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纸条
“嘿又有家长来了。”教室里几个男生伸头扒着窗户向走廊上看,一位穿着阔绰的丰腴女性拿着手提包正往办公室方向移动。一中自开始招收自费生起暴力、情事摩擦事件翻了两倍,家长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办公室里,学生们早已见怪不怪。 “辛麟这几天每天从学校回来就带着一身伤,问怎么回事,他嘟嘟囔囔地不肯说,”女人说着将包放在一旁,坐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翘起腿,双手合着放到了膝盖上,“一中风气怎么会这么差,小孩在学校里被打了都不敢说,我今天特地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班主任站在办公桌前顶着辛母责难的视线冷汗直冒,这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孩子不肯交代怎么回事便跑来找班主任要交代,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再说辛麟这混混头子万一就是在校外惹的事呢,难道也是他的问题。 他踱步走到辛母面前,正想着如何跟她打马虎眼,却突然记起前几天辛麟与符槐盈在班里扭打在一起的事,于是喊人去叫他来趟办公室。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辛母顿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打量进门的人。半晌她才奇怪地看了班主任一眼,这人比辛麟矮了至少一头,看起来也瘦,总不能是他吧。 “有过冲突——”班主任迎看着她点了点头,正要张口询问符槐盈却被尖利的女声打断。辛母居高临下地抱着肩问:“是你打的辛麟?” 符槐盈迎着她的视线说了句是。“手肘脱臼,额头流血都是你打的?” “是我打的。” 他面上淡然,眼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像在例行公事般回答。辛母得到了确认,又看这人没有丝毫要道歉的意思,反而是理直气壮的一副姿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甩了包上去就要动手。 符槐盈拉住她伸过来的胳膊,拽着往后一扯便将她甩到了地上。发福女人摔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她怒目圆睁地抬起头,却撞到了符槐盈低头看向她的凶戾的眼神。那眼神像是漆黑街头误入流浪猫的领域而引得它弓起身子低吼着露出尖齿,发亮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你般冷森。 你很清楚那只是只瘦弱的猫,但你决计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无家无主的东西最是野性疯戾。 她想起自己儿子身上的伤,憋着气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一些。班主任连忙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符槐盈成绩很好,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惹事,班主任还是尽量想着在其中调解,说:“既然是你打了人家,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辛母此时气极,站在班主任身后隔着一段距离指着符槐盈吼:“因为什么事能把人打成那样!人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上次是手肘脱臼,这次是头破血流,下次,下次......” 她呼歇着没说下去,伸手拽住班主任的衣袖,瞪着眼道:“这事你要是不管,我就去找校长!” 听到这话,班主任本来中立的心不禁往一侧倾斜,只想着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再闹大。“小符,既然是你做的,那你现在给人道个歉。”他语气放得和缓,面上带着一丝引导性的笑。 但符槐盈却不再看他们,他像失去了兴趣一般将视线移到了窗外,冷漠地盯着外面早已暗淡的天空。 沙发下陷,辛母绷着气急败坏的脸啪一声拍在了玻璃桌上,“叫家长!把他家长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家长能教出这样的小孩!” 符槐盈听到家长二字时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张张嘴似乎要说回绝的话。辛母以为治住他了正要嗤笑,下一秒符槐盈却沉思着点了点头。 第一节晚自习课间开始没多久,教室里突然一阵sao乱屋里的人都扭头看向教室外面。前面的人坐不住了像是癫痫犯了一样抖着腿向后靠,亓锐手里捏着的书角刺啦一声脱离了书页。 他合上书,烦躁地抬起头。靠近走廊的窗外站着一位女性,苗条瘦高,大概有一米七几,身穿一套剪裁得体黑色西服,黑发红唇,属于那种极具侵略性的冷艳长相。 浅棕色的眼睛冷冷扫视了一眼屋内,最后落到了坐在后门旁的亓锐身上。只对上视线的第一秒,亓锐脑子里便闪出了另一双眼睛。他向另一侧窗边瞟了一眼,空的。 女人几步走到后门,声音竟是有些冷的微哑,“同学。” 亓锐走出教室,女人问他们班主任办公室在哪里。他指了指走廊尽头,顿了一下随后又说:“我带你去。” 离办公室仍有五米左右的距离时,符槐盈打开了门,惊喜地叫了一声mama。亓锐觉得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神就完全亮了,那种遮掩不住的兴奋和激动简直要从眼睛里迸发出来。 符槐盈快步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靠近了又往后挪了一点保持距离,像是那种希望得到疼爱但又害怕惹人厌的懂事小孩。 