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红
兰斯半靠在一面墙后，肩膀微微颤抖。血从青年用手紧紧捂住的腹部慢慢往外渗，从指间溢出来，温热湿滑。 他喘息着，歇了几秒钟。紧接着，兰斯勉强支撑住自己，慢慢翻身，往前爬。不远处掉落着一只沾满血迹的急救箱，是方才激战中从一堆物资里掉出来的。那只变异的蜥蜴怪物上颚被撕开，匕首深深地插在里面，使得上下颚无法闭合。它已经死了，在与混血儿的死斗中被夺住命门，死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 兰斯爬向那只急救箱。他动作很慢，时不时忍不住皱眉，痛得手臂发抖。他只有一只手臂能使得上力，因此挪动地分外吃力。 那只急救箱被他伸手够到了，然后被弄到身边来，被青年动作粗鲁地拆开来。接着，兰斯喘着粗气，给自己打了一针解毒血清。 他的手臂被血和脏器浸湿，湿淋淋的，凸显出线条流畅的臂肌。针推进去的时候兰斯紧紧咬牙，直到蓝色的液体完全推进去为止。 他一抛扔掉用完的针管，接着用牙咬开第二只的针盖，在自己的腰腹部又注入了第二只。那针针剂的针管很粗，用于紧急止痛和凝血。 “呼....＂ 青年闭上眼睛，下颌线因为疼痛绷紧，脸色苍白。他的前额缀满冷汗，睫毛显得更黑更长。在兰斯的腹部侧面，有一个被撕开的狭长血口。一路上他一共遇到了五只变异怪物，最后才找到了这个物资存放处。 在简单的按压包扎之后，兰斯暂时抬起头来。他从疼痛中缓过一点劲儿来，强忍着痛，慢慢地挪过去，靠着墙。在青年脚边有些零散掉落的袋装纯净饮用水，一些罐头，还有压缩食品。他拆开一袋包装，开始艰难地吃东西。 除了这些，他还需要武器补给：枪，弹药，防毒面具，其他武器。但现在兰斯无法动弹，他需要一个晚上来恢复体力。 夜里。 青年深呼出一口气。他面孔上透出一点倦意，此时很安静。长时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在暂时安全的地方，暂时地松懈下来。 在阴影里，一些红色的触手慢慢爬出来，往青年的方向攀爬去。从墙角，天花板，门缝后，柜子里...四面八方的暗红触手缓慢地攀爬过来，围住了青年，就像是模糊不清涌动着的无数红影。 如果兰斯此时睁开眼睛，往后的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而将来即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会被换成另外一种赤裸又毫无痛苦的形式。他不会产生自我怀疑，自责，诸如此类的痛苦情绪；那些复杂的情绪专属于人类。 那些触手轻轻地往他身上罩去。青年在睡梦中皱着眉，他的伤口还在缓慢地往外渗着血，浸湿了一小块深暗红色的纱布。 等到兰斯猛然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伤口已经愈合。他的身上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紧绷造成的僵硬和酸完全消失了，甚至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兰斯揭开纱布，盯着自己的腹部看了几秒钟，又使劲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睛。 他左腹部原本深达三厘米的伤口已经基本上愈合了，只在表面留下了一层红色的痕迹，像是才长出来的嫩rou。兰斯小心地用手摸了一下，顿时后背一紧，小腹处传来一阵敏感的痒意。 那伤口居然在一夜之间就长好了。他作为人鱼混血，体质和一般的纯种人类不同，在愈合伤口方面本来就快一些。这样的伤口大概在一周之内能勉强好全，但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这么快。 实验室的那帮家伙肯定给他注射了什么怪东西。兰斯心里有点发毛，上下左右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举起手臂忐忑地观察。就连他的手臂也完全愈合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在这种环境下，这看上去是件好事。但是青年的表情并不太好。他讨厌这种让他显得非人的特征...真该死。兰斯皱起眉，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他拍了拍手臂上的墙灰，扭过头去，眯眼打量着他度过一晚上的储藏室。 