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年往事/皇位之争没有亲情,可他望着小湫儿终究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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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行止坐在屋内,随手翻阅着手里的书,他穿着一件绣了金纹的龙袍,宽松的袖摆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而晃动着,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垂,眉宇之间满是沉静与严肃。 男人抬起头,时不时的瞥过一旁燃着的香。 一柱香都快烧到了底,偏殿中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曹仁礼恭敬的敲了敲门,走进来之后,沉声说道:“禀陛下,太子殿下说他还需要三日的时间。” “这么久?” 燕行止的手掌猛地一合,手中的书册啪嗒一声掉在了地面上,书页散开。 燕行止皱紧了眉头,脸色难看得可怕,身上带着久经杀伐的血腥之气,冰冷的眸光仿若寒刃,看得曹仁礼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他慌张地低下了头。 “三天?” 燕行止冷哼一声,那凌厉的目光愣是让曹仁礼一个字都没敢说出声,他把口中想要劝陛下早些休息的话硬生生的吞咽回喉咙里,双腿也有些发软的僵直在了原地,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敛了衣袖,迈步进了偏殿,想要同危险的小公子共处一室。 偏殿之中,昏黄的烛火幽幽燃烧着,雨点噼里啪啦的落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了点点的灰尘。 室内却是一阵静谧。 “呼.......呼......” 平缓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燕行止微微蹙起眉,扫视过偏殿,然后就在案牍前,看到了一个脑袋都快埋进书里的青年。 燕行止:“........” 燕湫似乎睡得很熟,呼吸平稳,一张白皙的脸蛋此刻被炭火温暖的温度烘烤得红扑扑的,看上去就像是熟透的苹果一般,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当真是岁月静好。 燕行止:“.........” 燕行止的目光挪向了燕湫手里攥着的书封上,只见是本记载着治国之策的书籍,还没等男人露出欣慰的笑,下一眼就清清楚楚的看到那本书青年是反着拿的,也就是说纯粹只是拿在手里装装样子,根本就没有仔细看。 男人唇角的笑收了起来,抿紧着唇,目光落在那散落一地的棋子上。 黑白相间的棋子被睡着的青年用袖子拂到了地上,而且还嫌棋盘太硬,竟然还从偏殿可供休息的床榻之上拿来了一个软枕压在棋盘上枕着。 当真是半点都不肯亏待自己。 燕行止感觉自己的血压一度升得有些高,太阳xue的位置鼓鼓的凸着青筋,男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燕湫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朦胧之中见是父皇,瞌睡瞬间就吓醒了。 其实对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父皇,燕湫对他一直带着一种本能的畏惧,这个恐惧似乎是深藏于骨髓之间,与燕行止本人无关,燕湫所恐惧的,更多的是皇帝的身份。 这或许和他那段想不起的记忆有关。 所以当他视野中出现这一抹黄时,半梦半醒间的青年下意识的跪倒在地,声音都带着恐惧的轻颤,“儿臣叩见父皇。” 燕行止一直望着燕湫,在看到这一幕后,他的眉宇间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一层阴翳之色,随即深呼吸了一口,重新舒展开眉头,伸出手臂扶起跪坐在地上的青年,语气责备又隐含着心疼的说道。 “起来吧,无人时就不用跪朕了。” 燕湫刚才跪下得措不及防,动作幅度也大了些,连带着碰到了案牍上摆着的茶壶,那上好的紫檀壶“啪——”的一声碎了。 