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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俘虏的军师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午后,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扭动的浮尘挣扎着在余晖里起舞,藤蔓细长扭曲,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攀上石柱,具体化的腐蚀着那些苍白的建筑。 闷热的空气使紧束的胸衣格外难以忍受,我不得不像一条快干死的鱼一样张嘴呼吸,幻想着脱光衣服跳进来的路上看到的冷冽溪水里,并很快为这种不雅的思绪赶到羞耻。随着黑夜的降临,潮气黏住肌肤,每一秒都分外难熬。

    一直到启明星出现在头顶,背阳一面才出现了几颗星星点点的灯光,红色,绿色,蓝色,银色,黄色,连成一条不断接近的路,很快我意识到那并不是火焰,那是六双眼睛。

    于是,被汗渍浸湿,几欲昏厥我见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群拉弥亚。

    他们有着极其美丽的人类上半身,瞳孔灼灼发光,神秘优雅,腰部以下则是色彩斑斓的蛇尾,在月亮的照射下反射金属光泽。为首的女人有一头及腰的红色长发和与之匹配的蛇尾,像饱含火焰灵魂的狐狸,下巴微微抬起,丰满的胸部包裹在复杂的金属编织盔甲里,腰间绘有神秘的图案。士兵们都说科拉是最高贵骄傲的女人,但比起红发拉弥亚,她只剩下浮于表面用力过猛的自以为是。

    “拉弥亚的女王,芙兰卡。” 她说,从喉咙里发出粗野的摩擦声,这个生物是多么的庞大,近乎和父亲一样高,蛇尾更是在地上盘了几圈。“我们为了和平而来,从今往后,森林是我们的领土,平原属于你们的国度,以黑松为界。

    “常年的战乱对我们双方都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树木不再结果,河里流淌鲜血,死尸招来贪婪的秃鹫盘旋在未亡人的上方。母亲埋葬儿子,妻子变成寡妇,新生的孩子永远失去父亲。这场冲突必须结束,芙兰卡女王为了表示诚意愿意在边界线上种满黑松树,从此两个王国互不相扰,各自为安。”

    这个人的声音不大,更为柔和干净,只在H和S的发音时带了点陌生的摩擦腔调。我望去,对上了一双明亮的浅色眼睛,一刹那天旋地转。此后的岁月里,这双比其他拉弥亚更像人类,却有远超后者智慧的眼睛成为纠缠我的梦魇。它们比盛放星辰的湖泊更深邃,细长瞳仁闪闪发光,出现在每一个月朗星疏黑夜。

    八岁的我尚且懵懂,曾以为那个金发碧眼的云游歌手是世界上最英俊的人,直到我遇见了他。和族人不同,他穿着独特的深色长袍,金属褡裢扣到脖子,比起书里描绘的野蛮人更像学者,五官锋利,但某些说不清的情愫削弱了其中的恶意,在汗味,潮湿的泥土味,身后科拉过分浓郁的香气里,一种属于石块和清泉的干燥冷气扑面而来,我贪婪的嗅着,默认那是属于他的味道。

    回程,我坐在白色的马背上,凉风习习吹干汗水,猫头鹰咕咕着在树枝间飞行,头部扭成匪夷所思的角度,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们有着同样在黑暗里发光的眼睛,想到这儿我不禁浑身颤抖,父亲把这些归结于少女对丑陋生物的恐惧。但只有我知道,那天晚上,一个无名的拉弥亚给纯洁无暇的童年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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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望像涌动的地下河水,一发不可收拾,我整天整天的呆在喝水边做针线活,一边闻着同拉弥亚极为相似的冰冷味道一边用细针扎破指尖勉强泄欲,或是赤脚走在清晨收露的草地上,幻想神庙以东的世界此时此刻在经历什么。父亲的附属送来蛇皮披肩,科拉尖叫着甩开那层轻薄防水的布料,宣称貂皮更符合她的品味,而我在夜里偷偷吻遍每一处细鳞,直到两腿/间肿胀发烫。

    父亲有三个孩子, 赫克托是最受宠爱的长子,魁梧健壮,有玉米穗一样的头发和被太阳晒的黝黑的肌肤,覆盖着浅金色的毛发。总有一天,父亲会死去,而赫克托会成为优斯塔尼亚的王,掌管整个优斯塔尼亚,包括他未出阁的meimei们,而我和科拉悄悄祈祷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父亲宠爱科拉和我就像任何一个君主宠爱他贤惠美丽,虔诚愚笨的女儿。父亲是个优秀的国王,所以当他在科拉的成年礼上宣布把她嫁给未曾谋面的公爵时,我毫不惊讶。这是女人的任务,他说,你的meimei也会出嫁。科拉哭泣过,哀求过,最后还是在五天后披着雪白的斗篷坐进了画着独角兽的马车。

