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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

    自上次去望华台后,杨炎幼清再无法伪装伤情,蝉予怕他再弄出幺蛾子伤害自己,便与杨炎幼清摊牌。

    “幼清,我迟早要回营里,现如今我只简单打了声招呼,也未说归期,消失这么久,理应当逃兵处置,原本仁哲将军十分看重我,现在……”蝉予沉重叹口气,他虽愿意与杨炎幼清共处,可每过一日,心中的煎熬都增添一分,觉得对不起仁哲将军。

    “那你不要回去了,”杨炎幼清趁机道;“现如今局势越来越严峻,你很可能要被派去沙场,虽然你杀过霜勒人,可中原人与他们到底不同,我……你为何不想待在我身边?”

    “我想……我都想……”蝉予很是为难。

    “那我跟你一起去营里!”杨炎幼清下决心。

    “这不可,叔父还需要你!我是看出来了,朝堂之上,叔父信得过的寥寥无几,太尉有勇无谋,带兵打仗可以,真要参与江山社稷不行,相国虽然忠心,可实在迂腐……这时候叔父需要提拔真正能干忠诚的年轻卿大夫,这需要你做参谋,你不能走!”蝉予这几日看得真切,杨炎成顷此时很需要亲信。

    “那你也留下!”

    “我……”蝉予无奈道,他张张嘴,发觉他想不出说服杨炎幼清的词句,而杨炎幼清同样说服不了他。

    他们彼此相爱,却有千万个理由不能厮守。

    “就算要与阵国正面迎战,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又有何不同?可你天天跟我进宫听兄长与近臣谋划,难道不比你去营地更有用处?将才永远比兵卒重要!你甘心当兵头,不想当将才?”杨炎幼清换了个方向说服蝉予;“我看得出阿姊对你并不看重,仁哲将军也不过碍着你姓杨炎,这么多个月,沙场上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胆识魄力也有了,现下更重要的便是学会何为纵观大局,何为练兵之道!难道你不想了解?”

    “呃……”蝉予词穷,杨炎幼清说的每一个字都有理。

    确实,这几个月的军营生涯,锤炼了蝉予的精神与体魄外,也让他觉察到无力感,若是碰上指挥失利,这种感觉更甚,仿佛自己只是件兵器,任人摆弄,哪怕是错误的指引,也没有反对的余地。当初在白梁山寨中,也有因为当家的指挥失利造成伤亡,但好在悍匪人数不多,动起来更灵活,可军营不同,绵延几万人,十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都是默默无语的兵器,错了便只能迎接死亡,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杨炎幼清看蝉予沉默,觉得他是被自己说动,于是趁热打铁,将外袍一脱,中衣领子一裂,软软挤进蝉予怀里,用鼻子哼着说话,劝他不要走,还有意无意的向蝉予展示自己手腕的疤痕,暗暗以死威胁。

    蝉予无奈,满怀温香软玉,说舍得是假的,虽然杨炎幼清的话无懈可击,可蝉予还是觉得哪里不妥,具体是哪里,他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确定,便是杨炎幼清离不开他。

    思来想去,蝉予在杨炎幼清越来越紧的搂抱中叹口气,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军营中的事,以减少自责,并祈祷杨炎芳蔼与仁哲将军莫要恨自己。

    好在这种自责没持续多久,杨炎幼清又带着蝉予去了望华台。

    此次见面的只他们三人,且杨炎成顷还点名要蝉予一起去。

    蝉予听了,心中一喜,而杨炎幼清心里一紧。

    待到三人见了面,杨炎成顷说了自己的目的。原来他才知道杨炎芳蔼那边粮草短缺的情况,需要以剿匪甚至护送巨贾为副业赚取些私钱,他怀疑中间有人瞒报,本着谁也不信的原则,他希望由蝉予成为他与杨炎芳蔼之间的桥。

    “此次你去,不会无名无姓,孤且给你开个通行令牌,再给你挂个通信官的名头。”

    “不妥,”杨炎幼清打断;“都说了通信官,谁还敢在他面前露出常态?不如就写个亲笔手谕,由他亲手交给阿姊,让阿姊清楚他的身份职责便可,其他人就蒙着来。”

    “啧,幼清所言甚是,”杨炎成顷面上表情松快些。

    蝉予心中也松快,前几日还愁没法回去军营怎么办,这会儿主意就送上门了,而且看样子能往返于拉朗与军营,杨炎幼清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交代完蝉予,二人说起正事,杨炎成顷认同杨炎幼清的看法,觉得炎国局势实在艰难,联盟之事无论如何都会被压一头,他干脆不考虑了,直接将宥州港口低价赁与谭国,谭国可自行对港口进行管理,宥州郡守不能插手,时限十年一签,另外派使臣去利国,商定联盟细节。

    蝉予刚还轻快,此时忽然意识到,大战在即了。

    原来大战伊始是这样的,如静谧水面,毫无一丝波澜,统领们却各自都有预感,暗地里步步安排,百姓们还蒙在鼓里,毫无准备,想着春天来了种点什么。

    蝉予心里莫名发酸。

    翌日,蝉予便启程,临行前,杨炎成顷着太仆给了他一匹好马,此马并不高,但双眼有神,头部方正饱满,四腿粗壮,马蹄硕大,耐力强,善远行,又给了蝉予一身轻便刻花牛皮甲,覆着铁片,轻便结实。

    蝉予穿带齐整,带足干粮盘缠,一步跃上马背,杨炎幼清的目光幻散开,他心里知道蝉予只是走几日便回,可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让他一日也不想离开蝉予。

    “在院子里转什么,还不快滚!”杨炎幼清背过身不看他,就如蝉予离开他,前往营盘的那个早上一般,二人手拉着手,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蝉予了解杨炎幼清此时的心情,他何尝不是这样,对于分别,经验告诉蝉予,要快刀斩乱麻,赶紧走!

