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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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气氛诡异。 段竟权忍不住去舔被拔掉智齿的牙龈,怎么都觉得不舒服。时不时含进一块冰块,口腔被冰得发麻,手上的动作利落,将蟹腿rou完整剔出放到周朗面前盘子里。 周朗的注意力大半都集中在手里的博士生报告书上面,看着看着眉头皱起来,这一届的学生真难带,错误百出,都博士生了还这么蠢得吗? 斜对面一左一右坐着段竟遥和段川凌,前着闷头吃饭却食不知味。 后者偶尔咳嗽几声,专注的望着段竟遥,偶尔给他夹点菜,虽然那些菜都被挑出来放到一个盘子里,根本不动。 剥完一整个螃蟹,蟹rou堆成了小山丘,旁边的侍者及时递过来湿巾让段竟权擦手,他还没来得及催促说几声吃饭,周朗忽地站起身,直接说:“我要回去一趟。” “出什么事了?” “按照这个方向做下去,林晓这辈子都不可能毕业。” 段竟权语气平淡:“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他导师,当然要对他负责。”周朗匆匆和段竟遥说了句走了,从头到尾都没看段川凌一眼。 段竟权盯着他离去的方向,脸色沉了下来。周朗每个字都让他不悦。 段川凌分出一个眼神给大儿子,“林晓是你对手?” 段竟权轻蔑地道:“呵,还配不上。” 即便口气不屑,可段竟权擦干净手后还是随之离开。 于是饭桌前只剩下两人了,段川凌觉得碍眼的人走开了,可以好好吃饭了。 然而段竟遥却是如坐针毡,咽下口中饭粒就放下了筷子,二话不说也要走。 段川凌拉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遥遥,别生我气了。” 段竟遥抽开手,淡淡地道:“爸爸说笑了,我怎么会生你气呢?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 段川凌再度拉住他,“那也不要生自己的气,你关心我有什么不对?” 不说还好,一说就一句话捅了马蜂窝。 “生气?为你?值得吗?”段竟遥冷笑几声,“我关心你?”他升高了调门,“我关心你什么时候去死!” 一把甩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口是心非。” 低语被段竟遥听见,脚步更快了一倍。 说起来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段竟遥是讨厌段川凌,最恨的时候也想过这祸害早就该死了,但人心都是rou长的,有时候远不受大脑调控。 如果大脑要求心脏不要再跳动,这种无理的要求不可能被满足。同样的,段竟遥真要逼自己无动于衷,看着段川凌的尸体什么时候浮上来,他也是做不到的。 可有些东西吧,能做就是不能说。一旦被明晃晃的挑破摆在阳光下,段竟遥就受不住了,他会觉得段川凌在嘲笑自己,固然对方不是这个意思。 心软,见不得他真死了,心不够狠,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他又不是丧心病狂的家伙。为什么从段川凌的嘴里听出来,就让他觉得对方好像是得逞了一般。 他不知道今天自己又被算计了多少,也不知道如果自己不下水,段川凌多久才能浮上来,也不想去猜对方会不会浮上来。 毕竟事情发生了,选择他也做了,不管是懊恼还是愤怒,都是发生的,生气就完了,为什么还要仔细去分析为什么生气呢? 难不成段川凌真能指望自己能坐下来和他掰扯清楚几分气愤是出于关心,几分是心软或者旧情未了?他一定会把他重新踹进海里去。 晚餐吃得不多,夜深了就饿了,段竟遥下楼去买夜宵。 端着一碗关东煮吹着夜晚的凉风,海风独有浅淡的腥咸。 仰头看一眼天空,星子弥漫,交错有致,令人心旷神怡。 叉着一颗小丸子走向沙滩,他暂时还不想回酒店,边走边走,吃到一半看见守夜巡逻的人。 段竟遥视而不见,远远的避开了,却有人送上来几瓶椰汁,就放在躺椅前的小桌子上。 盘膝坐在沙滩上,将剩下的关东煮也放到桌上,掬起一捧细砂,张开五指让砂砾从指缝间流淌,反复几次,纷乱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一定要得出一个答案,段川凌追着他问实在让他烦不胜烦。 玩着沙,段竟遥不自主的回忆起海豚,他想要是自己能变成海豚就好了,一头扎进海洋宽广无比的怀抱里,那么大的海洋,他要是躲起来,段川凌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得到他。 只要一想就心情好,不过……要是找不到他,估计段川凌真得疯了。 段竟遥嘴角的笑淡下来,何必呢,他想,怎么就非要如此执着,明明可以好好相处的,非弄成现在这样见面都尴尬的境地,图个什么。 