    我不为科拉担心,她漂亮风趣,做了一首好针线活,一定能夺得丈夫的欢心。这是一步相当巧妙的计策,优斯塔尼亚以东是属于拉弥亚的森林,以西是科拉丈夫的属地,南边只有浩瀚无垠的大海,络绎不绝的商船为我们提供了难以想象的财富。我曾猜测父亲会把我嫁给北边的王子,然后我将穿着厚重难闻的毛皮大衣,用zigong为肥硕的丈夫孕育一个个丑陋的继承人。如果没有因为产褥热死掉,我也许会爱他们,也许不会,但不论如何,男孩在七岁被送到其他的国家当养子,女孩留在身边,学习祷告纺织,直到女人的诅咒来袭,下/体流出第一抹鲜红,急急忙忙穿上白纱嫁给一个不认识的贵族。

    总而言之,父亲会保证三个孩子物尽其用,优斯塔尼亚统治千秋万代。

    女人想青史留名很难,我不美丽,也不够强壮,更不擅长教育孩子,本应成为编年史里琐碎的尘埃,成为某某夫人,某某母亲,或是百年之后画像上无名的呆滞女人。

    但命中注定,优斯塔尼亚的小女儿不会屈于平凡。

    春去秋来,科拉出嫁后不久冬天降临,停留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整整一年,无边无际的白色覆盖了所有的台阶,塔尖,找不到草料的牛羊很快被饥饿的人们分食,接着是菜根,树皮。 商船被结冰的海面阻挡,无法贸易,科拉和她的丈夫也自顾不暇,难以施以援手。北边更是惨不忍睹,连送出的渡鸦都被中途拦下吞吃。急于证明自己的赫克托挥舞着双手巨剑,不顾父亲阻拦带着骑士冲破黑松结界。整个计划非常顺利,拉弥亚同蛇一样遇寒冬眠,在沉睡时被劫掠一空,没有留下一点食物。赫克托在高台中央大快朵颐,享受着父亲慷慨的赞扬,我被挤在角落,用力切割着一块还带着半生不熟的红rou,血水滑过刀刃,我太饿了,甚至幻想每一口都是他的血rou,落入腹中,被碾碎成养分,流进血液,给予活下去的机会。优斯塔尼亚的人民踩在拉弥亚的饿殍上繁衍生息,忍受寒冬。我从小小的窗口鸟瞰森林,被整齐的黑松中那块狰狞的缺口蚕食良知,人类背信弃义的证据,伫立在那里,像新娘婚纱上的黑色污渍。白日里我推开食物,虔诚祈祷他和族人能活到春天,用饥饿自虐苦修,夜晚万籁俱寂时又被空荡荡胃里发出的威胁声折磨的难以入睡,狼吞虎咽的把干冷的燕麦粥塞进喉咙。

    开春不到两个月,赫克托的尸体躺在大厅,喉结整个被掏出,血淋淋的挂在外面,两腿间一片模糊,引以为豪的器官不翼而飞。侍从说赫克托认识了一个农家盲姑娘,又美又浪,身子蛇一样柔软,脚跟能贴到耳朵,两人相约昨晚共度良宵,可赫克托直到太阳升起也未回来,被发现时倒挂在黑松上,喉结垂到地面

    城堡里的妇人们缝好支离破碎的尸体,按照习俗,没能复仇的横死者不可土葬,火焰舔过薪堆,父亲的脚下出现一条变形的影子,整牙舞爪的跳动,当火烧到最旺时,他转过身,高举权剑,颤抖着声音说:“他们想要复仇,却不敢像个男人一样和他当面对决。让我来问问你们,你们是女人么?”

    没有一个人讲话,柴火的噼啪声像破碎的心肌。

    “我在问你们是不是一群女人!”父亲仅仅是在嚎叫,他是个高大而魁梧的男人,看上去同火焰里的恶魔一样可怖。“是不是拿不起剑的女人!”

    “不是!”最年轻的骑士喊到,他并没参加对拉弥亚的洗劫,是开春才册封的少年。

    “那为什么,为什么不拿起武器复仇,难道是因为你们老的走不动路了,或是绫罗绸缎裹住了腿脚?亚历山大,你是在妓女的床上射干了勇气么?帕里欧,你是肥硕的塞不进盔甲了么? 我五十四岁了,但我发誓裹着拉弥亚的皮下葬。你们是什么?女人还是战士?

