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很遗憾,你被降等了
陆骁怎么看言欢,是厌恶还是欣赏,其实都不重要。 围绕言欢而起的风暴无法在月光岛这块铜墙铁壁里吹起半分涟漪,唯一的改变是娱乐区那边不少等级高的会员都听到了风声,说这几天头牌告病不出,其实是因为新年的那天晚上他意图刺杀客人而导致对方重伤,现在被控制起来在等待处置。 而命运似乎永远不会站在言欢这边。 一腔孤勇的男妓,最终还是没能等来他的救赎。 言欢被关在地下区的第五天,陆骁再次来到囚室,带来了最终的判决结果—— “对你的处置结果下来了。” 彼时的言欢已经熬得没什么精神了,长时间的闷热和光照甚至让他刚打了水光的皮肤都黯淡下去,定时定量的食水供给无法满足身体在这种环境下的巨大消耗,他嘴唇干裂,眼下乌青,被磨骨后精致的下颌线显得更加纤瘦羸弱,看上去甚至有点像盛开到极致后正在逐渐黯淡的花。 他连反应也都有点慢了,靠墙抱膝坐在床上,看见陆骁却没有再起来跪下,只是怔愣地转头,滞涩地看向男人,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陆骁从迷彩裤后面的裤兜里拿出了一瓶小瓶的矿泉水,递给了他。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接过来小小地抿了一口,才哑着嗓子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也不是他不想说话,实在是炙热干渴让他嗓子发炎,俨然有点发不出声了。陆骁看着他小口小口地抿着水,动作依旧文雅而克制,等他喝了小半瓶把水放下,才听见他轻轻地问:“准备怎么处置我?” 陆骁打开了手机把上面的电子文件给他看,表情竟然是有点怜悯的,连声音也透着遗憾,“你被降等了。” 言欢抿紧嘴唇,环抱着两腿的手臂又收紧了一点,他靠着墙壁,将自己尽可能地缩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低下头,垂下了眉眼。 毕竟打了这么久的交道,陆骁看着他这些小动作,轻而易举地就能判断出来,他这是害怕了。 可是在这个地方,“害怕”这种情绪,只是一把被奴隶们亲手递到掌控者手里,再用来捅穿自己的刀。 ——掌控者用这种情绪来增加游戏的乐趣,而被动承受的人,只会因此获得更多的痛苦。 陆骁这辈子,什么样的大风大浪生离死别都见过了,是个情绪少有波动的人,但是当沉默良久后言欢带着一点不确定的希望,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难得地对这个曾经朝夕相处却始终毫无感觉的人多了一点怜悯。 因为言欢在问他:“季凡呢?” 小心翼翼的声音,颤抖的语气,像是在竭尽全力地守护一个轻轻一戳就会碎干净的梦。 陆骁看着他,片刻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下一秒,他看见言欢眼里最后的一点光不见了,可是他还是倔强地又重新问了一次,“季凡他……还是没回来吗?” 陆骁看着他仿佛即将枯萎的样子叹了口气,“从五天前他离开这里开始到现在,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我尝试用他给我发协议的那个电子邮箱联系他,但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言欢好像在一瞬间被人抽走了魂魄一样,怔愣出神地看着陆骁,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陆骁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我能保你到现在,但后面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明天会有人把你接回娱乐区去。” 言欢眨眨眼,猝不及防地,干涩的眼底竟然就这么落下了一滴泪,那眼泪极快地沿着颧骨滑过脸颊,在他小臂上断碎,只留下了一点几不可查的淡淡水痕,“我……降成什么等级了?” 陆骁沉默了一瞬,告诉他:“C。” C级应招的话,在月光岛的娱乐区是等级最低的存在。 自己签协议自愿来靠卖身赚钱的MB最低也是个B级,而娱乐区的所有C级都是来自地下区,他们不能挑客人,随便是谁,付了钱就可以玩,随便是什么项目,只要不致死致残,只要客人点了店里也同意,C级就只能被动地接受。 言欢最开始从地下区出去之后就评级就是A,他没做过C级,但清楚C级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知道拿了这个等级的人,基本上就是在从“衰颓”到“破损”的过程。 因为反正C级的应招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娱乐区一抓一大把,就算出现损耗,也随时能从地下区挑人补上来。 