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尘大师
一个穿着官服的寺人快步走在延元宫的游廊中,他垂头捧着一个髹饰木匣,一路走的带风,待到他穿过一道青砖墙夹着的长石板路,便来到了一处平坦空地,这里是现任犀天子陈鸷熬鹰斗犬的好去处。 不过这寺人不是冲着陈鸷来的。 只要是陈鸷游乐的地方,必少不了高祯的身影。 此时场内正在斗狗,两条恶犬一黑一白,发疯的撕咬对方,地上洒满点点血迹,旁边的寺人宫女有的满脸不忍,有的兴奋起哄,陈鸷在一边全神贯注,一只手臂擎着一只棕色鹰隼,不时喂点rou碎。 高祯一身深色云纹箭袖,肩膀上踩着一只白色鹰隼,虎视眈眈盯着那两条恶犬。 寺人找到侍卫,劳驾他将木匣子送到高祯那里。 “哟!阵候可是得了什么宝贝!?拿给寡人瞧瞧!”陈鸷眼尖,又是年少最为好奇的时候,也不跟高祯客气,直接冲他伸手。 高祯不能拒绝,双手奉上匣子,里面不是什么新奇玩意儿,一小块烧焦的木头,木头下面,有一只小小的青铜做成的羽毛,看着像是璎珞上的挂饰。 “雷击木!最是镇煞辟邪之宝物!” 陈鸷一听,便不感兴趣了,摆了摆手,继续看斗狗,其中一条白犬明显不中用,四肢摇摇晃晃要倒,黑犬乘胜追击,一口咬住它喉咙狠命撕扯,在众人的欢呼中结果了那条白犬,健壮的训犬师立刻上前套出黑犬脖子,将它拉开。 高祯见状,无奈的笑笑,冲陈鸷拱手;“天子养的犬果然不一般啊!臣输的心服口服!” 说罢,他吹动口哨,肩膀上的白隼箭一般直冲地上白犬的尸体,竟是吃了起来。 陈鸷被这血腥场面刺激的兴奋,怂恿自己的棕色隼也去啄食,结果两只隼互不相让,打了起来,一时尖啸与羽毛齐飞,陈鸷看的拍手大笑。 高祯面带微笑看着,心里想着那块雷击木。 因高骨知晓自己这几天陪伴天子,便用了个哑谜的方式送信儿,这还是虞苏教的。 高祯给高骨的任务就2个,一个是寻虞望,一个是盯着盼杨的行踪,现在寄了个青铜羽毛,高祯不懂,他猜是与虞望有关联,要拿给虞苏看;那块雷击木是杨树,被烧焦了一段,意为杨炎……高祯不禁失笑,居然真如之前虞苏所说,盼杨被杨炎家收作义子干儿了。 昨日虞苏就说,那杨炎家肯收留这个庶长子,还保护他不被袭,是对这孩子上心的很,恐不会远送,改姓的可能更多,怕是要收养他。 现在这杨氏庶长子,摇身一变成了杨炎家的公子,那他对高瑱那两个儿子不再具有威胁,正好高祯也不愿与杨炎家为敌,毕竟那杨炎家的家主——杨延昭之,当年只是炎国的大司马,还是自己暗中资助,才助他杀了上任炎候,坐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这样的关系,怎能因个义子破坏,罢了罢了,且放他一马吧。 “啧,”高祯沉浸在自己思想中,喃喃自语;“这虞苏可也有趣,料事如神。” “哈哈哈哈!!阵候!你可又输了!!”陈鸷拍手大笑,原来阵候那只白隼被棕隼抓咬的满天飞,羽毛都要秃了。 “哎,臣的鹰犬全丢啊,天子果然厉害,连养的猛禽都非同一般,臣甘拜下风啊!哎,今日痛失两党……天子可要给臣做主……”高祯佯装苦恼,逗的陈鸷哈哈大笑,他本就生的俊朗非凡,这一笑更显桀骜风流。可惜在高祯看来,空有一副好皮囊。 “阵候莫怕,今日在寡人这折损的,定然十倍奉还,不过下次你可要好生培养,别再这么轻易输给寡人!没意思!” “臣遵旨,”高祯连连答应;“对了,上次臣的义子,偶然得了一对儿南鸟,不仅羽毛翠绿出奇,还能口吐人话,陛下可有兴趣?” “哦?