可能真被段川凌的疯狂举动震惊了个彻底,段竟遥控制不住去想那个万一。 回首前生,生命中绝大部分时候都有这个人的身影,掺和在大大小小的无数事情里,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段竟遥还真没想过,要是有一天段川凌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该如何? 段川凌非人般的强悍总是让他忽视这个问题,连死神都要退避三舍的男人,总让人诧异他还有生命的尽头? 拒绝再想下去,段竟遥的双手无意识的拢起一把沙,再从圆堆中间分开。等他玩腻味了,回身去拿吃的,身后静静的站了一个人。 能靠得他这么近,还不被他发现,这世上也不做第二个人想了。 看着这个男人,段竟遥委实无法把死亡和他联合起来,他甚至都觉得有朝一日自己都死了,这祸害兴许还能好好的活在世界上。 段竟遥开口就是语气不善,他气还没消呢,“你怎么也在这里?” 在落地窗前办公,段川凌自然收到了手下的报告,他想也不想就中止了会议,下楼来和小儿子来一个“偶遇”。 “下来散步。” 段川凌俯下身抽出一方手帕,帮他把手搽干净,还体贴的将水和关东煮都递到他双手上。 段竟遥一手拿着一样东西,黑了脸,“你叫我怎么吃?” 段川凌叉了个丸子喂到他嘴边,动作无比自然。 “不吃了。”偏开头,段竟遥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拍拍灰站起来,“你自己慢慢散吧,我走了。” 段川凌忙放下东西拉住他,低声下气似的说:“别,别走,遥遥,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就几句话,好不好?”瞧着小儿子的冷脸,段川凌苦笑道:“你这次不理我,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见我了。” 段竟遥嘴唇动了动,咽下带刺的话,把手臂抽回来交在身后,还往后退了一步,大发慈悲的昂了昂下巴,“那你说吧。” “边走边说,散散步,好吗?” 风轻语更柔,这样的段川凌竭力敛去一身强横的攻击性,威胁感不足,段竟遥无疑是吃他这一套的,来硬的不成只能来软的。 两人走在海边,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海风和浪潮拍岸声环绕。 沉默的走了十几分钟,一时间没人开口。 段川凌在酝酿着如何开口,盘桓在心头的那根刺扎得太深,由不得他不拔出来问一问,“遥遥,你很快就要毕业了,然后有什么打算吗?” 他更想问的是你毕业了打算回家吗,可怕一出口就把人警惕心引出来,一逆反干脆再跑个四五年的,他可受不了。 “没想好。” “那你……日后想做些什么?” 身为段川凌的幺子,段竟遥不用奋斗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原本段竟遥也没多了不得的志气,他就想着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得了,反正风浪都有别人顶着,犯不上去冒险。 “没想好,再说。” “那你……”话锋转个弯,段川凌问:“你毕业了,我可以去吗?” 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家长是可以参加的。段竟遥疑惑的看了眼段川凌,不知道他又抽哪门子的疯。在他的记忆里,段川凌没有参加过他的家长会,自然他自己都没有出席过。 这种事情实在不值得日理万机的掌权人分神,而且也不敢有老师拿微末小事来打扰他们。 是以段竟遥还不知道段川凌居然有这闲工夫,听他问出来的忐忑语气,就好像自己要真是拒绝了,对方还会为此失落一把。 然后段竟遥就说了句:“不能,我不想你去。” 段川凌真有点失望,“……你就不能委婉点吗?” 段竟遥面无表情地道:“不会,你没教过我怎么委婉的拒绝你。” “遥遥,为什么不要我去?” “你不是不想当我父亲吗?”段竟遥忽然走进一步,他笑了一下,对方的男人呼吸下意识的屏住,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爸爸,如果你要去毕业典礼也不是不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让时光倒流,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时候,回到我十八岁之前,你能做得到吗?” 漂亮的笑容仿若一朵盛开的恶之花,淋漓尽致的朝着男人吐露着恶意。 如果段竟遥没有眼花的话,他好像看到了段川凌的脸色白了白,这让他更加不耐,为什么要露出一副被伤害的模样?虚伪! 段川凌咳了几声,摇头说:“遥遥,我做不到。” 让时光倒流,神都做不到。 笑容退散干净,段竟遥耸耸肩,“那不就得了。” 