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盘之中
车队行了约七八日,乃到边陲郡县,稍作休整又行了两日,抵达营盘。 蝉予杨炎幼清二人提前换好甲胄,与仁哲将军一起,在一校尉引领下进入主帐。 “将军还在处理公事,请几位稍等片刻,”校尉说完便出去,账中留下他们三人,外加仁哲将军两位部下。 听了此话,蝉予和杨炎幼清顿时松了口气,还能处理公事,看来杨炎芳蔼的确无大碍。 “我说什么来着?”蝉予略带得意的看向杨炎幼清;“姑姑不是耍小心思的人。” “你好得意啊,闭嘴!”杨炎幼清也穿甲胄,只是不大合体,大了一圈,仿佛套了个壳子,看的蝉予总想笑。 仁哲将军摘下头盔,站在一面挂在壁上的羊皮地图前细瞧,末了一咂嘴,面色不容乐观。 蝉予头一次穿上如此沉重甲胄,喘气困难的同时,也觉出些许紧张,他也上前看地图,只见上面插着几面颜色各异的小旌旗,看了半天蝉予才明白,霜勒人已经压过了炎国界限,而他们所处营盘,竟与霜勒人不远。 “大战一触即发,”仁哲将军在蝉予身后,声音低沉;“吉偈央木统一了霜勒各部,这次是想来硬的!” 蝉予记得,杨炎成顷提起过这人,吉偈央木是霜勒人的共主,大约就是天子的意思,不过与犀天子不同,霜勒天子更加骁勇善战。 “我们人数差不多,来硬的还怕他!?”蝉予道。 仁哲将军一改之前马车中的嬉皮笑脸,神色凝重;“他们在这里生活繁衍了上百年,更善草原作战,原则上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敌则能战之,想与他们硬碰硬,怕是五才能战之。” 蝉予听的半懂不懂,但脸色他会读,现下情况已经不能用不乐观这个词形容了。 正在蝉予想更加了解时,大帐门帘被撩开,人们循声望去,就听几个沉稳脚步由远及近,一个拐弯,打着吊臂的杨炎芳蔼带着几个都尉出现在众人面前。 杨炎芳蔼依旧是老样子,只是比上次见着的更加黑瘦沧桑,嘴唇上有黑色血痂,目光锐利沉静,像杨炎成顷。 “杨炎将军!”其他几人高声施礼。 蝉予被唬了一下,赶紧跟着也施礼。 “你怎么来了!!”杨炎芳蔼一眼便叨住杨炎幼清,她眉毛竖起,生气的模样与杨炎幼清有个七分像;“谁让你来的!!你来做什么!!!” “阿姊!”杨炎幼清脸上带着笑,确定杨炎芳蔼真的无碍,他彻底松口气;“望华台接到战报,兄长很担心你,便命我们来看看你。” “看什么看!我有什么好看!!”杨炎芳蔼气上心头,完全忽略仁哲将军等人,冲着杨炎幼清发火儿;“这边什么事我都命人写清楚了,还来看什么!这是你们来的地方吗!!” 杨炎幼清陪着笑,任由杨炎芳蔼呵斥,她越是粗声大气,他越是通体舒畅。 杨炎芳蔼看杨炎幼清怎么骂都没反应,便转移目标,一脚踹上蝉予;“你他娘干什么吃的!!他说要来你怎么不拦着!!你还依着他??” 蝉予莫名挨了一脚,支支吾吾不敢说话,臊眉搭眼的缩在角落,杨炎芳蔼还不解气,抬手要打,杨炎幼清赶紧挡在蝉予面前。 “阿姊你别打他!跟他无关,是我死活要来的!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杨炎芳蔼紧锁眉头举着拳头,眼珠都要瞪出,最后一拳打在旁边架子上,转身面向仁哲将军,讨论军中之事。 杨炎幼清转过身,掸掸蝉予袍子上的脚印;“瞧她脸色比我还好,我放心了。” “我就说了姑姑不是……” “啧!”杨炎幼清瞪他一眼;“没完了!?” 蝉予听话闭了嘴,二人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听他们商讨。 