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卧室里的闹钟提示音在七点零五分又响了一次,这次宋岩也没有关掉,他正在浴室细心地刮掉胡子,确保来回搓那处皮肤不会有扎手的感觉才放下剃须刀。 自从他的儿子满脸厌恶地说他不剃胡子真邋遢后,每次探望儿子时宋岩总会执着到几乎是病态地打理个人形象。 用清水洗净脸的间隙,他曾打量过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很坚毅,却有着渗透进五官的温顺神态,软化了来自外表的压迫感。 宋岩慢吞吞地开始打理身体的其他部位,他的脑子是木然的、呆滞的,所有在进行的事都是依照本能反应的机械动作。直到温热的牛奶泡着几粒麦片塞进嘴里,他才恍然回神,打开手机拨通了他丈夫的秘书电话。 他虽然和阮涵容有着合法的婚姻关系,但他们既不住一起,他也不被允许直接联系那位工作繁忙的丈夫,必须通过秘书来确定每个月见儿子的时间。 电话响了十几声,没有人接。宋岩没有继续打扰秘书,而是决定按照今天的计划去阮涵容的别墅。 他解决了早餐,走出门外深深吸了几口空气。山里的环境总是比城市好的,这幢幽静古朴的山林小楼就是他住了六年的地方。 阮涵容是真的很不喜欢他,生了孩子后他们的身体接触寥寥无几,甚至愿意费功夫清出祖辈遗留的山间别墅安置宋岩。而唯一阻碍他离婚的,大概就是当年闹出的丑闻。 宋岩已经疲于讨好不领情的丈夫了,无论他怎么道歉和解释,阮涵容依然用厌恶的眼神打量他。 “给我条活路吧。”宋岩随手抹掉树叶滴落的晨露,带走的却是眼角的水渍。昨晚下了场雨,他想了一晚上的过去,得出的结论是:当初要是他胆子再大点…… 说起当年的事,的确不能怪阮涵容,宋岩被他记恨也是理所应当的。这事的真正元凶,其实是宋岩的老情人林鸿煊。 林鸿煊和阮涵容都是从政的,学生时代就是万众瞩目的名门公子。他宋岩能认识林鸿煊仅仅是沾了同班同学这一身份的光,论家庭条件,连人家的鞋跟都摸不着。 毕业后他本来是想安安分分地做个小职员,以后撑死了混个芝麻大的小官当当,不知道听了哪个前辈的建议说找认识的人通融能解决不少麻烦,听说林鸿煊和他在一个体系上班,还是高不知道多少位的大官,宋岩就硬着头皮跟人家套近乎。 谁知道这小子人美心毒,刚打出同学牌,没聊多久,林鸿煊就上下打量宋岩壮实的身体说:“给我做情人,我就解决你工作上的事。” 他也是昏了头,一方面被这人的好皮相迷得三魂颠倒,另一方面又仗着年轻,想做升官发财的梦,二人就聊着聊着聊到了床上。 “阮涵容”三个字,就是他给林鸿煊当床伴后从对方口中听到的,那两个人似乎将水火不容的关系从学生时代带到了工作里。 来电铃声打断了宋岩的思路,他无奈地停止追忆往事,拿出手机却发现不是阮涵容的秘书,更不可能是他丈夫本人,而是每天上山送补给的人。 照常和对方清点完日常用品清单,宋岩说:“麻烦你今天带我下山吧。”只靠两条腿走下山可能得大半天,到时候天就黑了,阮涵容肯定不会让他在家过夜的,住外面还得多花钱。宋岩节俭惯了,心疼那点钱。 好在送货的人性格不错,六年时间里接送他不少次,这次也不例外,到院子里放下东西就开着小电车载宋岩下山了。 每次造访阮涵容的房子都有极大的压力,如果不是为了看孩子,宋岩根本不想来。那人即使转业经商,当年从政锻炼出来的性格还是保留了下来,一丝不苟的行事作风有时候总有些不近人情。 但宋岩还是顶着压力拿备用钥匙打开了别墅的大门,尽量放低声音在房子里活动。看到玄关处的陌生外套和鞋子,他猜有人来找阮涵容,因为阮涵容的衣服从不挂在玄关的衣架上。以前他来整理过丈夫的东西,对对方的生活习惯非常了解。 阮涵容以前从不往家里带人,可能他终于转性了,打算找个情人了吧。