正好碎在了燕湫的脚边,但那飞起的碎屑幸运的避开了青年,燕湫没有受伤,只有腿被桌子角磕了一下的疼。 这一下疼也让他的瞌睡彻底清醒了。 “咚咚咚。” 门外忽然传来曹仁礼焦急的敲门声,“陛下,太子殿下,需要老奴进来伺候吗?” “进来吧。” 燕行止说完,便收回手臂,转过身,往椅子上一坐,闭上了眼睛养神。 唯一的椅子被父皇坐了,燕湫只能站在一旁。 曹仁礼听到燕行止的声音,这才放轻了步伐,推开了房门走进了偏殿之中。 一推开房门,入目便是满地的碎片。 曹仁礼小心翼翼的抬起眸,见两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沉稳,站着的温和,看起来倒是相处融洽,没有他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老奴给地上收拾一下。” 曹仁礼说着,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放在手中的托盘之中,准备离开的时候,他顿了一顿,停下脚步,问道。 "陛下,已经快牟时了,需要老奴将膳食端来吗?" "不必了,朕一会儿再吃.....” “咕噜——” 是一声肚子叫的声音响起。 燕行止说了一半的话一顿,侧过目光,见面色涨得通红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燕湫,改口道。 “端来吧,早晨做些清淡的,朕也吃一些。” 曹仁礼点了点头,然后躬身退了出去,临出门前还有些不太放心,但最后还是替两人掩好了房门,退到了门外。 一直守在门外的太监见曹仁礼走了出来,立马迎上前问道:“曹公公,陛下和太子殿下可还在里面?” 曹仁礼心事重重的点了下头,吩咐道:“你们继续守在这儿,一有风吹草动必需立刻进去。” 殿内,燕行止轻轻笑了笑:“看来湫儿确实睡够了,肚子都饿了?” 其实只睡了两个小时还是有点困...... 只是燕湫想虽然是这么想,但说自然是不敢这么说的。 燕湫清了清嗓子,绞尽脑汁的思考了一会儿,最后给出了一个还算得体的回答。 “儿臣在晚宴上喝了些酒,所以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有些饿了。” 却见燕行止笑着摇了摇头,唇角那薄凉的弧度看得燕湫一阵泛怂。 男人温声道:“朕只问湫儿睡够了吗?” 燕湫小心观察着父皇的表情,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燕行止满意的抬起手,指了指地上散落的那些棋子:“那就继续解吧。” “….....?” 闻言,燕湫着实呆愣了一会儿,心底甚至生出了一股不可置信的情绪。 所以?!他的父皇这么晚不睡觉就是为了督促他.....? 燕湫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委屈,不至于吧....以前太傅教导他的时候,都不带这样严格的。 他想睡觉......。 “有问题?”燕行止看起来心情极好,从正殿都偏殿,这短短几步的距离走过之后,心情和心境都变得大为不同。 燕湫看着父皇唇畔若有若无的温笑,喉结滚动着咽了咽,到底没敢说出反驳的话来,最后侧面说道。 “父皇.....儿臣担心您的伤。” 燕行止不由得掀起眼帘,望着青年不似作伪的担忧表情,难得默声了一会儿,半晌之后,失笑道。 “湫儿可真是......” 燕行止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补充完整的说道:“湫儿可真是个小混蛋,是不是觉得朕舍不得罚你?” “???”燕湫一脸迷茫,但是一听“罚”这个字,更是反射性的腿软,背疼,手心疼,屁股疼。 他被贬谪至北疆前,可没少挨父皇的罚.....轻责手心,重的时候,便是下达废除太子的召令之前,整整两百下廷仗。 燕湫当即脊背挺直板板正正的站稳,很明显,父皇此时提到罚这个词,就是想要侧面敲打警告他,要他行事“听话”一些。 燕行止并没有察觉到燕湫心里弯弯绕绕的想法,但他对青年乖巧的模样却是非常满意。 男人的记性极好,他轻而易举的就将凌乱的棋子复原到棋盘上原本的位置,在燕湫硬着头皮故意下错一步时,还出声指点道。 “湫儿,莫急。”燕行止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覆盖在青年搭在书案的左手手背上,语调轻而缓,竟是在温和的哄着,"慢慢来,不会输的。" 燕湫的身子一僵,突然生出一种怪异感,这亲近的触碰也让他不适应极了,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语气恭敬的说道。 "是,儿臣谨遵父皇之命,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嗯。”燕行止轻轻应了声,神色如常。 燕湫悄悄舒了一口气,将刚刚走错的那一颗黑棋拿了回来,重新观察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的布局,简单思考后,落在了另一处。 虽然不算是一步好棋,但也算中规中矩。 这次,男人没有阻止,而是静静的望着棋盘。 片刻后,燕湫再次落下一枚黑棋,紧接着又连落几子,燕行止一直等到第二十枚棋子落下,方才出声阻拦道:“不必再继续了。” “啊?”燕湫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父皇,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你走得太急了。”燕行止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被岁月熏染,染出了万籁沉寂后的沙哑,男人一字一顿轻声说道,“应当徐徐图之。” 燕湫一愣。 他的父皇...... 似乎话中有话。 —————— 曹仁礼及时提着食盒从御膳房赶回来时,看到燕行止正负手站在雨中。 “陛下,怎么也不打把伞?” 曹仁礼快步上前,接过一旁战战兢兢的小太监手里的油纸伞,然后诚惶诚恐的将男人与雨幕分开,“陛下,一月天寒,莫要着凉了。” 燕行止没有搭话,步子已经迈了出去,细密的雨丝润湿了发梢,就连衣角也被淋湿。 “陛下.....?” 曹仁礼拿着伞,疑惑的被陛下甩在了身后,他把食盒交给身边的小太监嘱咐给太子送进去了,然后急忙加快了脚步追赶上男人。 曹仁礼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可是心情不好了?” 一个人淋着雨,也不说话,曹仁礼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陛下这般任性的模样了。 燕行止脚步微顿,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回头,一路来到了皇城的城墙边上,然后迈开腿,拾阶而上。 漫天的雨水落在他的肩头,顺着肩膀流淌而下,最后又顺着衣袍滑落下去,湿了大半的衣衫的长袖。 男人每走一步,都是踩着雨滴落下的水花走上去的,如同在走一条孤独的路,不过如今这条路不仅只有他一人,身后还跟着一脸担忧的曹仁礼。 "陛下,天气越来越冷了,您注意身子,别太劳累,您的身子现在可不比往日......" 曹仁礼跟在男人的身后,一句一句的念叨着,又絮絮叨叨的劝解道:“如果您真的舍不得小公子......” 曹仁礼停顿了下,似乎在斟酌着该用什么措辞,燕行止听到他这句话,停下了脚步,低垂着目光望向远处的雨幕。 "如果您真的舍不得小公子,可以将他留在宫里。老奴不是说想关着他,但这也是为了小公子好.....陛下您也知道,他三年前做了不少荒唐事,有不少人对他恨之入骨......想要杀了他。” 曹仁礼一鼓作气,终于把憋了许久的话讲了出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身边男人的表情,可惜天色太暗,终究是什么也看不清。 燕行止静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朕心中自有主张。" 他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但是话里的意思,却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曹仁礼是个聪明人,陛下的态度很明显,但如今朝中的局势,好不容易才平稳了下来,燕湫的存在,对陛下来说,是一个威胁,甚至还是一种隐患。 这个时候,陛下却不希望燕湫死,连软禁起来都不愿意去考虑。 “三年了.......”燕行止低声开口,目光似是穿透了时间与空间,俯瞰到当年从这处宫门缓缓驶离的一辆马车。 “湫儿离开的那一天,也和今天一样下着小雨,朕就站在这里,远远的望着他。” 他不能让他的湫儿死,那么,就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保护起来。 雨越下越大。 雨水不断冲刷着地面,溅起无数的水珠,在地面形成一道道的涟漪。 “那天的情况,朕不敢回忆......"