女人淡淡嗯了声,符槐盈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关门之际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可能是欢心的神情还未消失,亓锐觉得他眼睛依旧在笑,亮亮的,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殷漫踩着高跟鞋走进办公室,扫视了一圈。因那种睨视太具侵略性,辛母不着痕迹地站了起来,但她依旧端着,向前走了两步诘问道:“你就是他的家长?” 殷漫穿着高跟鞋应该已有175,但丝毫不低头,只是眼睫稍向下看着辛母,说:“是”。辛母抬着头与她对视,总感觉被压了一头,咳了一声,又坐下了。“你这小孩打了我们家孩子,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你说怎么办吧?” 殷漫侧头看向符槐盈,符槐盈比她矮了一些,迎着几道目光抬起眼睫对殷漫说:“他sao扰我”,语气里偷偷挟藏了一丝没被发觉的私自依赖。殷漫一直冷漠的眼神波动了一下,随后看到符槐盈小幅度的摇头又恢复了平静。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辛母嗤笑了一声瞪大眼睛站了起来,“胡说什么!你是男的,他怎么sao扰你?”说着往符槐盈的方向走,想当面指责数落他。 高跟鞋噔的一声落地,殷漫向前迈了一步挡在符槐盈前面,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格外响亮。 “你凭什么胡说八道,证据!你拿证据出来!”女人不再上前,却一声比一声高。殷漫丝毫不理会她抛出的问题,开口道:“把你儿子叫过来当场对质事情就能水落石出”。符槐盈说出口她大概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几次。 女人听到她这话瞬间气得跳脚,大叫道:“他被打得现在还躺在床上,你们!你们这是不讲理!”。各执己见没人愿意退步,事情陷入了僵局,殷漫抬起手看了眼表,皱了下眉。符槐盈看到她这个动作立刻说:“mama你先走吧,我可以自己处理。” “不行!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你们必须给我个交代,”女人上前堵住了路,开始连带着学校老师一起骂,“一中就这么乱,打了人还能高高在上,这是什么狗屁学校?出了事不处理,你们这些老师能教出什么学生?”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憋着气都没说话。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隔板后面的语文老师怕那人牵扯进去,连忙站起来冲他招手道:“哎,亓锐过来,你这作文要再改改”。亓锐关上了门向里侧走。 符槐盈站在殷漫身后,突然感受到温热的触感,随后手里被走过的人塞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纸条,没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动作。 他将纸条打开,上面只有几个潦草的大字:老子再问你一遍,愿不愿意。 殷漫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纸条,细眉顿时紧皱,啪一声将那纸条拍在了办公桌上怒目盯着辛母,眼神竟与符槐盈刚刚盯着她时如出一辙般冷厉,说:“来,你要的证据”。辛母沉着气走上去拿起那张纸, 随即哼了一声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们自己写的。” “这种一捅就破的证据,有必要伪造?”殷漫语气嘲讽。 剑拔弩张之间,班主任拿着作业本一锤定音:“的确是辛麟的字迹。” 当大家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辛母上去一把抢过本子摔在地上,大喊:“因为这个就能把人打成那样?”,话毕朝符槐盈斜睨了一眼,“自己长一副女相怪谁?” 啪! 这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了殷漫,上前一步给了她一巴掌。女人顿时愣住了,办公室里的人也都愣住了。半晌辛母才捂住脸,她张着嘴说不出话,抬手指着殷漫,想必从未遭到过这般待遇。 殷漫啪一声将她指向自己的手拍了下去,压迫过去盯着她,声音更低了一些,“你儿子如果再敢sao扰他,下次就不是在床上躺着了。” 辛母大梦初醒般大叫:“你!你居然还敢威胁我,我要去法院告你!”,随即她收到了一张律师事务所的名片。 殷漫眼神恢复了冷淡道:“欢迎”。说完便不再管她,看了一眼符槐盈后拿着包往门外走,符槐盈追了上去。 “今晚回来吗,mama”,他跟在殷漫后面,依旧保持了一些距离。“所里还有工作,不回去了”,她没转身,径直下了楼梯,符槐盈只能看到她黑色长卷发。待她走到拐角处,符槐盈仍在楼梯口站着。“再见——mama”,他说。 殷漫淡淡点了下头,并未看他,当然也没看到符槐盈为了得到回应而向她展现的一丝温和的笑。亓锐在他身后的走廊上,只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符槐盈微微低头转过身,脸上的欢喜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和冷感,甚至眼里带有一丝阴郁。如果辛母刚刚看到的是他现在这副模样估计是不会说他女相,毕竟眉眼中夹杂的低沉阴冷情绪早把五官上的那点阴柔冲散覆盖得干干净净了。 他看到亓锐,走近了向他淡淡说了句谢谢。亓锐点了下头,手搭在后门把手上时又转过身。 “老师刚刚给辛麟打电话,他——” 亓锐想说他承认那张纸条是他写的了,但又没说,因为符槐盈显然根本不在意此事。他站在靠近走廊栏杆的一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楼正从停车位上开走的车。 云彩厚重天阴沉,似乎要落雨。 如果要用一种形容来描述他此时的模样,那大概是——像只被抛弃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