    “幼清,我先走了,过几日再见,”蝉予舌头打结的说完这几个字,骑着马出了院,马蹄声渐行渐远。

    杨炎幼清大声的吸了吸鼻子,强忍的泪水没掉下来,想望一眼大门的方向,一回头,眉毛却竖了起来;“马不大,刚走几步就拉了这么多!?璎娃!!快叫下人来把这马粪铲了!臭死了……”

    蝉予有份地图,按着标注的路线走,快马加鞭不用十日,便能到杨炎芳蔼所在营盘,只是这路线很绕,可能是为了避开有人的地方,全是荒郊野岭,日夜不见人,唯一的好处是地势平坦,蝉予只在头两天找到驿站歇息,后来便是幕天席地的睡在野外,当初跟霜勒人作战时,他不是没有这样睡过,可那时候至少有过冬的衣物,还有同胞抱着取暖,有时还有篝火,可现在他只有一匹马和一条薄毯,每次睡前冻的哆嗦,醒也是冻醒,蝉予每每摇晃着起身,都惊讶于自己没被冻死。

    待到快到目的地时,鼻涕已经流的止不住了,脑袋还发晕,蝉予心里暗骂着给他安排路线的人,想着要不是自己身强体壮,非得冻死在半路上不可,抖开地图眯着眼看,不远处有个村落,那里就算没有郎中,也有草药能吃吧……

    蝉予心算了下距离时间,又擦了把鼻涕,鼻子以下已经擦红,冷风一吹,疼的他麻木。

    翻身跃上马,蝉予觉得当下还是自己性命重要,不然拖着病体去见杨炎芳蔼,怕是要讨嫌了。

    附近的村子倒也不远,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便看到了炊烟,在他与炊烟之间,是一支稀疏的羊群,放牧的是个黑瘦肮脏的稚童,与蝉予一样拖着大鼻涕。

    蝉予瞧他挤了一个小囊羊乳在吃,顿时馋了,想着自己疾行这么久滴水未进,干脆飞身下马冲稚童走过去。

    稚童瞧他身着甲胄,吓的就往羊身后躲,蝉予站住,从怀里掏出炎国的钱币;“不白吃你的,我买!”

    稚童瞪大眼睛,哆哆嗦嗦接过钱;“你……你要羊?”

    “羊乳!”

    稚童看出蝉予并无攻击性,手上还拿了钱,立马欢天喜地的去给蝉予挤羊乳。

    蝉予站在一边等,眼看夕阳西下,晚霞如血,蝉予动了在这过夜的心思。

    “大人哪的兵?”稚童虽然胆小,一双眼睛却伶俐;“不像利国的。”

    蝉予听了顿觉好笑;“这穷乡僻壤的,还有利国的兵过来?”

    “有,昨日就过了好多!还抢我的羊!”稚童道,眼里有惊恐;“他们穿的跟你不一样!”

    蝉予又掏出地图瞧,发觉这个村子地点特殊,竟在炎、利、谭三国交点不远处,怪不得他见过利兵……

    嗯!?利兵?不对……利兵路过这里?他们去哪?要去谭国还是炎国?怎么没听说他们出兵的事!?

    “他们有说要去哪嘛?”蝉予追问。

    稚童摇摇头;“有几个利兵昨夜就住在村里,说近日还有利兵要路过……”

    一日还不够他们走,还要走两日?这是多少人?

    蝉予顿感不妙,若是往炎国腹地走,不可能炎兵不知此事,那就是往谭国去了……

    利谭结盟?这不是坏事,可炎国怎么一点风声没有……他们不打算联盟炎国了?

    蝉予想不出缘由。

    稚童挤好羊乳,递给蝉予,蝉予刚吃几口,就耳尖的听到马蹄声,他下意识蹲下身去看。

    “是利兵,”稚童眼里超群,比他看得清楚。

    “是昨日的利兵吗?”

    “不是,”稚童回答。

    “不多吧?”蝉予依稀看到3、4人。

    “不多。”

    蝉予想了想,手脚麻利脱下上身甲胄,背在背上,又扯出这几日用来取暖的薄毯裹在身上,顺便还扯乱了自己的鬓发。

    稚童懵懂的看着他;“大人你……”

    “嘘,”蝉予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几个利兵,他打算打探一番;“我不是大人,我是你兄长!”

    “啊?”稚童一愣。

    “我还驼背,”蝉予说完,将腰弓起来,背上鼓起一个包,正是他甲胄撑起来的;“咱们是在一起放羊,记住了?”

    稚童不知道他的目的,含糊的答应;“哦……我叫羊苗。”

    “那我叫羊……”

    “羊不是姓……”稚童默默的纠正;“我们村的人都没有姓……”

    “那我就盼杨!”蝉予抢过羊苗手里的枝条,假装放牧,等待那几名骑马的利兵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