字里行间,蝉予听出,先前炎兵就败过,他们探入撒拉勒草原过深,被霜勒人包围,困于丁令城内,粮草断绝,被围困快一个月后,杨炎芳蔼帅兵突围,解救残兵,又果断弃城退到草原边缘,很快,霜勒人反扑,将丁令城整个占下来,接着夜袭炎兵,杨炎芳蔼不幸受伤,这才退到了目前地方,现如今的情况是退无可退,期间有过几次小的交战,好在有周边郡县支援还算平稳,杨炎芳蔼悄悄命身边部下以剿匪为名,派出几百骑兵踏平了本地与匪患勾结的富官,没收其家产,这才凑齐粮草,挺到现在,可听了仁哲将军的报告,杨炎芳蔼面露难色,似乎还是不乐观。 “五十九部的联合不容小觑,那次突围,我不觉得是他们所有实力,怪不得之前静如死狗……他们是想一口气吞下炎国!”杨炎芳蔼愤恨道。 “呵,一群井底之蛙,杀点野人和奴隶就自视甚高,什么五十九部,也就他娘的五十九个乡罢了!!合起来顶多一个郡那么大,还塞穆提?塞他老母!!”仁哲将军说罢,几人哈哈大笑起来,粗野至极。 笑罢,杨炎芳蔼望向地图;“他们一直盘踞在此不是个事儿,既然仁哲将军来了,咱们就变被动为主动!也给他来个夜袭!!一口气给他们打过丁令城!!” “等的就是这个!也该杀一杀他们威风,让他们知道,中原人跟他们征服的奴隶软骨头不是一回事!!他们的羊和地,我们都要!!” 蝉予瞧着几人吵嚷着排兵布阵,又回头去看墙上的羊皮地图,想起仁哲将军刚才所说——五才能战之。 霜勒人的实力到底如何? “幼清……咱们也要上战阵吗?”蝉予小声问杨炎幼清。 “阿姊肯定不许,你想上吗?”杨炎幼清看出蝉予眼中的光亮。 “我想!”蝉予脱口而出;“我想瞧瞧……与霜勒人作战是什么样!为什么他们这么凶猛……” “阿姊不会允许你找死,我也不许!” 蝉予知道他说的对,杨炎芳蔼甚至不想他们来营盘,可蝉予不知怎么,可能是被他们大声讨论勾引出血性,有些跃跃欲试;“我会骑马,也懂脱身,不为杀敌!就为看看,咱们本就代表炎侯而来,若是能出现在阵前,岂不增长士气?” “无稽之谈,没有手谕,没有赐甲,将士们又不是傻子,哪能这么好骗,你老老实实的不要闹。” “可我真的想去!”蝉予挺直身子,哀求般看着杨炎幼清;“我……我也想有番作为,我想让你能依靠我。” “你才多大就要我依靠你?战阵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去了就是送死!”杨炎幼清露出不快;“不是说好我们要一直在一处吗!你要丢下我自己上战阵!?” “我自然不会一上去就送死,我懂的!往后站不骑马,飞矢也打不着,我们一起站在远处!”蝉予兴奋的冲杨炎幼清一眨眼;“我有经验!” 杨炎幼清知道,蝉予指的是白梁山寨当土匪的经验,他能完好无损的活下来,的确有些智慧,可战阵可不同,具体哪里不同,杨炎幼清也说不出,他所谓的兵法都是纸上谈兵,并未见过时间的血腥与残酷,仅仅吃过爱情的苦,思来想去,他看蝉予双眼放光,躁动不安的又看地图又看杨炎芳蔼,就知道他动了英雄心。 若他真是杨铎之子,这一点与他还真像,既然下了决心,便谁都左右不了他的想法,哪怕会让所爱之人伤心,自私极了。 二人坐在近前,试图说服对方,可直到晚膳也没能成功。 晚膳简陋之极,几名炎兵抬进来一大鼎,里面全是糜子、红米做成的粥,又端进来几个盘子,上面寥寥几块水煮猪rou,只有将军才可享用的。 仁哲将军倒也伶俐,端着猪rou要让给杨炎幼清。 “看你们不是上过沙场的,吃不惯,凑合几日吧。” 杨炎幼清赶紧推辞,杨炎芳蔼看见一拍食案;“仁哲!!你是要上沙场的将军!他不过是来传话,顶多做个管记!你让他做什么!!自己吃!!” 仁哲听罢,这才堆笑着坐回原处,边吃边不时的瞄杨炎幼清。 蝉予看在眼里,顿时食不下咽,可他是一将军,自己不好开口说什么,想来想去……他更想上战阵了。 “幼清,”杨炎芳蔼边吃边发话;“这里不是闹着玩的,你看我也无事,过几日有伤病撤走,你们也跟着走吧,替我告诉兄长,淑清一切都好,定不辱使命!” 杨炎幼清低头看看碗里的粥,寡淡无味,吃一口半天咽不下去;“阿姊这一仗,要打到多时?” 杨炎芳蔼冷笑一声,吃了口白水rou;“说的话像个寡妇,他们霜勒人打到多时,我们就奉陪到多时!