那一滴泪之后,言欢却没再哭了,他甚至没有再沉默很久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轻而缓慢地深吸口气,放开了始终抱着膝盖的手臂,仰着头,眸子里写满真切的、毫不掩饰的恳求,他看着陆骁,片刻后,重复了一个他们彼此都非常熟悉的动作—— 他下床在陆骁脚边跪了下来。 陆骁皱眉俯视着他,他舔了下裂开好几道细小口子的嘴唇,没什么把握却又很坚持地开口求陆骁:“先生……求您,帮帮我,我——我不想再被人上了。” 早就被人从里到外玩透了的男妓,现在却突然求了这件事,陆骁不用想也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还要等季凡?” 言欢没敢看他,垂下眼点了点头,他声音空洞,听不出来他到底是真的相信还是在说服自己,“他会回来的……没消息一定是被什么棘手的事绊住了。就算……就算他没法带我出去,就算我死在这里,最后的这段日子……我也想让自己干净点。” 陆骁知道他说的“干净”是什么意思。 铁石心肠的男人不禁都有了些动容,Lu叹了口气,问他:“何必呢,守着这种没有意义的坚持?” 言欢惨笑了一下,“这点没用的坚持,是我生命里仅剩的意义了。” 陆骁看着地上清瘦憔悴的人,遗憾地摇摇头,“C级不与人交媾的话,就只有‘游乐场’可以去。” 言欢无所谓地垂着眼,连犹豫都没有就漠然地点点头,“好。” 陆骁语气非常认真地提醒他:“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想清楚。” 言欢将手背在身后,对陆骁浅浅地弯腰,像以往那样,对陆骁行了个主从关系非常明确的礼,“谢谢先生,我去那里。” 陆骁其实不太能理解言欢这种飞蛾扑火似的孤勇,他半蹲下来,示意言欢抬眼,近距离地审视着他,“值得吗?” 与Lu四目相对,眼里已经浑浊黯淡的男妓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值得。” 陆骁皱着眉,不置可否地祝福道:“那祝你好运。” Lu是真心祝福,可惜“好运”这个词,放在言欢和季凡身上,更像是嘲讽。 没得到命运女神眷顾的不只言欢,连季凡也是如此。 数不清的集装箱堆砌成山的货运港口,突兀的枪声打破午夜海边的寂静,靠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亮光而勉强能在一定范围内视物的某个大型集装箱里,季凡和他的保镖队长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我是你老板!我现在命令你,你他妈把手机给我!” 冲突中,季凡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上是一组还没来得及播出去的号码,季凡发了疯似的要去拿手机,却被他那个身材如同铁塔般的保镖队长死死拦住了去路,“不行!就因为你是我老板,我才得对你的安全负责任,现在不能打电话,电话开机信号会被他们搜索到!” 季凡说话间也在不断地试图突围,但被保镖死死地扣住胳膊,他简直快疯了,声音歇斯底里,左支右绌的挣扎中撞得集装箱里的货箱叮咣闷响,“我就打个电话,我的爱人在等我!他在等我!!我只要三十秒,就三十秒!” “一秒也不行!” 濒死的疯狂中他竟然真的挣脱了束缚,保镖看他踉跄着扑过去抓手机,情急之下别无他法,抢先一脚将季凡的手机狠狠一脚踢出去,亮着屏的手机被踢飞后直接砸在集装箱的钢板壁上,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接着手机黑屏,集装箱里最后的光熄灭,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季凡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他几乎连滚带爬地朝着手机的方向追过去,扑在地上胡乱地摸着,好不容易真的把手机找到了,他在黑暗中瞪着眼睛摸索着试图开屏,按了几下开锁键,手机却怎么都不亮了。 “老板……”黑暗中,窒息的沉默里,保镖敏锐地听出了不远处一点急促的、伴有哽咽感的呼吸,他站在原地尴尬而歉然地咽了口唾沫,一边道歉一边试图跟季凡讲道理,“这里有数不清的集装箱,只要我们不出去,晁锡那边的人想要找到我们就很难,藏身在这里就暂时是安全的,但如果被他们找到手机信号,到时候三角定位划定区域的话,他们人多势众,很快就会找到我们——所以很抱歉,虽然知道这通电话对您很重要,但我跟您的合同上签的内容是,无论发生何种情况,我必须以保护您的安全为先。” 季凡攥紧手机,手被碎了的屏幕划出了血,他却欢迎这疼痛,他将手机攥得更紧,借由着尖锐的疼痛来发泄心中的亏欠和焦急,同时试图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其实他原本没打算离开月光岛。 