说人话!稀奇得很!快带来给寡人瞧瞧!”陈鸷召回自己的棕隼;“阵候,不瞒你说,你进宫之前,寡人日日无聊的要死,那老相国成日除了骑射读书,什么都不让寡人做,现在寡人才知道,这天下还有这么许多新奇玩意儿!哎,不过这鸟儿不能让那老相国看见,不然又要说寡人玩物丧志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多了解自己疆域中的奇珍异宝,怎能算是玩物丧志呢,”阵候慢慢引导;“老相国书读多了,脑筋不免死板。” “哼,哪里死板,前些日子还要让他孙女进宫探视,以为寡人不懂,他是想把那脸大如盆的丑孙女强行塞给寡人!”陈鸷说到这,表情逐渐阴鸷;“他以为……他逼死了寡人的荔姝,自己就能做国丈,放屁!他要真敢把女儿带来,我就放黑虎咬死她!!” 陈鸷口中的黑虎便是那只黑犬。 “陛下何必跟他急呀,”阵候嘴上说着宽慰的话,脸上难掩笑意。他这辈子最缺的便是儿子,最不缺的便是女儿,光是嫡女便有四个,更别说庶女,待到陈鸷这气头过去,便带三女儿高珏…… 不行,此事非同小可,还是找虞苏商议一番再说吧。 这一场认子,暂时平息下常州内的汹涌暗潮,高骨那边也暂且缓一口气,一边想办法营救虞望,一边准备给老尹候的寿礼。 蝉予还不知,这姓名一改,他不止锦衣玉食且有了博戏园子,还顺便捡回条命。 这日晌午,杨炎府迎来了一位新客,一破衣烂衫的游僧。 蝉予除了杨炎幼清,在这里无有亲人朋友,整日不出门,偏又是个好奇心盛的年纪,所以杨炎府一来人,他第一个便知。 这游僧不仅僧衣破旧不堪,还背着个破行囊,手里的化缘的钵油汪汪的,似是荤油,人也高大健壮,像个武夫,与蝉予在禅院中见的那些清瘦的僧人不同。 门房想轰赶他,甚至口出污言,而那游僧昂首挺胸,不动如山,并点名要他家主杨炎幼清来迎。 蝉予听他这话不对,便上前打量,那游僧也打量他,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同一时刻恍然大悟。 “虚尘大师!” “他大侄儿!” 门房看这俩人居然认识,心道坏了,赶紧灰溜溜地退下,去找庞平禀报,因为杨炎幼清不在家。 三叔公一家还未走,因着老尹候的大寿快到,他们干脆住下来,待到寿宴结束再回去,于是这段时日便敞开了游山玩水,并日日要杨炎幼清陪同,今日已然,天还未亮就动身走了,杨炎幼清要璎娃去叫蝉予同去,然璎娃偷懒,回头就指示媛月去,媛月性情敦厚,看蝉予这几日累的人都蔫儿了,轻唤几声看他未醒就没再叫,于是蝉予今日便逃过了一劫。 虚尘大师被恭恭敬敬请进门,入了前庭落座,奉上香茶饭食。杨炎幼清不在,蝉予替代家主陪客,只是这大师浑身肮脏不堪,头上也长出参差不齐的毛茬,胡子拉碴,跟那乞丐竟没什么两样。 蝉予看他捧着盆吃的狼吞虎咽,忍不住皱起眉,全然忘了自己刚来府上时,也是这副狼狈尊荣。 待到虚尘大师酒足饭饱,蝉予才想起来。 “大师!!你吃了rou!?”蝉予指着食案上的羊骨头惊呼。 虚尘大师吃的很是满足,斜歪在凭几里,看都不看骨头一眼,不与跟蝉予一般见识;“幼清何时回来。” “约莫酉时,”蝉予看他满脸放松,似是在自己家;“大师以前常来吗?” “不常,嗯……也常,云游前吧,”虚尘大师回答的散漫;“你叫什么?” “杨炎蝉予。” “是幼清的何人?”虚尘大师不知不觉间反客为主。 “义子。” “哦……”虚尘大师上下打量蝉予;“啧……我开始看信上说,要收留你去法鸣寺,还以为你是个总角稚童,谁想居然这样大,你……一十有七了吧。” 