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不怪他

    去往帝都的飞船即将起航，前来送行的人却只有萨菲尔伯爵。科林已经带着约书亚先行登船，范伦汀的脚步却反而迟疑起来。

    他是个简单透明的人，不安和焦躁全明明白白写在那张清艳的脸上。

    “您应当高兴些，科林中校见到您忧心忡忡的样子，怕是会起疑心。”萨菲尔伯爵说。

    “我怎么高兴得起来？”范伦汀嘟囔了一句，“我是要去星际流亡，又不是衣锦还乡。”

    “往好处想，至少您将拥有自由之身。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不是吗？”

    “是吗？”范伦汀苦笑一声，璀璨的绿眼睛瞬间暗淡下来，他曾为爱情义无反顾地放弃自由，如今却不得不割舍掉这份刻骨铭心的爱情。

    “到时间了。”伯爵躬下身亲吻他的手背。

    范伦汀不自在地抽回了手，阿历克斯并不在意，反而莞尔道：“期待与您的再会。”

    范伦汀匆匆一点头，踏上了缓缓升起的舷梯。

    空港的第一重舱门徐徐开启，巨大的飞船引擎喷射出淡蓝色的火焰，近乎无声地滑向前方，向一墙之隔的深空前行。

    萨菲尔伯爵含着笑，向那逐渐远去的飞船招了招手，直到飞船被重又合拢的舱门遮挡，才转身离开。

    帝国玫瑰能从命运的束缚中逃脱吗？阿历克斯并不知道。

    “在吗？”科林端着餐盘停在了范伦汀和约书亚的舱门前。飞船已经飞行了3个半小时，即将离开萨菲尔星所在的星系，到达第一个跃迁点。

    “在，进来吧。”舱门应声而开，父子俩正坐在地毯上，用全息积木搭城堡。

    范伦汀差点拼了个皇宫出来，而约书亚则搭得七扭八歪的，但小家伙依旧玩得津津有味，他用黄色的积木做墙壁，绿色的积木造花园，还往屋子前面放上紫色的小块积木作为点缀。

    科林问：“约书亚，这是什么呀？”

    “是豌豆花。”

    科林一下子沉默了，他忽然意识到，自从他们离开莱克星顿，约书亚一次都没问起过什么时候回去。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小楼一个暂时栖身之处，但对年幼的约书亚而言，却是他真正的家，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不知怎么的，他的心没由来抽痛了一下。

    科林心里很清楚，作为亨德里克唯一的继承人，约书亚单纯快乐的童年将在进入首都星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邓肯？”范伦汀抬头看他，“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科林很快抹平了情绪，笑了笑，“我给你们带晚饭来了。”

    “范伦汀，这是你点的炖菜。”他把餐盘放在桌子上，对着仍在玩积木的约书亚喊道：“宝宝，今天有你爱吃的冰淇淋哦。”

    “邓肯，别惯他……”范伦汀有气无力地说。

    一听到冰淇凌小家伙就来劲了，睁着那双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绿眼睛，充满渴望地看向范伦汀——没有他的允许，约书亚是不敢动口的。

    “偶尔一次也不要紧吧。”

    “行吧。”范伦汀也不想总做坏人。

    得到首肯的约书亚从科林手里接过冰淇淋，小心翼翼舔了一口冰淇凌的尖尖，圆乎乎的猫儿眼立刻笑得弯弯的。

    如果可以，真想把世界上所有的珍宝都给他呀，就让他不受束缚地做一个纯真快乐的孩子。科林情不自禁地想道。

    吃完晚饭没多久，约书亚就揉着眼睛喊困。

    “要睡觉吗宝宝？”范伦汀问。

    “嗯。”

    “那先喝点牛奶再睡好不好？”

    “好。”

    约书亚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在范伦汀的监督下刷了牙洗了脸就爬上床。

    “爹地，我想听你讲故事。”约书亚抬着头说。

    “什么故事？”

    “就那个……巧克力屋的故事。”

    “哦好。”范伦汀坐在床沿上，轻轻拍着孩子的胸膛，“从前啊，有一对小兄妹，哥哥叫汉森，meimei叫格蕾塔……”

    约书亚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不受控的合拢到一起。

    “……就这样，兄妹俩顺利地回到了家里，和父亲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范伦汀低头看着熟睡的儿子，脸上神色温柔，眼底却泛起一丝忧伤。