言欢被带走,情况未明,他必须要留在那里想尽办法应对一切突发的情况,但让他没想到的是,2号的那天一早,他却接到了他心腹助理打过来的电话。 言欢的母亲在监狱里出事了…… 明明去年十二月初季凡去探监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这才多长的世界,居然就变成了性命垂危。 助理跟季凡汇报的时候,说是收到了监狱那边的消息,佟夫人受伤感染,监狱医务室条件有限,但监狱方面仍旧拒绝让她外出就医,现在人昏迷不醒,俨然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状态,但无论他怎么走关系怎么多方协调,监狱就是不肯松口让佟夫人到正规医院去看病。 助理最后跟季凡说:“他们没明说,但我看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只有您亲自过去跟他们谈,他们才会考虑妥协……” 哪有这么巧的事? 四年之间风平浪静的监狱突然翻出幺蛾子,一个月前还好好的人突然就病重昏迷,明明四年里始终保持了良好关系的狱方忽然翻脸不买账——人是怎么受伤又是怎么感染恶化的?监狱方面为什么拒绝佟夫人外出就医的请求?为什么非得季凡亲自出面他们才愿意解决一切? 这明摆着是个请君入瓮的圈套,季凡心里清楚,但他没法拒绝…… 一边是身陷囹圄朝不保夕的爱人,一边是生命垂危走投无路的挚爱之人的至亲,两边都只能他来救,就看他先选择谁。 季凡太了解言欢了,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按照言欢的意愿,他必然会让他去救母亲。 所以季凡即便心如刀绞,也只能这么做。 晁锡一家针对佟诺林和季凡的报复是经过了周密计划的,其实不只是季凡,晁锡也留了后手——他被月光岛控制的事情没有泄露出去一星半点,但在行动开始前,晁锡就已经跟他外公和舅舅约定好了,如果季凡“狎妓”的不雅视频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对外散布出去,他的外公就会动用早就已经铺好的关系,在狱中控制住佟诺林的母亲。 他们打的主意是一旦视频的事情失败,事迹败露,就用佟诺林的父母当诱饵威胁季凡就范,但没想到的是其实季凡也在公检法系统里藏了一条线,季凡刚一回到E城,就把苦心经营了整整四年的关系整个起出来,同时保住了病重的佟夫人和在男子监狱里对外界事情仍旧一无所知的佟华。 这像是一个信号,昭示着季凡与晁锡一家,这两个互相蛰伏算计了几年的仇敌,终于针锋相对地正式开战了。 季凡积累财富的基础源自于他继承的两个历史悠久的大型私人博物馆,在佟家出事后,这四年里,他有意识地避开了与证券市场的过多交集,在熟悉的领域里晁锡的母族使不上力,没有硝烟的战争真正开始的时候,晁锡家里几乎在短时间之内被季凡按着头猛打。 季凡对外面的一切早有计划,下属们按照计划部署一条条地去做,他甚至在中间还抽空给陆骁办妥了他那个“绯闻男友”在TT公司代言的事情。 将合同发给陆骁的那天,季凡已经要在这场彼此都已经杀红眼的战场上落下最后一刀了,他安顿了阿晏,让保镖控制住了一名晁锡的死忠心腹,同时买好了第二天一早飞往距离月光岛最近的民用机场的机票。 但千算万全,二十几年遵纪守法做良民的季凡怎么也没想到,晁锡的外公和舅舅竟然疯到了敢在暗网买凶杀人…… 他的人头在暗网上明码标价,赏金高到离谱,一夜之间吸引了数不清的职业杀手和亡命赌徒来要他的命。 他和几个心腹的号码都被曝光,开机就会被人锁定位置,保镖护着他一路逃到这里,用这里数不清的集装箱当掩护,他们已经在这里挨了整整两天。 两天。 堪堪就是个拼死逃出去报信的保镖找到人手,带人回援的时间。 季凡其实也两天没吃没喝了,刚才的冲突用光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他颓然靠在集装箱壁上,捏着眉心,哑着嗓子问保镖:“你觉得,我们的人还有多久能到?” 黑暗中,保镖摩挲着在手腕上按了一下,手表的表盘亮起荧荧的微光,那里面内置了一个只能在特定频道传递简单联络密码的装置,他看着此刻表盘上显示的几个数字,心里默默地将密码重组解读,片刻后对季凡说道:“阿杰找到了一个愿意接委托的雇佣兵小队,正在赶过来,最多四个小时就能到了。” 他说着,试探地挨近季凡,看他没再表现出抗拒,这才坐在了他的身边,“老板,我知道你急什么,但是很快了,再等等吧,等我把你安全带出去,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拦着。” 季凡将头后仰靠在了集装箱硌人的钢板上,抬起胳膊挡在了眼睛上。 即使看不见彼此的脸,旁边的保镖还是能从老板呢喃自语的声音里,体会到难以抑制的痛苦和绝望—— “再等等……就算我能等,他怎么等得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