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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戒指

    晌间悄然过,雪霁转香威。

    小贤亭阁里的辣子鱼片没吃着,却是尝到了这儿的冬笋云端面,乳白的汤汁浓郁鲜甜,冬笋脆爽,面条筋道,最适合小皇帝这种啥都不能吃的小药罐吃。

    顾晏海先把自己那碗面吸溜吃光,再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皇帝抱起来,看着这大肚子的瓷白小药罐慢悠悠地翻了个身,年糕似的往他怀里凑,又动了动鼻子:

    “唔……揉、揉揉……”

    这下看起来还真像宫里那装药的白玉瓷瓶儿,圆隆的孕肚是鼓起的瓶身,毛茸茸的脑袋是瓶口,线条流畅光滑,乃是珍宝极品。小皇帝不知道顾晏海心里想的什么,闭着眼,捧着圆滚滚的孕肚一个劲儿地往他手心里凑,脑袋蹭着他的颈侧,软绵绵地撒娇:

    “揉揉……宝宝在闹……“

    顾晏海一手揽住他的后腰,一手为他揉肚,将这只粘糊的小药罐紧紧抱在怀里,唇角吻住他额角的美人尖,察觉到这异于平常的体温,皱眉问:“和儿……饿不饿?”

    景和抓着顾晏海的手,睡得很沉。

    砌下落梅如雪乱,暮临满了半身寒。窗柩飞雪乱花中,山远天高斜阳丹。幽梦三两,灯若韶光思日长,果然不出顾晏海所料,景和午睡时起了烧。

    细汗如珠,顺着细白的肌肤打湿枕巾,拨开小皇帝额前汗湿的碎发,顾晏海拧干湿帕子,重新将它放回他的额头上。景和烧的难受,蹙着眉头睡得很沉,guntang的手被顾晏海握在手里,另一只手贴住更烫的肚皮,抿着唇梦呓喃喃:哥哥救我。

    到底是梦到了什么才会这样?

    顾晏海默然地放下手里的湿帕子,俯身连被带人一起抱进怀里,怀里的小皇帝喘得很厉害,身子也抖,隆起的胎腹裹在被褥之下,轻颤着抖出一派如草浪的波浪,里面的三个小宝贝也感受到爹爹的不安,缩手缩脚地躲在小房子里,不敢动弹。

    “和儿不怕,哥哥就在这里。”

    但是梦里是听不见的。景和咬着唇往顾晏海的怀里钻,满脸泪痕地发出一道道颤声的呜咽。顾晏海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万般悔恨地自责自己为何要带着他偷跑出来,将小皇帝身上湿透的衣裳褪下,拿着热帕子一寸一寸为他擦净身体,应着:

    “哥哥在这呢。”

    顾晏海苦涩地笑笑,俯身吻着景和guntang柔软的手心,只觉着无力。

    幸好这烧来的快去的也快,景和裹在被子里从白天睡到傍晚,发了一身汗,这烧终于退下。他清醒时还抱着被子,懵然地扶着孕肚坐在大将军怀里,望着窗外黑黑的天,脑中一片空白地陈述事实:

    “哇…天黑了……”

    “和儿?醒了?”顾晏海惊喜地收紧手臂,抱着景和换了个姿势坐着,盯着他发白的脸色,愣然的表情,笑问,“还难不难受?我们该回宫了。”

    景和的记忆还停留在午睡前主动勾引大将军的那段情景,猛地又听见顾晏海说要回宫,脑袋清醒地晃着他的手臂:“可是…我们在床上待了大半天……”

    感觉并没有玩够。

    瞧着小皇帝精神头十足,但委委屈屈的表情一点儿也看不出睡觉时梦中的难受,顾晏海才放下心来,拍拍他的后背,故意逗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懒虫睡了这么久,现在天都黑了,再不回去,可就赶不上吃药了。”

    提到吃药,景和的脸蛋都皱成一团,摸了摸再度涨乳的胸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伸长手臂蹭大将军:“哥哥,胸胀,奶又出来了……帮和儿吸掉啦。”

    顾晏海由着他把自己扑倒,捏捏他的鼻子,笑:“小骗子,不想吃药就直说……好了好了,帮你吸掉。”

    景和讨好地亲亲顾晏海的嘴唇,揭开衣领,一字一顿地说道:“吃了我的奶就不可以逼我吃药了,和儿说话算数,哥哥也要说话算数。”

    顾晏海眨眨眼:“等等,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唔。”

    景和眸中含春:“晏海哥哥最好了。”