燕行止轻轻叹息一声,目光深邃,“湫儿说他是被冤枉的,朕从心里是想要信他的,但是你知道......铁证如山,就连朕也挡不住那些口笔诛伐。” “陛下,老奴明白您的意思......”曹仁礼低垂着头,声音带着压抑的低沉。 燕行止苦笑的揉了揉眉心,润脆的雨珠沾在眼尾上,像极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痣。 “他一定恨极了我.......”燕行止的语气很是疲惫,"方才朕看着湫儿下棋,原本想教他明白徐徐图之,后来,朕发现他早有了自己的破局之法。” “破而后立。”燕行止缓缓说着,唇角那一抹苦涩让曹仁礼都看得心疼极了,“朕当年是不是决定下得太快了,光凭一面之词就轻易定了他的罪,朕年少继位,也做过不少错事,唯独这件事是最让朕痛苦的......" “老奴明白,老奴明白,陛下。”曹仁礼连连点头,生怕惊动了男人,语气也带着小心翼翼,“陛下,我先扶您回去吧,算老奴求您了,别再淋雨了,您还受着伤.......” "雨......" 燕行止微微仰头,伸出手掌遮挡,接连不断的雨水落在他的手背上,冰冰凉凉的。 ——这无休止的、漫无边际的雨啊。 ——如今,他便要徒手遮风雨。 男人的目光望向远处,目光悠远,“说起来湫儿出生的那一天,也是一场瓢泼大雨。” ** 枢宁四十年。 皇城,梧桐宫。 天刚蒙蒙亮,国子监已经聚集了前来上课的世家公子们。京兆尹家的小郎君坐在圆凳上,手中捧着茶盏,太傅在前头讲课,他就在底下时不时的偷抿一口。 燕行止斜觑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继续板正坐着。 裴尽城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他喝完了茶之后也没别得事干,就侧过头眼巴巴的盯着太子直瞧。 “殿下,这茶真的很好喝。” “殿下,听说皇后娘娘怀孕了,你要成为没人要的孩子了。” 燕行止终于动了,他侧过目光,淡漠的瞥了一眼身侧喋喋不休的少年。 “你不会怪我多嘴吧。”裴尽城觍着脸靠近,迎着对方冰冷的目光,丝毫没有被吓住,反而八卦的说道,“苍月国的太子之位历朝都是立嫡立长,嫡在先长在后,皇后娘娘嫁给陛下三年,一直无所出,这位子才落在了皇长子,也就是你的头上,但现在皇后怀孕了,若是个小公主还好,要是生了小皇子......” 裴尽城故意没说完,想要激起燕行止的反应,可惜那冷冰冰的少年一如既往的冷淡。 “太子之位父皇自有决断。” 正好下课了,燕行止说完便站起身,也不理会那些上前要想同他攀谈的世家公子,径直往外走去。 燕行止没有如以往那般直接回梧桐宫,而是漫无目的的沿着宫道往前走。 他的心确实乱了。 如今正是三月,桃花开得正好,燕行止虽然走到了御花园中,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兴趣。 他的母妃身份低微,他从四岁起,就被养在了皇后宫中。 对于母妃的记忆,只剩下那双温柔抚摸自己脑袋的手掌,以及那几句教诲。 要好好听皇后的话,做事也要谨言慎行不能惹恼了皇帝,更重要的是,要和她保持距离,以后最亲近的母亲只能是皇后。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早产了!” 有宫女慌慌张张的跑来禀报,燕行止脚下一顿,猛地转身看着那些宫女,"早产了?" 却见宫女越过自己往前跑去,然后跪倒在皇帝面前。 燕行止一愣,这才看到不远处的明黄身影,他身边还依偎着一抹粉色的身影。 原来父皇今日也在御花园中。 "皇后娘娘早产了,如今昏迷不醒。"那名宫女哭着说道,"奴婢们已经赶紧请了太医过去,可太医还没有赶到,奴婢等人就急忙回来通报皇上,皇上,您快过去看看吧!" “闭嘴,吵吵闹闹的。”威严的声音响起,皇帝一脸不耐烦的挥手催赶道,“告诉朕有何用,朕能替她接生?” 那名宫女顿时闭上了嘴巴,只剩下红通通的眼眶,似是要落下泪来,"可是皇上,娘娘一直在喊您......" 燕云归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身侧站着的女子娇笑一声,伸手挽住皇帝的胳膊,转头对那名小宫女说道:"陛下现在正忙着商议国事,怕是没空见皇后了。” 那名宫女听后,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哽咽道:"皇上,娘娘一直念叨着您,她还在喊您,奴婢知道陛下国事烦忙,可是娘娘也需要您......." "够了!朕说了没空。"燕云归怒喝了一声,打断了那名宫女的话,"滚!都滚出去!" 