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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东边日出,西边血雨,远方雷电大作

    荆阳,镇远王府。

    祠堂内,王轩和周清远已跪了一整天。两人着款式相近的衣服,插着同样的红叶簪,手牵着手,同样面对一排一排、前大后小、排列成小山的祖先灵位,他们闭着眼像在谢罪,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愧疚或动摇。

    老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到祠堂,低着眉眼看两人,手中拨弄着佛珠。她抬手。管家走来。

    “该吃晚饭了,让他们来吃晚饭吧。”

    老夫人闭上眼,嘴中念了声阿弥陀佛,“叫人把今晚的餐摆在正堂。”说完便走了。

    管家看着两人,视线下移聚焦在他们牵着的手上,也轻叹一口气,改口道:“王爷,轩爷,请到正堂吃饭吧。”

    周清远马上睁开了眼,克制着笑容,眼睛却出卖了他。他欣喜地看向王轩,王轩随后睁开了眼,勾起嘴角,一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的欠扁样子。

    “还能站起来吗?慢慢站起来。”周清远先站起来,拉起王轩。跪了一天下肢麻木,王轩一个不稳倒在他怀里。

    周清远抱着他,看着他,拉下他的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唇齿相贴的刹那,王轩一下明白了【去正堂吃饭】的意思——难道不是相当于现代婚礼上神父对新人说“你们已经得到了父母的祝福。新郎,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周清远是新郎?不,他可是女方!

    分开后,王轩又重重地吻了周清远。

    周清远的手环上他的脖子。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都闭着眼在感受彼此。

    就在祠堂这个最代表封建祖制、传统束缚的地方,在列祖列宗的灵位的见证下,他们用亲吻和拥抱证明,已经成为公认的夫夫。

    管家在一旁看着两人,心中五味杂陈,又叹了一声,看到少爷这么幸福,不自觉红了眼眶。“少爷你觉得幸福就好。”他也转身走了。

    继承人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一般家中吃饭都是在偏厅,这次母亲特地在正堂摆宴,是认可我们了!碍于我的身份和帝朝没有男子正式成婚的先例,不能大摆婚宴……加上我姓周,所以对外也不能宣扬。”周清远神色黯然,带着愧疚。

    王轩揉揉周清远的头,手马上被他拍掉。“我和你身高没差这么多!”周清远蹙眉瞪他,然后用拍他的左手握住了他被拍下的右手,牢牢握紧。

    “走吧,我又不需要这种虚的东西。昭告天下不过是为了让豺狼不再觊觎你,并且顺理成章地共享财富和地位。你离不开我,我也不需要你的财富和地位,所以不需要宣扬、昭告天下。”

    王轩拉着他走。

    周清远忍不住又亲了王轩的手一下,难掩喜悦地拉他走:“这边!我们去接受祝福!”

    ?

    夜深了。吴江上,外面的雨停了,已是空荡荡的客船孤独在黑夜中漂流,两边更暗沉的群山像是波浪一样被小船排开。

    船头的年轻船夫木然地继续行驶,船舱内,只点了一盏正中间的顶灯。

    顶灯随着波浪微微摇晃,迷蒙摇晃的灯关落在一角的一个座位上躺得七扭八歪的蓝晖身上。

    他一身原布色的衣服被溅成血衣,船舱内血腥味浓厚到仿佛置身刀山地狱,他一醒来就觉得不适,脑袋被血味冲得迷迷糊糊。他从手环上摸到一块香拉到鼻下闻了下,脑袋瞬间清醒了。

    他还没死?!

    看到脚下,他被吓得瞬间缩回了脚——简直是一个血海!蓝辉环顾四周,飞溅的血迹遍布各处,除他外的乘客都消失了,在舱内的尽头,他看到一个白衣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血海中,在摇晃的昏黄的灯光中和溅满血的原木色船舱的场景中,低头在狼吞虎咽着什么。

    这船上有什么食物吗?

    “白流……?”蓝辉颤抖着、试探着叫了声。

    那个双脚浸在血中的鬼魅般的白影转头,嘴上赫然咬着一人的手臂。

    本来在座椅上向他爬去的蓝辉吓得手一软,翻转掉进了血海中。

    白流松开了嘴,身前是吃剩的老者的身体。断臂落入血海中,荡起涟漪。

    【“白流。”

    “白流是谁?”王轩努力找到和他沟通的方式。

    “我。”

    好吧,换个说法。“白流是做什么的?”