无趣的退回去,伤害段川凌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前提是对方真的能被伤到。 繁星满天,月亮被衬托得暗淡了光辉,段竟遥失去了兴致,他本也就不是为散步来的。 “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段川凌默不作声的跟着他返回酒店,一道上都没人再说一句话。 进了电梯,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段竟遥靠着对侧的冰冷墙壁,偏头盯着上升的数字。 突然段川凌朝他走来,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抱得非常用力,要把他勒进骨血里那般。 “你放开!”段竟遥受惊要炸。 段川凌的脑袋埋在他的肩膀和脖颈的交接处吗,压抑沉闷的沙哑嗓音直接响在了左耳,“遥遥,我们回不到前,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不是不想当你爸爸,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只能当你爸爸。我很后悔伤害了你,但是我绝不后悔和你……和你发展出不一样的感情,因为那就是我想要的。我不骗你,遥遥,我早就想那样做了。你不知道我多喜爱你,从来没有那样过喜欢任何人,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段竟遥咬牙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对不起,因为我伤害了你。”段川凌把人抱得更紧,“我知道你不原谅我,我也不求你原谅,就是不要再拒我为千里之外了,我受不了的。遥遥,你不要一味的推开我,我真的受不了,你不知道,我都快被你逼疯了。” 段竟遥挣扎弱了下来,不甘心就这样乖乖被他抱着,忍不住刺他一句:“你不还没疯吗?” “……那也快了。”段川凌长长的叹了口气,“真的快了。” 他要真疯了,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过了一会儿,段川凌又说:“别再躲着我了,我不会再逼你的,我只是想看看你,多看看你。乖宝宝,爸爸想你,想得骨头都疼,想得心都疼。” “你后悔放我离开了?” “没有,我不会再关你了。你别怕。” 段竟遥冷笑,“我没怕你,你现在也关不住我了。” 段川凌却说:“相信爸爸,我要是真的要带走你,你大哥挡不住了。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一点吗?” 他从来不介意在小儿子面前展露自己的强大的无可比拟的力量,强势的压迫感再度袭来,段竟遥一把推开了他。 段川凌望着那双因为怒火而发亮的双眼,阐述事实的又说:“你瞧,要是我不想被你推开,你根本推不开我。” 段竟遥大怒,一脚踹到他腿上,“你真该去死。” “那就没人爱你了。” “闭嘴吧你。”段竟遥气得额头直跳,“电梯怎么还不到?” 段川凌伸手按了一个按钮,电梯门打开了,段竟遥跑了出去,回头对他说了一句:“你要是打搅我的生活,我会恨你。” 段川凌神色如常的接下了这句威胁,等段竟遥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表情才有些难看了。 “恨我?你现在就不恨我了吗?”段川凌低低的呢喃着,点了根烟,烟火忽明忽暗。 兴许是没那么恨了,起码没因为他一靠近就跑得无影无踪。 转头拨通了一个号码,劈头就是一句:“再想个计划。” 睡得正熟,突然被吵醒,昂斯蒙圈了半秒钟才想起对话那头的主不是个他能肆意发泄不满的活阎王。 强压着怒气,昂斯语气很坏,“又怎么了?段总!” “他生气了。” “你干什么了?” “就说了几句真心话。” “……你威胁段竟遥了?”昂斯瞌睡没了。 段川凌回想一下小孩怒气冲冲的样子,烦躁的掐灭了烟,“我没有威胁他。” 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是在示弱了,他一句威胁要把段竟遥绑回去的话都没说,这能叫哪门子的威胁啊? 昂斯突然就很同情段川凌,他见过情商低的,见过情商为负的,就是没见过负成这样的。 段川凌不会明白,他拥有至高的权势能助他为所欲为,可也恰恰因为如此,才让段竟遥对他避之不及。 段川凌可以保护他,也能伤害他,在没有足够自保能力之前,段竟遥从不认为自己有实力和段川凌分庭抗礼。 可段川凌偏偏把赤裸裸的现实摊开来说,他本意可能是想说即便我可以为所欲为,可我终归什么都没做,但谁让他话没说清楚呢?段竟遥不生气才怪。 “交给你了,好好想个办法,我要去毕业典礼。” “……” 电话被掐断,昂斯爆了句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