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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时将尽,天空已完全黯淡了下去。

    一队仆役提着灯笼从院外走过,在经过院门时特意推了推,确认木门已被锁紧。待得仆役的脚步渐渐不闻时,一个轻盈的黑色身影从树梢轻轻一跃,跳入院内。

    这人正是折云生。

    折云生左右瞧了瞧,见并无人发现自己,对自己的轻功十分得意,一边摘下夜行衣的面罩以免碍事,一边驾轻就熟地走进房间里。那房间十分宽广,正中一个小厅,厅上一副匾额,书着“福泽绵长”四个大字,下方一张书桌,摆放着数张铺软垫的梨花椅。小厅旁边是一幅一人高的屏风,屏风后隐约露出镶金绣银的床铺和帐幔,显然是主人的卧室了。

    折云生点燃蜡烛,举着朝四周看了看,对匾额的大字嗤道:

    “福泽绵长有什么用?人只有一辈子,当然是趁年少风光快活最好了!”

    少年显然已经摸清了地形,在书桌上胡乱搜索了一遍,便又潜入卧室,细细在床铺上搜罗,一边自言自语:

    “那姓薛的工匠说机关密码是生辰八字——定然是小财神的生辰八字无疑了。可是这小财神年纪虽老,却一点也不糊涂,生辰八字竟然阖府上下无人知道。哼,我就不信他这般滴水不漏,连卧室也一点线索都没有。”

    折云生将床上床下翻了个遍,却找不到半点有用的信息,丧气地一屁股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正苦苦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卧室的门却打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生得个子高挑,皮肤雪白,被月光一照,立时就让少年认出来是谁:

    “金金金丑奴,你怎么到庄主的卧室来了?”

    金丑奴清俊绝伦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不知为何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你能来,为何我不能来?我问问你,你到庄主的卧室来做什么?”

    少年立时跳了起来心中打鼓,知道金丑奴在庄中地位,若被他怀疑实在不妙,便信口胡诌:

    “是……是庄主白天夸我长得可爱,说……说有话同我讲,叫我夜里到他房里来。”

    金丑奴脸上仍然挂着温柔的微笑:

    “哦?只怕不光是庄主觉得你可爱,我也觉得你颇为可爱。”

    金丑奴走上前一步,目光贪婪地看着少年的身体:

    “那夜昙花盛宴,你的剑舞着实令我印象深刻。虽然你穿着白纱,可是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的一双腿修长有力,一分不长,一分不短,那些在乡下长大、整天在田埂泥地里跑的臭小子,和那些弱不禁风的娈童伎子,没有一个能和你相比。”

    折云生被金丑奴看得浑身寒毛倒竖,心想这家伙该不是有些什么喜欢男人的毛病吧?居然敢在庄主房间调戏下人,这胆子也着实太大了。少年清了清嗓子,一边盘算着如何从房间里逃出去,一边疾言遽色:

    “你……你敢碰我一下,信不信我就喊——”

    金丑奴哈哈大笑:

    “喊?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你以为你大喊起来,就能引来庄主和家丁,让他们发现我有断袖之癖,让我身败名裂?”

    金丑奴笑得前仰后合,忍不住将手覆在嘴上以防失态。折云生却借着月光看得清清楚楚,那人虎口的一枚红痣,晶莹似血珠一般,鲜艳欲滴,不禁怔了一怔:

    “你的手上怎会有这枚红痣?我之前明明看到你手上没有痣的……这是可儿的痣,你把可儿怎么了?”

    金丑奴看着少年,脸上仍然是温柔的微笑,他开口时,嗓音如洞箫袅袅,却又像是无数个声音同时响起:

    “我竟然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喜欢可儿……

    “公子,可儿在这里过得很好,这里有很多很好的同伴……

    “公子,你也一起来陪伴可儿,好不好?”

    百里临江伏在花圃外,看聂不凡胡乱拔出昙花,仓促找出藏在泥土下的石板,着急得拼命推开温别庄掩着自己嘴巴的手。那妖人用眼色示意青年不要乱动,等青年安静下来,方才松开:

    “你乱动什么?本座答应陪你来看看,却没答应陪你一起胡闹。”

    百里临江着急得很:

    “什么胡闹?聂不凡就要打开机关了!万一他取出了昙心锁魔大法的心法,再无忌惮,要和小财神斗得你死我活怎么办?”

    那妖人耸了耸肩:

    “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关你什么事?”

    百里临江被问得一愣,想了想道:

    “可是他们若互相斗法,这歌夜城的百姓岂不遭殃?就算歌夜城百姓无事,这一个山庄的仆役也无辜得很……哎呀不对不对,总之打起来就是不好。他们深仇旧恨定要打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老温,你是残阳道的宗主,就不能劝劝让聂不凡就此收手?”