待到把他们赶过索洛河……不,只有将他们赶尽杀绝,否则炎国边境永无宁日,总之……你们也帮不上忙,早日回去。” “我能!”蝉予忍不住插嘴。 “你?”杨炎芳蔼不屑一笑,笑完又一愣,眯起眼睛聚焦;“蝉予??你是蝉予??” “姑姑才认出我?”蝉予震惊,杨炎芳蔼居然刚认出他来。 “竟然是你!!你与初见可差太多了!竟然长得这么高,我还以为是庞平跟来!”说完,杨炎芳蔼又定睛瞧了瞧,摇着头;“你这几年吃的什么?越看越不像杨铎了。” 蝉予听了干笑两声,不知说什么好,杨炎幼清则垂下眼脸,只做无视。 “你刚才说……你能帮上忙?说来听听,”认出是蝉予,杨炎芳蔼态度和善许多。 “我当过山匪!”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将军都尉都笑出声,杨炎幼清则脸上泛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当山匪都干什么了?天灯点过吗?”仁哲将军笑问。 蝉予迟疑了;“……见过,那时候小,该见的都见过,能盯梢,能骑马,遇上过郡守剿匪,我与他们边杀边撤,几次都活下来了。” 杨炎芳蔼皱眉,看向杨炎幼清;“有这事儿?” 杨炎幼清点点头;“早前就跟阿姊说过,阿姊贵人多忘事。” “啧,我记这种小事做什么!” “有意思……过来过来,还以为你养尊处优,还有这等经历,有意思……”仁哲将军冲蝉予招手,蝉予恭敬走过去,跪坐在他面前,仁哲将军吃完rou也不擦手,隔着甲胄捏他的膀子,看他手臂;“身量可够结实,骨头跟榉木似的,可是一十九了?” 杨炎幼清陡然抬头看向他,蝉予心中咯噔一声,杨炎芳蔼不知蝉予岁数,并无什么感想。 “一十七……” “一十七?不大像啊,也差不多……我头次上沙场,也是这个岁数!”仁哲说罢,又问他可会什么武艺,蝉予据实说,会的多而不精,但胜在有经验,能与人过个一招半式。 杨炎幼清以为他要跟仁哲将军过几招,忙道;“沙场不同于比武场,不是单打独斗,重要的是机敏与合作,比拼的不是输赢,是命。” 杨炎芳蔼思忖着,仁哲将军似是挺喜欢蝉予,对着他拍拍打打,还让他去拿架子上的斩马刀。 这斩马刀身长约11尺,重达9斤,蝉予本想舞两下,谁知攥在手中,也只能撑住,不能肆意转动,回过身,蝉予执拗着端着斩马刀,站在仁哲将军面前,昂首挺胸表明决心。 “这是杨炎将军的斩马刀,”仁哲将军微笑起身,拍拍蝉予肩膀;“当年杨炎将军就是拿这把刀,劈碎无数霜勒贼人的脑袋!” 杨炎芳蔼吃完最后一块rou,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 “现在将军胳膊受伤,自然不能挥舞它,但斩马刀在,炎兵的魂就在!你不如……就在阵前,替将军掌这把刀!以稳定军心!!” 此话一出,杨炎芳蔼先愣了下,随即觉得这是个好法子。想他蝉予提出要上沙场,便不是平凡之辈会说出的话,也不好打发,来硬的怕会闹出事端,杨炎幼清也不会轻饶了自己,正巧指派个任务,也好将他定在后方,不至于上前送死。 杨炎芳蔼心中暗暗赞叹,这仁哲将军倒也智勇双全,看蝉予被哄的多高兴。 回头又去看杨炎幼清,他依旧满脸不满与怨气,仿佛是对教书先生不满的长辈,怕他学问不精耽误自己孩子。 “你便由着他?”杨炎芳蔼用下巴一指蝉予,轻声问杨炎幼清。 杨炎幼清有些许惭愧;“这个年纪……便由他去吧。” “我可记着那年灯会,他谨小慎微的像条狗……这才几年就让他爬到你头上?”杨炎芳蔼道;“可都是你溺宠过头了?” “好好的人……说成狗做什么……”杨炎幼清咕哝着,说的自己也无底气,蝉予的主意越来越多,他自知无法控制,只能放手让他去搏。 怕是过不了多久,便是蝉予反过来管他了。 杨炎芳蔼看的心里不悦,担心蝉予越长越没规矩,到时他欺负到幼弟头上,想替他教训教训这个有名无分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