那名宫女被吼得瑟缩了一下,低着头快步跑离了御花园。 燕行止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阵发凉。 "父皇,您......"他忍不住出声请求道,"父皇,您去看看母后吧。" “哦?太子也在。”皇帝听罢,转过头,淡漠的扫视了他一眼。 那冷漠的目光让燕行止的心脏微微一颤。 "朕没空,你母后的身体,你也不必cao心。"燕云归懒洋洋的说道,"正好,你母妃也在,过来一起瞧她跳舞。” “阿行。”女子亲切的唤了一声,唇角勾着妩媚的笑,她穿着一袭粉色长裙,外披薄纱,乌黑秀丽的青丝梳着高髻,上面插满了金钗玉簪,耳垂上戴着白玉雕琢的耳坠,手腕上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宝首饰,衬得她光鲜亮丽。 燕行止已经无法从她身上看到记忆中那只着素衣,笑得温柔恬静的母妃影子。 这样的她,让他感觉陌生,甚至有些畏惧。 "父皇,母妃。"燕行止恭敬的开口说道,“儿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躬身行了一个礼,然后便快速的离开了御花园。 燕行止一路疾行,来到了梧桐宫。 他没有进入内殿,而是站在殿外,看着步伐匆匆的太医和宫女们进进出出,他们都面露着焦急之色,神情惶恐。 燕行止拉过其中一个太医的胳膊,焦急问道:“母后怎么样了。” 那名太医勉强的笑了笑,安慰道:“太子殿下不必过于担忧,娘娘没有大碍。” “什么叫没有大碍?”燕行止瞪大了眼睛,望着宫女端出来的一盆盆沾满了血迹的水,“都流了那么多血了还叫没有大碍?” 太医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太子殿下,娘娘腹中胎儿只是早产了,只要将血止住,很快就会稳妥下来,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这名太医虽然有着为医者的最为基础的怜悯之心,但态度却多少有些轻慢,毕竟宫中谁人都知道,皇后虽然尊贵,却不得圣心。 他回答完太子的话后,便被另一名太医招呼过去讨论。 很快,这处空地就只剩下燕行止一人。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这会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来。 分明是润物细无声的三月春雨,雨滴落在面颊上却是无端生出了冷意。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风卷残云的狂风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发出一种凄厉而刺耳的叫声,让燕行止的心中也升腾起几分恐慌。 甚至有了一分错觉,那紧紧阖着的宫门,似乎再也不会打开了。 燕行止不禁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 好在,错觉终究只是错觉。 随着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一位奶妈从宫殿里走了出来,看到殿外站着的太子,一愣,然后弯下腰恭敬的对燕行止说道:“太子殿下,恭喜您了。” “恭喜?什么意思?母后的身子还好吗?”燕行止问道。 “现在母子平安,娘娘生得是个小皇子,恭喜太子殿下添了一个弟弟。” 燕行止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虽然身为太子从小就被教导要喜形不与色,但毕竟尚且年幼,还做不到这个。 少年虽然没有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但微微蹙起的眉尖诉说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奶妈有些惶恐的小心翼翼低下头:“殿下不开心吗?” 燕行止勉强的笑了笑,“怎么会。” 说完便掩饰的轻咳了两声,然后快步走向殿内,脚步声中夹杂着一句“孤去看看母后。” 富丽堂皇的梧桐宫内,摆满了上好的金银玉饰。 冰冷的死物装饰着这座宫殿,清冷的让走进来的人都变得不安起来。 民间有三人成虎这一说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自从皇后怀孕以来,他已经听过了太多太多的闲言碎语。 有关自己的,有关皇后的,有关未出生的皇嗣的。 