    汉森和格蕾塔克服万难回到了家中，可他呢？宇宙浩大无垠，哪里才是他的归属？

    但至少……至少还有约书亚陪着他，一切也不算太坏，不是吗？

    飞船完成了第一次跃迁，进入了安道尔公国和公共星域的交叉地带，于此同时，在飞船最底层的货舱中，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影出现在了这里。高挑纤瘦的人影在舱位A56前停下了脚步，这里停泊着一艘平平无奇的小型飞船，仅能用于摆渡和短途旅行。

    人影走近飞船，舱门在确认过他的身份信息后缓缓开启，就在他迈步进入飞船的那一刻，另一道身影从阴影出走了出来。

    “你就准备这样不告而别吗？”

    范伦汀回身：“邓肯，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的情绪很难读吗？”

    红发青年露出苦笑：“我以为这么多年我至少进步了一点。”

    “很遗憾，看来是原地踏步。”科林的眼底黑沉沉的，“你给约书亚吃了什么？”孩子的脑袋软软地搭在范伦汀的肩上，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不用担心，一点催眠药，我怕他路上受惊吓。”

    科林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抑愤怒：“为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吗？等我回到朱庇特，亨利就会跟我离婚，然后和萨隆公国的阿贝尔结婚。”

    “长官不会做这种事情。”中校想也不想地反驳。

    “他真的不会吗，邓肯？”范伦汀搂紧怀里的幼子，“为了皇帝的宝座，他甚至可以赌上自己的性命，现在他的皇位受到威胁，有什么是他不能舍弃的？是我这个身为私生子的丈夫，还是根本禁不起考验的爱情？”

    “不，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科林质问的语气软了下来，他了解亨德里克的为人，他的确是冷酷、坚决，乃至绝情，可他总觉得，事情不全是范伦汀说得这样。

    “我不怪他。”范伦汀凄然一笑，“是我太天真了。”

    “放我走吧，邓肯，看在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范伦汀卑微地恳求，“我不要财富也不要权力，我只要自由和尊严。”

    科林一咬牙：“好，就算你要走，也不能带走约书亚。”

    “邓肯，约书亚是在你眼皮底下长大的，他到底适不适合皇室的生活，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范伦汀，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要不是范伦汀还抱着约书亚，科林真想给他来上一拳，私自带着帝国的继承人跑路，他知道自己在做多大的蠢事吗？！

    相比于他的愤怒，范伦汀则平静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带约书亚走。我不会让他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

    科林激动起来：“你对得起长官吗？约书亚是他生的！他都差点没命了！”

    范伦汀又是苦涩一笑：“是我对不起他，只能拜托你，替我和他说抱歉了。我现在手无寸铁，如果你执意不让我走，大可以把枪掏出来，朝我射上一枪。”

    说完，他就抱着约书亚转身登上舷梯，不再看身后的科林。

    短短几步，中校的拳头捏紧又放开，却什么也没有做。

    他了解范伦汀，在他随和温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倔强的心脏，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回头。

    他当初是秉持着这样的决心放弃一切追随亨德里克。现在也是用同样的决心离开

    这五年，他是个温柔的丈夫，称职的父亲和真诚的朋友，你还能指望从一个人身上得到什么呢？

    范伦汀走进飞船又回过身：“对了邓肯，萨隆大公把我的消息卖给了普朗特，再过三个小时，等这艘飞船远离安道尔公国的边界，普朗特的军队就会前来劫持这艘飞船，记得要在那之前想办法脱身啊……本来想等成功脱身后再跟你说的，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邓肯诧异地睁大眼睛：“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的心底重又燃起了希望，“你是因为这个才要走的吗？”

    “不，”范伦汀摇摇头，“不管会不会被劫持，我都会走的。”

    红发青年的脸上流露出一抹伤感：“永别了，我的朋友。”

    中校没有回答，货舱内的空气凝滞又沉闷。

    科林肯放走他们父子，就已经十分不易了，范伦汀不想再强求什么，他最后朝他招了招手，就向驾驶舱走去。

    然后这沉默只持续了一瞬，就被飞船的剧烈震动打破，凄厉的警报随之拉响，回荡在黑暗广阔的货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