    “驭兽,你杀了我三只白虎。”】

    现在他的狼部下都不在,他自己就是要驾驭的兽。

    蓝辉仓皇失措地从血海中爬起来,还打滑又呛了一口血水,连忙吐出来呕个不停。抬眼看到步步走近的白流,仿佛看到个死神,不,是恶魔、食人恶魔!想逃手脚发软逃不了,闭着眼蜷缩在角落等死。

    白流双眼空空、目不斜视地越过了他,走到船头。

    蓝辉惊异地抬头:自己又还活着?

    白流吹了声口哨,船夫便应道:“是,马上加快船速,预计2个时辰后就能到荆阳码头。”

    船夫转过身,完全不惜力、不爱护身体地撑篙。他一人能撑动整艘船,看得出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如今却木然地像傀儡一样被白流驱使。

    【在跟蓝容止去茅草屋的途中,一次两人围坐烤火时,蓝容止问他:“我也是从奴隶变回自由人的,经历过自由的迷惘。……我要去王轩出生的地方,在他的茅草屋里住下,你呢?”

    他睁着大眼,面无表情地啃食生的野山根的块茎,像松鼠啃坚果一样,没有说话。

    “如果暂无归处的话,就留在我身边吧。”

    蓝容止也没笑,咬着熟的块茎,淡淡地说着。】

    白流站在船舱外面,像是原木色的墙面上一片红白混杂的油漆,他的眼睛大而无神,整个人没有生机。

    夜晚的混沌与迷失给他安全感。

    白流从来不用思考,主人的指令就是白流的目标。白流是一堆能动的尸块,为杀人而存在。从前不是人,以后也不能。

    蓝容止平静、正常,和自己不同。蓝辉害怕、怕血,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

    唯一一次白流思考了,离开了宗主。之后白流依旧没有想法,不知道想要什么,而且,连厌恶的东西都没有了。

    【“……经历过自由的迷惘。不过当时我还有药房和弟弟,他们是我不得不守护的事情。现在我将他们都抛弃了,重新踏入迷惘又不安定的自由,我要去王轩……”篝火旁,蓝容止说。】

    【王轩】。

    【“你可真是个开心果!”王轩又揉了揉他的头。】

    【“他是白流,蓝辉现在应该已经被王逸铖的手下送到上下了,白流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白流,你觉得一切安排妥当后,可以来万香楼找我,我会抱着你睡觉。”】

    ‘王轩……’

    白流不习惯和人交谈,和人类交流的词汇库里没有很多词。他在心中念了这个名字,后面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换成驭兽的哨声是三长一短,用人话来说他不知道。

    他温习王轩教给他的词:“roubang,菊xue,取悦,敏感,舒服,撸动,快感。”

    蓝辉不喜欢血的味道,靠近舱门,听到白流用沙哑的、音色又如孩童的无机质的声音无起伏地念着这些词,既感觉香艳又被吓得汗毛直竖。

    他发着抖从船舱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瞥了白流一眼,走到自己放炮制的药材的网袋的旁边坐下,抓着网袋,稍微有些安全感。

    客船顺流而下,穿越层峦叠嶂,一轮清亮的月亮逐渐在山头显现。

    白流抬头看月亮,眼中一道光一闪而过。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感觉,没有词汇。

    蓝辉也扭头看月亮,皱着眉心中忐忑。脑中很乱,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好像只有名为害怕的感情渗透了一切。

    ?