    这话都这么说了,顾晏海也只有答应的份,唇语道:小坏蛋。

    傍晚的西街夜市热闹非凡,元宵红灯笼闪烁粲然,摊位舞狮中的锣鼓震天,皇家戏曲里娘子官人手捻兰花,眉如月,唱至高潮之处,围观之人便挥手撒银,拍手叫绝。垂髫稚子领了红包去买了喜欢的糖葫芦与米糕点心,哈哈大笑着在街角来回追赶,欢声笑语响元宵月夜。

    顾晏海揽着景和的后腰,扶着他的手往街道里走着。

    甩掉阿虹这个小混蛋,果然感觉不太一样,顾晏海快快乐乐地揽着香软可人的小皇帝,柔声道:“现在只有我们俩,想吃什么想买什么也不必拘束,都和我说,可好?”

    怀里的小皇帝被吸了奶就发懵,脸蛋红扑扑的跟着他一起走,时不时抬眸偷偷看他一眼,被逮住了又赶忙躲开视线,忙不迭地点头:

    “好、好……”

    顾晏海笑笑,忍住想亲他的冲动,捏捏这软乎乎的手心,道:“也不知是哪个小坏蛋,刚才就那样糊弄我,现在又怂了。”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人多眼杂,俯身便往这红透了的耳尖轻轻一啄,“下次出来,可就没这么方便了。”

    说的在理。

    想着日后越来越大的肚子和越来越调皮的几个宝宝,景和脸红着摸摸自己鼓鼓热热的胸脯点点头,感觉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样清闲的时候,又记起宫里两个胖胖的小可怜蛋,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已经出来许久,慌忙抱住顾晏海的手臂,说道:“宝宝还在宫、家里…看不见我们是要哭的……要不还是回家吧?”

    “老头不是在家里吗?没事儿。”这回换顾晏海不想回去了,忧心景和身子是一方面,但他也不愿意景和带着遗憾回到宫里,眼角余光不经意瞟见迎面一个男人,抬眸一瞧,却见此人眼神直勾勾地黏糊在身旁的小皇帝身上,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惊艳。

    哪里来的臭小子敢觊觎他的小皇帝,顾晏海不悦地眯了眯眼,借着为景和拭汗的功夫,抬袖遮住他的脸,故意往这粉白的脸上嘬了一口,说道: “吃不吃糖葫芦?还是说想吃竹筒糯米棒?”

    景和两个都没吃过,觉着两个都想吃,但又担心自己太贪心要了太多,咬了咬唇有些为难地选择了一个更稀奇的点心:“……竹筒糯米棒吧。”

    但顾晏海看出来了,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两个都买。”

    景和被看出心思,羞赧地摸着腹顶。

    竹筒糯米棒里放了好些红豆,红豆软烂,糯米弹牙,竹筒的清香更是轻绵柔长,外头滚了一圈白糖和芝麻,吃进嘴里简直停不下来嘴。景和伸长了脖子咬糯米,手里还拿着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吃的嘴边都是白糖芝麻,口齿不清道:

    “好好吃。”

    “那就多吃点。”

    顾晏海笑着擦去景和嘴角的芝麻,捏住竹签的尖头。

    吃完竹筒糯米棒,顾晏海牵着景和的手,景和手里拿着半根糖葫芦,正式开始逛花市。一朵朵花灯笼精致可爱,摊子上卖的稀奇物件也格外引人瞩目。景州乃天国之盛,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又与外国交好,那些什么树脂香花、波斯香水也随着年会期间涌进市口。

    越往里走,这人就越多,如潮水般涌进西市尽头。顾晏海护着景和不叫路人撞着他,再满眼爱意地垂眸注视着小皇帝认认真真地咬糖葫芦。大红的糖壳咬的脆响,里头的山楂透着酸味儿,黄白的果rou细绵开胃,连吃了好几颗,景和抬起猫崽似的眼眸,把手里的糖葫芦举高:

    “哥哥,喏。”

    顾晏海摇摇头:“山楂太酸了。”

    景和鼓鼓腮帮子,心满意足地吃完糖葫芦,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不经意地被那边金发碧眼的外藩人吸引了目光。许是这人长得太奇怪,摊子上买的东西也太过奇怪,到现在也只有他的摊子上一个人都没有。

    但景和却在一堆骨头刀刃里头看见了一对小巧玲珑的东西——扳指似的两只指环,银圈圈身雕刻着繁琐复杂的花纹,上头还镶嵌着两颗打磨完好的红宝石,朴素却叫人移不开眼。其实宫里好东西不少,但景和总觉着唯独这一对不大一样,抬头望望顾晏海,轻轻指着不远处的花灯,他道:

    “哥哥…我想要一只花灯……”

    “好,哥哥给你买。”顾晏海点头应道,但花灯摊前人太多,他有些担心撞着景和,四处张望了一番,才看到那儿空无一人的摊子,领着小皇帝到这处人稍少的地方,默不作声地上下打量着这金发碧眼的外藩人,道,“在这儿别乱跑,哥哥马上就来。”

    景和乖顺地点头:“好。”笑眯眯地看着顾晏海一步三回头地走进花灯摊,他才捧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费力地蹲下身,好奇地伸手戳了戳那两只银环,问道,“这个怎么卖呀?”

    也不知道这外藩人能不能听懂,景和看着两只叠在一块儿的指环越看越喜欢,耐心地抬头冲摊主笑:“你能听懂中原话吗?”

    摊主眨了眨自己海蓝色的眼眸,盯着面前粉俏的中原人颇为激动,大喊:“哦!我当然能听得懂!”

    景和被吓了一跳,微微抬起身,心里安抚着里头被挤着难受的三个小宝贝,裹紧了狐裘,笑着又问:“我想买这两只指环……多少钱呀?”

    摊主是个知道金钱来之不易的外藩人,秉承着能多赚一些就多赚一些的原则,严肃地抱臂说道:“五千两白银。”

    景和眨眨眼,没捂住嘴:“嗝。”

    顾晏海提着一只花灯从花灯摊出来,捂着额头只觉着自己带孩子打仗似乎都没有过这么疲惫,正往这那外藩人的摊子瞧时,发现原来呆在那儿的小皇帝居然不见了!还未来得及惊慌,目光下移,就见那个的小皇帝摇身一变,变成一团小白绒球,比划着手指说话:

    “太贵了。”

    “五千两!”

    “真的太贵了。”

    “五千两!”

    什么玩意儿要五千两,怪不得没人来买。顾晏海黑着脸走上前,蹲在景和身边,将花灯塞进他的手里,眯着眼非常有信心,卷着袖子大有对人不客气的意思,道:“要哪个?”

    “哥哥,你这么快啊。”景和有些不高兴,戳着花灯的纸花瓣,指着那边两只指环,“那个……”

    外藩人盯盯那里温顺柔情的景和,又瞧瞧这里凶神恶煞的顾晏海,只觉着周身一片陡然的凉意,心中升腾起巨大的恐惧,冷汗先一步顺着脸颊流下,磕磕巴巴地cao着一口鸟语:“我听不懂中原话!”

    顾晏海笑的明媚:“是吗?我觉得你说的挺顺溜。”转手握住景和指着的那一对银戒指,捏在手里上下抛了两回,问道,“多少钱?”

    “五…五…五……”那千两二字堵在嘴里竟是半点也说不出口,这金发碧眼的外藩人像是被死神盯住,手脚僵硬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吞吞吐吐道,“五……两……”

    “哦,那也不贵。”顾晏海笑着抓了一把碎银子塞进他的手里,揽着景和缓缓起身,看着惊魂未定的摊主,“不用找了。”

    重新往西市市口走,顾晏海默默在心里把那个无良摊主骂了个狗血淋头,由着小皇帝边走路边摆弄自己的手。五根手指被分开又合拢,小皇帝柔软的手心包裹着指尖,细软温暖的触感顺着指腹渡进心底,温笑着看着他捏着指环捉摸许久,问道:

    “怎么了?”

    身侧行人络绎不绝,在这样嘈杂的天地花市间,顾晏海耐心地注视着景和缓缓地将那枚稍大的指环套在他的左手环指之处。半掩的睫羽如一扇小扇子,挠的人心里痒痒。小皇帝郑重地将指环套紧,随着这枚指环的推进,微凉的触感逐渐蔓延,心也像是被牢牢套住似的。

    “为什么戴在这根手指?”

    顾晏海问。

    灯火阑珊处,景和言笑晏晏:“这是环指,在这里套上指环……我们就能永不分开了。”握住这只大手,往自己的腹顶上摸,将另一枚塞进顾晏海的手心,“就像指环一样,永远环在一起……”

    顾晏海心头一暖,捏住手心的这枚指环,也轻轻为景和套上。

    在这灯火葳蕤的深处,花灯漫绕,白雪轻飘,他们交换了一个吻——

    “是的,我们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