蝉予心中一阵,呼吸差点凝滞;“大师说笑了,我今年一十五。” “一十五?不可能啊,我瞧你那口牙……怎的也要一十七了,你来多久了?”虚尘大师瞧着吊儿郎当,眼光却是毒的很。 “已有数月。” “哦……”虚尘大师靠在凭几上抱着胳膊,垂下眼皮看着蝉予;“你可在他屋内过夜?” “没有过,”蝉予摇头,心里骂,这秃驴果然与杨炎幼清有一腿!这才几句话就问到这上面了! “出家人还是不要问这种事。” 虚尘大师没理这茬,只继续道;“我看信中说,你是公子铎的庶长子?” “正是。” 虚尘大师听了这话,表情变得纠结起来,缓缓摇头。 蝉予以为他是感慨杨炎幼清对杨铎的痴迷太过分,谁想虚尘却吐了一句;“不大像。” 蝉予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惊惧,他不解这虚尘大师为什么对自己身世如此好奇,或者说是怀疑。 “我已姓杨炎,大师说什么也晚了,不如吃饱喝足了换身干净衣服,好好休息一阵,等你休息好,我义父也回来了,如何?” 蝉予说的不卑不亢,直视着虚尘。常言道,世间有四种人不能惹,乞弓,闲汉,牙婆和游僧。这游僧食荤腥不说,言行皆像个走江湖的,而且瞧他坦然自若的样子,怕是常常出入杨炎府,怎的门房不认识他?他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怎的一个许久不出现的人,也能到这来作威作福? 虚尘大师果然不再说什么,只轻蔑一笑,便自顾自的起身,轻车熟路的去那浴室洗澡,临走前还吩咐蝉予给他备好衣裳,至于换下来的,就扔了吧。 蝉予盯着他的背影,心说你可比我更像这府里主人。 蝉予找到媛月,置办完衣裳,便询问这大师来历。 “这大师与公子可是旧相识了,几年前,公子还在府上供养过一阵子,后来大师出去云游,就不怎么来了。” “哦……那他不是野僧?” “当然不是,他是城外法鸣寺大住持的儿子,以前更潇洒妄为呢,还光着屁股在这池塘里游泳,”说完,媛月掩嘴一笑;“公子叫他上来,他还把公子也拉下去,湿成个落汤鸡。” 蝉予听的这段趣事,却是一点也笑不起来,酸溜溜地想,瞧那秃驴精壮的身量,敏锐的洞察力,怕是杨炎幼清被他拽下水,心里也喜欢的紧吧…… 待到晚上酉时,杨炎家的马车果然回来了,三叔公带着妻儿同去,一家人天赋异禀,玩了整天依旧兴致高昂,从老到小都神采奕奕,说说笑笑,杨炎幼清下车却是差点摔一跤,幸有庞平护着才没摔倒。 “这一家老小不是个东西的……竟去爬常须峰……从早爬到中午……在峰顶那亭子里还未歇半个时辰就往下走,我腿都要断了……明日……明日谁爱去谁去!我是不去了……”杨炎幼清累的腰都直不起来,是庞平把他背回府的。 刚进自己庭院,就见窗棂处有亮光,他本以为是蝉予又来找他,谁知门口出现一白色身影,夜风中衣襟飘飘,站如松柏,竟有几分仙气。 “阿弥陀佛,施主可回来了,”那声音声若洪钟,杨炎幼清睁大眼睛,是洗涤干净,穿上新衣的虚尘大师。 “大师!?”杨炎幼清惊喜道;“你竟来了!!何时来的!!” 虚尘大师哈哈大笑,嘴边浮现出淡淡笑纹,还未等他笑完,一脸怨气的蝉予从他身后冒出头,并抢险跑上去要接杨炎幼清。 “义父!腿疼不疼!儿子给你捏捏!!” 杨炎幼清被叫的一哆嗦,头次见他如此殷勤热切,心里多少有些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