    通泉州。

    夜深千帐灯,王逸铖缩在小阁楼内伸出手接雨。万柳刚刚汇报了王轩和周清远缔结红叶之盟的事。

    外面打雷下雨,王逸铖趴在窗台上,外面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展现了他原本应有的感情,现在他觉得心是空的,整个人都是空的,脸上也是空的,不知安放什么表情。

    “我听何我住同一个宫殿的活死人说过,她有一个意中人,有一天会在地府相见。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会迫不及待和她求婚,生怕错过;而对一些有爱的价值的女人,则是养着、拖着,直到找不到真爱,才会跟她结婚。如今,我倒不觉得自己失恋了,或者失去了什么,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一个愿意和我相约地府再见的人。

    在一起时的欢愉像是牵马的绳子,拉着我一直往他那边走。其实他让我去爱别人时就已经松开了拉绳的手,只是我自己骗自己而已。”

    犹豫了一会儿,万柳说:“您要的是一心一意,而属下想,王轩从来给不了。”

    “妾为丝罗,愿托乔木。哥哥既残酷又慈悲,指了柳皓君给我。他将一无是处的我培养成富甲一方的商贾,又让我拥有这绝世美貌,还让我体会到云雨之乐,最后,用一次正式的缔盟断了我的念想,把我彻底推出去,推向柳皓君,”王逸铖似哭非哭,手拄在窗台上:“万柳,我到通泉州后,王轩可曾过问过一次我的情况?”

    万柳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说:“没有。”

    “……当初每个人都没名分,哥哥也爱得如此平均,我也就无所谓。既然他现在已经挑出最钟爱的一个,我是被放走的马,也就没有必要面前跟着他。现在想想,和他在一起时的我就像中了魔一样,竟然心甘情愿为他赚钱让他养别的男人,明明想砍断他的四肢让他为自己所有、为他好却只能忍耐……实在是太不自爱。”

    万柳往旁边让开,偶然拜访的柳皓君走了进来。

    “如果我用这样的方式爱别人,什么男人我得不到?”王逸铖语带呜咽,像是哭了脸上却是干的。

    “轰隆隆!————”“哗哗哗!”外面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柳皓君看似平静,目光盈盈闪烁。他浑身湿透地站在万柳身边。万柳想了想,看了柳皓君一眼:“您也可以现在赶回去,破坏您不想看到的一切,也没必要遵照他的指示继续引诱柳皓君。”

    “……我已经不听他的指令了。听别人的指令过活怎能活出自我。【自爱才能爱人】,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万柳,我饿了,帮我去买碗甜甜的凉菜羹。明天我要去定做最华贵的衣裳,也从这里搬出去,置办气派的府邸,我要在商界华丽登场。待和柳家的生意达成后,我要向周边辐射,继续扩大我的事业版图,让我的产业遍布全国!”

    万柳这时才说:“少爷,柳公子来了。”

    王逸铖霎时莫名心虚,他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来。

    柳皓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看着他脸上难得流露的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表情——【不成熟的怯】与【热血上头的勇】。

    “皓、皓君,你什么时候来的?”王逸铖勉强勾起一个笑容,迎上前去。

    柳皓君故意吊着他没回答,行了个礼后从容地笑着答:“皓君夜晚行走,突逢大雨,浑身湿透,故来王公子这避雨。”

    都是千年的狐狸,演什么聊斋。柳大公子为何深夜出行,有何目的,又怎会不带随身侍从,而且被淋得如此彻底,像是从没去屋檐下躲过的。王逸铖笑了,“万柳,去烧姜汤和热水。”

    “是!”万柳恭敬地退下,懂事地关上门。

    王逸铖站到柳皓君面前,踮脚和他靠得极近,伸手摸他的脸庞,鼻息可闻近得像是能扶脸亲上。王逸铖半垂眼帘,长长得的睫毛扑闪着,过了一会儿笑道:“皓君身体好热,不会是已着凉了吧?快把衣服脱下,我去拿衣服给你。”

    王逸铖转身离开,去拿了暖身香在火炉中点燃。

    他静静地坐在火炉旁,闻着里面同时燃烧的夜合欢的香味。

    【“哥哥……是要放开对我的管控?”

    “很早前就开始了,”王轩漫不经心地说着,“……别用后面上就行。”】

    柳皓君走了过来,只着单衣在王逸铖身边坐下。

    “皓君还记得那日雨幕前王公子挽留我的一个拥抱,不知王公子现在是否还愿再拥抱在下一次?”

    王逸铖吸了口气,眼中涌出泪水来。他向旁,往柳皓君的怀中扑去,直把他扑倒在地。

    柳皓君轻抚抽泣的他的头,帮他脱去一件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