    战士,他们说,举起武器高喊,为了优斯塔尼亚的荣耀,以赫克托之名。

    人类和拉弥亚的战争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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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十二岁,再也没有穿过裙子。

    赫克托死后的第二天清晨,父亲命令仆人剪短我的长发,白布裹紧胸脯,塞进赫克托小时候的猎装里,柔软美丽的裙子被锁进柜子里,我不再需要做针线活,而是费力举着木盾躲避攻击,甜食被辛辣麦酒取代,一同消失的还有铜镜,脂粉和可爱的狗狗。

    那几年里,优斯塔尼亚随处可见苹果,妓/院的姑娘每接到一个客人都要咬一口床头的苹果,士兵训练也要一人先吃一口,显然出于某些典故,这种红艳艳的常见水果对拉弥亚来说是剧毒。感谢锻炼和生rou,我迅速长高,变得精瘦结实,身材颀长,一头短发乱糟糟的堆在头上,腰间别长剑,背后背重弓,大腿和靴子边藏着匕首。我并不讨厌训练,厮杀比和绣花有意思太多了,突击时的爆发,猎物死亡后的成就感,鲜血沾满双手的滑腻,我用杀戮分解对他的想念,但不住的思考他是否活过了那个冬天,是否对人类恨之入骨。不知不觉中,我对他的情感和破坏欲,征服欲互相纠缠,开始发酵变质。呼啸的箭矢,沉重的战斧,灵巧狡猾的弯刀,沾满剧毒的匕首,当我能熟练掌握每一个武器时,已经冷漠而残忍。

    成年礼的那天我正式成为优斯塔尼亚的继承人,醉醺醺的父亲举起酒杯向我致辞,好像殿堂里空无一人。“你是个值得骄傲的孩子,但你不是赫克托。”他说,“你甚至不是个男孩。” 我只能恭敬饮下烈酒,感受胃里灼烧的痛苦,父亲从赫克托死后就不断的光顾那些多产农妇的床铺,希望她们产下一个金发带把的继承人,无奈年过半百的力不从心,万般无奈之下才使用了我这个备用计划。那晚的父亲憔悴而悲伤,不过是又一个失去儿子的鳏夫。

    成年礼后的第二个秋天,被烈酒和战争折磨的白发苍苍的父亲去世了,安葬在我未曾谋面的祖父身旁,并且如发誓的那样,裹着一张完整的麟皮。我并不难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为他服丧许久。

    这场战争我们并不占优势,拉弥亚强大敏锐,且能幻化成人形,骗过不少士兵,最糟糕的是我们对这个种族一无所知,整整四年都不曾活捉一只。它们不论公母都可以战斗,尖利的牙齿轻松划开人类柔软的喉结。人们把死去的拉弥亚尸体开膛破肚,挂在城墙上,孩童冲他们吐着唾沫,一派胜利者的姿态,我却清楚的明白,优斯塔尼亚要输了。不仅是战争,父亲的忠臣们更希望向一个男人俯首称臣,加冕礼一拖再拖。我日夜周旋于权利战争之中,几乎崩溃。鼻腔充满鲜血和尸臭,我已许久不曾闻到山泉的冷冽。

    唯一的朋友直到夏天的风暴夜才出现。

    艾伯纳是个高瘦的巫师,三十多岁,油嘴滑舌,常年穿着黑袍,鹰钩鼻上架着水晶镜片,透出一股阴沉的邪气。他带来了胜利的曙光——一本关于拉弥亚的百科全书。

    “这是家族的智慧,“艾伯纳告诉我,雨水顺着斗篷滑落,牙齿闪着寒光。“我父亲,父亲的父亲,以及他的父亲都在研究这种生物。陛下,我可以和您分享一切,我可以。。。l

    “不是陛下,艾伯纳先生,” 我打断道,“说明您的来意吧。”

    他一点也不生气,深深鞠了一躬:“ 我会让您成为优斯塔尼亚的王。”见我半天没有反应,艾伯纳有些尴尬的直起身子,凝视着我的眼睛,“不,您还想要更多?权利,财富,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帮您做到,我只求在一片安身之地,一个允许我实验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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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后,士兵披着兽皮隐藏气味,黑松汁液涂抹武器对敌人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口,火焰燃烧树林,拉弥亚被逼入绝境。艾伯纳的加入迅速扭转局面,堵住附庸们刻薄的嘴。