    那妖人哼了一声:

    “要是听人劝就能收手,那也不会被人叫做魔道妖人了。”

    百里临江闻言一愣,挠了挠头无计可施。那妖人却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瞧着,在青年脑袋上敲了个爆栗:

    “你瞎着急什么?你看看聂不凡此刻在做什么?”

    百里临江朝花圃远远看去,见聂不凡跛着脚在四个石板之间走来走去,一会儿将转盘挪到甲子,一会儿又挪到辛未,却始终无法开启机关。只听聂不凡喃喃自语道:

    “怎会如此?老夫试了金万贯的生辰,又试了老夫自己的生辰,连倒着的顺序都试过了,怎的机关一动也不能动?”

    百里临江心下大奇,暗想莫非那姓薛的工匠说谎不成?他看了看温别庄,那妖人挑了挑眉毛,却一言不发,仿佛早就猜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聂不凡还想再做尝试,却听远远地有人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山包上来,便不得已胡乱将昙花和泥土大致恢复原样,跳到花丛里躲起来。

    百里临江心下愈奇,暗想究竟是谁会在入夜来此?若是折云生,没有道理脚步如此沉重。只听那人一边爬山,一边气喘吁吁,仿佛背了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

    过了一炷香功夫,爬山的人方才露面,却是小财神金万贯,背上原来背了一个人。百里临江细看之下,大惊失色,怎么于嫣然会被金万贯背上山来,而且昏了过去?

    温别庄见到于嫣然,亦吃了一惊,正准备要出手相救,却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放下手掌,似乎打算观望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金万贯气喘吁吁地将于嫣然放在一旁,将那些昙花尽数拔起,露出泥土下方的机关石板来,熟练地将上面的转盘转到相应的八个文字。

    百里临江虽然听不到聂不凡在说什么,却见聂不凡藏在花丛里的下半张脸轻轻动了一下,读出了他嘴唇上的语句: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生辰八字?金万贯的生辰明明是乙丑年,这个八字却是丙寅年,相差了足足一岁。怎会这样?这是谁的生辰八字?”

    百里临江此时整个人糊涂透顶,忍不住向温别庄密语传音:

    “会不会聂不凡已经老糊涂了?记错了金万贯的生辰?或者这是不是金丑奴的生辰八字?”

    那妖人一挑眉,尚未回答,却见花圃下方的山石发出巨大的响声,不一会儿露出一个洞口来,金万贯便扛着于嫣然,气喘吁吁地沿着石阶走入地洞之中。

    百里临江一扯温别庄,十分着急:

    “于嫣然不会武功,也不知是死是活,我们要不要赶紧过去救她?”

    温别庄刚要开口,却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教百里临江不要发出响动。过了一会儿,只听金万贯吭哧吭哧地爬上洞口,一边拍着身上的泥土抱怨:

    “这小丫头片子,偏偏生得耳目聪明,差一点就破坏了老朽的好事。老夫不杀你已是手下留情,在这山洞里能活多少日,看你这丫头的造化吧。天魔门找不到证据说我杀了人,自然也无可奈何——等到和天魔门这两笔交易达成,他们把京城赌坊的生意交给我打理,我再来慢慢收拾这个丫头片子不迟。”

    百里临江听到于嫣然未死,心下松了一口气。金万贯又慢吞吞将机关掩埋好,拖着衰老的身体缓缓步下山去。

    等到金万贯的脚步声完全消失,聂不凡便迫不及待从藏身处跳了出来,用刚才记下的密码开启机关,匆匆钻进地洞里去。

    百里临江也忍不住跳出来,想要跟着冲进去救于嫣然,却又忌惮聂不凡的武功,便犹豫不前。

    却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地洞里传出来!

    温别庄眉头轻蹙,正要阻止百里临江,青年却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机关中。那妖人摇头轻叹,便也随后跟了进去。

    却见洞中极为宽阔,石阶的尽头堆满了各式箱笼和奇珍异宝。于嫣然已经醒了,嘴巴被布条牢牢缚住,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凄厉的尖叫。

    百里临江猛地停下脚步,那妖人便也在他身后停下,从青年肩膀上方朝前看去。

    聂不凡呆呆地站在地洞的中心,那里放着一副透明的冰棺,冰棺周围不断地散发出寒气。

    聂不凡虽然佝偻,却仍显得骨架高大,将冰棺挡住,让人看不清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百里临江和温别庄对看一眼,心中一沉,便小心翼翼走上前,终于看清了冰棺之中的物事。

    那是一张被吸得干干净净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