔德先生的嘱托，他是个值得尊重的猎人。”

    该死的坏人？菲尔德竟然如此定义自己的同类查尔斯伯爵。

    不知道为什么，林修忽然觉得凯森说出的这些话很好笑，并且笑出了声。

    凯森见状，竖起两道粗棕色的眉毛，似乎是在表达自己对他这些动静的不满。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说。

    林修笑到有些肚痛，他捂着肚子慢慢平息了笑声，弯着眼，颊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凯森先生，菲尔德是给你洗过脑吗？为什么他会成为你心目中值得尊重的猎人？”

    菲尔德这人，卑劣、无耻、偏执、假模假样还狂傲至极，他为什么会赢得凯森这个大块头这么高的评价？

    “菲尔德先生说，你很狡猾，不能对你透露任何和他、组织相关的东西。”

    面对他如此诚恳的回答，林修表示很无奈：“凯森先生，可不可以别总是菲尔德先生说菲尔德先生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你的人生导师或者你的父亲，明明菲尔德才二十岁，而凯森怎么看，都是三十有几的模样。当然，后面那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凯森先生，你来保护我，那肯定一般情况下，都得在我身边，是吗？”菲尔德可真是放心啊。不过凯森这个年纪，想必有妻有子，自己也不是这种人。

    “是的。”眼前的男人似乎并不善谈。

    “两个人在一起待着，什么也不交流感觉和呆瓜似的，我们聊聊天行吗？”

    凯森思考了一会，点点头。

    他继续说：“我们聊天也总得聊些什么吧？譬如这次让人闻之色变的吸血鬼，和菲尔德无关，我们总可以聊吧？”

    凯森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抵触他谈及的话题，但他的脸色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凝重：“你想知道些什么？”

    先前不愿意说，是因为顾忌他人类的身份，现在都已经知道他是吸血鬼了，那么让他了解一下自己这个同类的残忍行径，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你所了解的全部。”发觉到对方态度的改变，林修决定试探得更加大胆些。

    凯森一直沉默着，正在林修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忽然点了点头。

    四年前，一个名叫彼得森·潘德拉贡的血族男子横空出现，在密斯托根市中心区的大街上，当众虐杀组织派来巡查的两名二星级猎人，皮肤被一块块地切割，内脏、脂肪、器官被炸得到处乱飘。当时目睹虐杀场面的普通人类，大多马不停蹄地搬去了离这座城市更远的地方。

    这就是杀戮的开端。

    在这之后，彼得森·潘德拉贡不停地寻觅着组织里的猎人，找到，虐杀，找到，虐杀。就像是在发泄自己压抑已久的仇恨和欲望般，与整个组织宣战。

    更为可恨的是，本地组织里为数不多几个猎人的家人，会比那个猎人更先遭到惨无人道的屠戮。

    “我无法想象，当我的朋友普拉特满心欢喜地领着工资回到家时，面对的却是自己妻子、女儿、父亲、母亲的四个头颅面目狰狞地挂在门口，会是怎样一种心情。”说到这里，凯森刚毅的脸上出现了悲伤的色彩，语气逐渐哽咽。

    他如今，已经是密斯托根市唯一一个幸存着的本地猎人了。

    真是残暴啊……林修一边捕获故事里所涉及到的信息，一边感慨着这个同类的残忍手段。

    这么大的动静和惊动了潜伏在阿斯曼公国的组织总负责人斯卡特·萨德鲁维奇先生。他一次性派遣了能够动用的十名二星级猎人对彼得森·潘德拉贡进行捕杀，不幸的是，彼得森·潘德拉贡在层层围杀里侥幸逃脱了出来，并造成猎人方三死四重伤的结局。

    这之后的两年里，猎人方遍地搜寻，没有发现彼得森·潘德拉贡的踪迹。

    直到去年天气最寒冷的11月，彼得森·潘德拉贡再次现身，杀掉了先前参与捕杀，现在还停留在密斯托根市的四名猎人，将他们的头颅和内脏挂在密斯托根总教堂的门口，再次向组织宣战。

    斯卡特向组织总部求援，组织派遣两名三星级猎人前往执行。

    僵持三个月后，这两名三星级猎人依然没有逃开被彼得森杀掉的命运。

    于是今年，斯卡特请求派遣四星级猎人来到密斯托根。但是四星级猎人实在过于稀少，整个组织都只有两位现存，并且都在执行更为重要的任务。

    所以这个任务一直搁置到了现在。

    或许是因为仇恨情绪引导的原因，再加上林修时不时对自己这个同类表示憎恶与愤怒，凯森还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了许多组织相关的信息。

    “菲尔德是四星级猎人？”他这么厉害吗？

    “当然不是……”凯森脱口而出，随即察觉到自己言语的不恰当，立马转移话题：“我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和你说了，那么你能够告诉我，你和菲尔德先生是什么关系吗？他为什么会这么照顾一个吸血鬼？”

    他似乎慢慢变得多话了，或许他曾经也是个健谈的男性。只是命运逼迫他学着闭嘴。

    林修歪头，乌黑的长发垂于床侧。他和菲尔德是什么关系？这可真是……耻于说出口。

    “绝对说不上好的关系。”他穿好鞋子，环视四周，问道：“凯森先生，这里有洗漱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