    冬季,突袭的前夜,我坐在帐篷里任由艾伯纳在背后涂抹草汁,冰冷的手激起一阵战栗,他聪明的到了危险的地步,我却享受着这种狼狈为jian,并肩作战的邪恶友谊。“魔法互相压制,古老图腾的凡铁和拉弥亚肋骨组成的武器能杀死一切生物,包括拉米亚的女王。” 艾伯纳介绍着,单膝跪下,献上一把小臂长短的人匕首,刻满符文。抬手握住漆黑肋骨的一刹那,古老的力量低吟着攀上手臂,渗进血液,我反手一扭,刀刃抵住艾伯纳的喉咙,“为什么这样帮我。”

    出乎意料的是,艾伯纳曲起另一条腿,双膝跪地,挺直身子以免被割伤,艰难的说:“我的祖父因为痴迷拉弥亚被学院开除,父亲不惜抛妻弃子也要来优斯塔尼亚只为一睹真容,我毕生的心愿,就是能活捉一只,研究他们的结构,他们的文明,他们的思想。只有您能给我这个机会。” 我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颊,长叹一口气,移开匕首。

    这场战争成了单方面的屠杀,寒冷使拉弥亚行动缓慢,不少甚至来不及抬起弓箭就被刺穿心脏。 我在灰色的战马上砍下数不清的头颅,费力挤干净眼睛边的血渍希望能在挥剑前看清他们的面孔。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神庙侧殿里,芙兰卡女王受了重伤,红发沾满鲜血贴在头发上,狼狈不堪,却依然骄傲的缠在石柱上。“你长的可没有赫克托漂亮,” 她说,“你哥哥死的时候屁滚尿流。”

    我摘下浸满鲜血的头盔,吐了口血沫,芙兰卡是个相当厉害的战士,值得尊敬的对手。“现在是属于女人的战争,你和我,我不会佩戴头盔,因为赫克托是个混蛋,非常抱歉。” 我诚恳地说,摆好架势,准备攻击。

    许多年后人们依旧传唱优斯塔尼亚女王的传奇,她怎样勇敢,怎样迅猛,把对手碾在马下。但事实不是这样,我们打了很久,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了许多深可见骨的伤口,直到我用盾牌反射阳光刺痛她的眼睛,匕首插进胸膛,战斗才勉强结束。芙兰卡的皮肤迅速变得灰白发青,软绵绵的躺在地上,握住匕首,“mama?” 她疑惑地睁大眼睛,露出几分天真,接着转向我,“你,,,很厉。。话还没说完,头就垂到一边,红眼睛失去光芒。

    我缓慢的向正殿走去,剑锋在石板上摩擦发出刺耳尖叫,冥冥之中感到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

    果然,一个拉弥亚靠在石柱边,黑色尾巴上插着一只箭,深色袍子微弱的起伏着。我们站的位置同十年前一模一样,只不过我不需要仰视了。

    我蹲下身子,一手挡住他刺来的利刃,一手抓着浸满药粉的手帕捂住他的口鼻。惊讶,不甘,疑惑,最后化成倦意,眼睛一翻,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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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俘虏的拉弥亚里挑选了两个最强壮的,美其名曰友好交流,余下的全部放走。亲手整理好芙兰卡的仪容,把尸体完整体面的留在神庙,以便安葬。拉弥亚临时推荐出来的长者为了表达谢意,同意让出百里领地,沦为附属。意味着神庙以东直到绝望崖,都是我的领土。就这样,押送着两个俘虏,人类在无数双意义不明的眼神下带着金银珠宝返回优斯塔尼亚。

    我骑着名为“雾霭”的灰马,浑身沾满鲜血,回到在优斯塔尼亚的城门前,马蹄声撞击地面,盔甲铮铮作响。这场战争打了整整六年,城外的每一抔泥土都变成红棕色,不论后世如何传唱,人类总归是赢了,不道德的赢了。

    没有欢呼,也没有鲜花,附属们只是低下头不敢与对视, 孩童好奇的想抬起头却被父母按住脑袋,我好像恶魔,而不是为他们带来胜利的英雄。

    “优斯塔尼亚万岁! 女王万岁。” 艾伯纳略显高亢的嗓音划破空气,跪在两侧的民众怔了一下,随后此起彼伏的欢呼,有些近乎是声嘶力竭的喊叫。我疲惫的学父亲一样举起宝剑,在空气中振臂,迎合欢呼,沉重的护甲变得冰冷的难以忍受,不知还要举多久。

    我十八岁,完成了长胡子的祖先们不曾企及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