宋岩忽略心脏那点酸痛的感觉,打开冰箱开始给丈夫和儿子准备午饭。 至于上楼捉jian,他想都没想过。 从楼梯口一蹦一跳的声音持续到了客厅,宋岩扭头看到儿子的同时,小孩也看见了他,开心的笑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和阮涵容如出一辙的秀气脸蛋写满了不高兴。他走到宋岩跟前,撑着脖子看案板上的食材,撅着小嘴不情愿地说:“你来看我啦,今天吃什么?” 他虽然不想见宋岩,但很喜欢宋岩做的饭,能忍住脾气问话,还是最近懂了点事。放在以前,小家伙就直接大哭大闹要他离开房子了。 “烧鸡翅和排骨给你吃。爸爸在家吗?”好歹自己有不被儿子嫌弃的地方,宋岩十分好脾气地蹲下来和他说话。 “……在,跟不认识的叔叔在书房说话,不让我过去打扰他们。”小孩听到菜名,眼睛一亮,对他的态度没刚才恶劣了,大概也知道吃人嘴软的道理,就是宋岩摸他的时候躲了过去。 宋岩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不好看,他勉强对儿子笑笑,起身继续料理午饭了。 中途似乎有人经过了厨房,听脚步声不像阮涵容的,宋岩没敢抬头,闷声翻炒青菜。那人也没有到这边看两眼,几分钟后就关门走了。 他几乎是抖着盘子盛菜的,掉出来的青菜烫到手都没有去管过。等儿子不耐烦地催促他,宋岩才把菜交给他,然后捡起掉到灶台上的青菜塞进嘴里。他必须靠咀嚼的动作来掩饰克制不住的哽咽。 这种六年如一日的保姆生活快逼疯他了,甚至他的地位还不如保姆,可受到的惩罚却永远看不到头。还不如一死了之,这样所有人都能落个清净。 阮涵容几分钟后就下来了,他在家也穿整洁的白衬衫,袖口解开露出两只白皙的手腕,方便书写文件。论相貌和家室,宋岩是根本不能和他匹配的,他丈夫在学校里是公认的院草,俊秀清瘦的长相和林鸿煊不相上下。参加工作以后为了更符合身份,他就配了副平光眼镜,从此常带儒雅严肃的气质。 所以就是自己毁了他,否则阮涵容的生活和现在将完全不同。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宋岩也知道丈夫想要的是继续在政界奋斗,而不是创业开公司。再丰沃的生活都不可能使他忘记当年的落败。 看到阮涵容向这边走过来,他畏缩了一下,嗫嚅道:“我给你和孩子都做了饭,你们……”他局促不安地在围裙上来回擦拭手心,听到丈夫算不得回应的鼻音才松了口气,正打算摘掉围裙就离开。否则依照阮涵容厌恶他的程度,可能吃饭时看到他的脸会吐出来。 “你留下,吃完饭有事和你说。”阮涵容坐在儿子身边,静候宋岩拿来餐具。 “你……你高兴就好,是谁我都不会在意的。”宋岩利索地解开围裙,他说话前还认真考量了许久,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阮涵容呆了两秒,迅速明白了宋岩的意思,立即皱眉说:“你在质疑我的道德和人品?” “没有,对不起。”宋岩的表情变得惊愕,重新低下头开始默默吃菜,怕再说错话惹阮涵容不快。 但是丈夫找他能说什么事呢,难道是决定离婚了?宋岩忽然有点期待,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因为想到离婚而不自觉上扬的嘴角,眼睛也变得有神采了。 阮涵容淡淡瞥他一眼,打发走吃饱喝足的孩子,示意宋岩跟他上楼。进入二人的主卧,他丢给宋岩结婚证,在他越来越期待的眼神中开口道:“明年前你就搬回来吧,我们的儿子要上小学,身边需要家长陪。” “什么?”宋岩的笑容凝固了,手捧着结婚证,愣愣地和阮涵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