这里除了急救箱，食物和水，也许还有其他东西。 ... ... 红色的应急灯一闪一闪，在走廊上映出幽暗的光线。兰斯慢慢地迈过一具穿研究员制服的尸体，将手枪握紧，背贴在墙壁上。他身上穿着一件军服，勾勒出有力的腰线，在黑暗中像是一只藏匿的花豹。 看样子，不止一间实验室发生了泄漏事故。这个基地深埋在地下，这些年来，不知道被用来进行了多少期不为人所知的实验。离他最近的是C区，里面困了太多的变异怪物，大多都是一些常见的昆虫，老鼠和蜥蜴。那些东西多得泛滥成灾，实在叫兰斯犯恶心。 他现在用储藏室里的备用门禁卡，打开了通往A区的通道。C区里能捡到的武器都让兰斯搜刮了个干净，但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他需要找到基地的武器库。 基地设施完备，做好了能几乎完美应对一切的准备。它拥有着最为先进的安保，科研和军事技术。显然，虽然前两者值得质疑，但后者却毋庸置疑。 红光在兰斯身旁摇摇晃晃。他的肩背有力地拱起来，后腰抵在墙上。红色光晕将他的半张面孔照得晦暗不明，低垂眉目间透出冷漠。 如此大的变故，对这个混血儿来说，似乎没有造成一点影响：无论是亲眼目睹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体，错手将身为半个同类的士兵送入火海，还是意识到这偌大的基地里可能只有他一个存活的活人。 他也许要在这里呆上十年。也许更久：这座庞大的基地已经从里至外彻底地封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恐怖迷宫。 就在这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兰斯侧腕一紧，放慢呼吸。 然而没等到他把枪举起来，那东西就‘窸窸窣窣’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赶快爬走了。从兰斯的角度，他能看见那是个什么红色的东西，像是某种带粘液的触手。一具沉重的什么刚刚被缠绕着从上方砸落下来，灰尘四溢。 那人还没有死，结实的背部肌rou在微微痉挛。兰斯等了一会儿，再没有其他的动静。他慢慢地从墙后现身出来，枪口举起，对准了躺在地上的男人。 那人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他十分高大，强健，却如同刚出生一样全身不着一物，就像兰斯最开始，从观察室里出来时那样。在他强有力隆起的脊椎上，嵌入了一节一节黑色的神经连接人造外骨骼，在异常苍白的皮肤上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 兰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他没有移开枪口，只是轻踢了男人的小臂一脚。那肌rou硬邦邦的，像是石头。男人仿佛在沉睡，没有回应。兰斯把枪放下，开始蹲下来，用手费力地把人扶起来。 对方身上没有伤口。但他似乎在某种液体里泡的时间太长，浑身上下都黏着一层透明滑溜溜的粘液，连手肘上都裹着一层发亮的液体。他躯干很沉，暗红色的头发连发根被打湿了，服帖地顺着脸颊紧紧贴着。 兰斯费力地把他翻过来，下一刻，对方毫无征兆地骤然睁开眼。 毫无感情的暗红色虹膜中针孔状瞳孔一收缩，像是万千根极细的纤维。 深邃的暗红色，带着一种恐怖的吸力，如同真空。 “＊！” 一瞬间兰斯说不出话来，几乎恐惧失语。接着他一膝压在对方的胸前，直接把枪粗鲁地顶在了男人的下颌上。 兰斯的心‘砰砰’直跳，几乎要从胸口往他喉咙眼里吐出来。 “该死的，”兰斯低声急促道，“你他妈是什么？！” 他刚刚差一点点就要当场扣下扳机。那一瞬间的恐惧感太过强烈，几乎让青年忘记了一切。他像是骤然被人一下子拉入了深水，无法反抗。惊人的巨压不可抵抗地压倒他的脊梁，几乎一瞬间将青年迎面侧头摁在了地上。兰斯的手臂甚至因此都微微发抖了起来，枪口抵在男人颈下发颤。 他的手臂绷得极紧，肌rou线条毕露。兰斯在男人身上兀自发抖了一会儿，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手腕，夺回了主动权。 但这主动权一直都在他的手上。男人没有动，只是稍微转动了一下眼，因为青年的动作。他的五官上透出一种漠然的倨傲感，五官中总透着一种模糊。就是那种模模糊糊的东西，让人心头产生一种不可理喻的癫狂感，像是追逐中，视野余光里，疯狂的，红色的光晕。 兰斯深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