他听到最多的,诸如—— “你又不是皇后的亲生子嗣,她凭什么对你好啊。” ——“母后没有苛待过我.....” “如果生了弟弟,皇后肯定会更喜爱他,毕竟他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你只是个外来者!” ——“母后对我说过,她会一视同仁的.....” “以后属于你的东西全都要给弟弟,你就是个小宫女生的孩子,等以后皇后的子嗣被立为太子后,你就要和你母妃回那个小破院子住了。” ——“那个院子其实不破......” 只是在那么多流言蜚语面前,属于少年弱弱的反驳声,听起来也变得微不足道,最终淹没于那些恶意的揣测之中。 甚至连少年自己都产生了怀疑。 或许大人们说得才是对的。 “是阿行吗?”一道虚弱的女声从内殿里传来,燕行止抬起头,隔着床榻的层层幔纱看到了影影绰绰的影子。 那里躺着的是苍月国最尊贵的女人,燕帝的皇后。 燕行止连忙放缓了脚步走进内室,在床榻边坐了下来,柔声问道:"母后感觉怎么样了?" 她是一名美貌温婉的女人,身材婀娜多姿,尤其是那双丹凤眼,更是勾魂夺魄。 可即便是这样美艳的容貌,依旧没有捕获皇帝的心。 重重深宫让她的眼窝泛了疲惫的暗色,那双纤白的手腕也瘦削的过分,她的目光落在燕行止身上时,却依旧温和。 "我没事,刚才......你的父皇有来过吗?"皇后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说话也是微喘着,此时她微微半阖了眸子,有些迟疑的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 “........”燕行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母后,父皇在宫外站了一会儿,后来国事缠身.....就走了。” “这样啊.......”皇后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声,又强打起精神来,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你父皇是个好皇帝,阿行以后也要向他一样勤勉。” 燕行止不置可否。 皇后又将枕头边上的襁褓抱了起来,涂着红蔻的手指轻柔过他的面颊,将他展示给燕行止看。 “阿行,这是你弟弟。” 闻言,燕行止低下头,目光瞥了一眼便飞快挪开视线。 皱巴巴的一团,真丑。 皇后好像读懂了少年肢体语言所表现出的意思,她失笑的说道:“刚出生的婴儿都是这样的,等......” 皇后的语气停顿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道,“他还没有名字,要等你的父皇来取。” 她想了一会儿,决定先用“弟弟”来暂时称呼他。 皇后说道:“你弟弟刚出生还小,等以后长大了会变好看的,现在你嫌弃他不要紧,等以后,你会喜欢他的.....” 皇后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又变得犹豫起来,眉宇间也呈现出挣扎的神色来。 “罢了。”最后皇后沉沉一叹,轻声说道,“阿行,你不要喜欢他,但是母后希望你能....保护他。” 这名尊贵的女人眉宇间带着不属于她年龄的惆怅与复杂,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燕行止也无从猜起。 但有一点,她说得很对。 那年幼的弟弟,确实是越长越好看。 只是皇帝似乎忘了自己多了一个孩子,直到两年后,凤栖宫的昭书才姗姗来迟。 ——“朕四子,赐名湫。” “湫儿.....” 皇后看起来很开心,她的眉眼一直带着笑意,白皙的指尖轻轻点在孩童的额头上。 “陈山苍苍东海头,石壁裂缺藏灵湫。” 皇后笑着,似是已经看到了日后的光景,“本宫的皇儿,以后定会是一个清风朗月的少年郎。” 燕行止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皇后叨叨絮絮的对弟弟说着话。 他从未见过母后笑得如此灿烂。 “母后,孩儿先告退了,晚上再来陪您。”燕行止低下头,恭敬的对皇后施礼,心中酸涩的说道。 皇后含笑颔首,叮嘱道:“你啊....和你父皇一样,忙起来就没边了,也要多休息啊。” “儿臣明白。”燕行止躬了躬身子,转身离去。 走出梧桐宫,他的心中却是有些沉甸甸的,总归还是少年心性,这一不开心一连几日都没露个好脸色。 平时一起玩闹的官家子弟最是擅长察言观色,这几日也没敢靠近同太子玩耍,只有“不要脸皮”的裴尽城一如既往。 “咋了,这几天怎么跟个丧家之犬似的?” 燕行止的动作一顿,以一个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裴尽城一眼。 “所以说啊,只有亲娘才会疼。”裴尽城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开始侃侃而谈起来,可惜是个独角戏,太子那个闷葫芦半句都没有搭理他。 裴尽城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殿下,你想不想让一切恢复原状?” “?”燕行止懒懒的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何意?” 裴尽城“做贼心虚’”的左右瞅了瞅,对着太子附耳说道:“皇家一向没有血脉亲情,多余的弟弟不要也罢。” 燕行止一愣,胸膛剧烈起伏了一瞬。 “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裴尽城一蹦三尺高,叫唤着躲远,身上还是避无可避的挨了好几下太子的拳头,“呜呜呜呜~太子杀人了。” 裴尽城忽然之间哭得极为伤心,他半坐在地上,青色的衣衫被泥石弄得脏兮兮的,边哭边“求饶”道:“殿下,我错了呜呜.......我不该不陪你偷太傅的考题的,呜呜,对不起.....但是太傅一直教导我们做人要诚信,太子!考零分不可怕!你要学会勇敢的面对零分!” “?”燕行止眉头一皱,他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拳头好像更硬了。 然后就看到胡子气得都在抖的太傅大步朝自己走来。 燕行止:“.......” “他在胡说。”燕行止向太傅解释道,只是这干巴巴的解释在裴尽城“声泪俱下”的控诉声中,显得更加单薄了。 “哼,请太子把手心伸出来吧,不要让老夫用这点小事去烦陛下。” 燕行止:“........” 燕行止忽然躬下腰,对着西侧的方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陛下来了。”太傅连忙转过身,只是西边的方向别说陛下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再一回头,好啊....这回连俩小的人影都不见了。 “别打别打,我投降。”裴尽城高举着双手开始讨饶,“我坦白,求不揍脸。” “坦白?”年仅十二的少年已经出具威严,他一扬眉,掏出了从太傅那里顺回来的戒尺,威胁的点了点裴尽城的肩膀,“你该做的是道歉,为你的想法向湫儿道歉。” “湫儿....叫得真亲近。”裴尽城抽了抽嘴角,在少年威胁的“嗯?”声中,头一低,双手垂落在两侧,姿态特乖特真诚。 “我错了,请太子殿下帮我转达这句对湫儿的对不起。” 燕行止面色稍缓,只是还未等他应答,就见裴尽城已经收拾好刚才假哭的泪痕,挑了挑眉,扬着坏笑说道。 “殿下,您不能光揍我,这话是萧二叔教我说的,您要揍就一起揍。” "........"燕行止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然后将戒尺扔在了地上,一甩袖,转身离去。 "哎哟喂!!太子殿下,您不信啊!" 裴尽城一路小跑着追赶上前,悻悻的说道:"阿行,你这么凶,以后哪家姑娘敢嫁你。” 燕行止脚步微滞,脸色微沉的扭过头来,冷声警告道:"不许胡说八道。" "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嘛!"裴尽城嬉皮笑脸的拍着燕行止的肩膀,说道,"你可别当真呀。" 燕行止的脸色依旧臭的厉害,他抿紧唇瓣,一句话都不肯再说。 裴尽城见势不妙,立刻换了张笑脸,说道:“话说这么多年了,你不想你母妃吗?” 燕行止的脚步再次一滞,他猛地回过头来,一眨不眨的盯着裴尽城,一字一顿地问道:“这话又是谁教你的?!” 他的目光太过冰寒,裴尽城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说道:“我.....我随口一提。” 燕行止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怒火,淡淡的说道:“裴尽城,孤告诉你,父皇下了命令任何人不许在孤身边提母妃,也不许孤去见她。” “知道啦!我不说,我不说!”裴尽城连连摆手,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他机智聪慧,否则今天就惨了。 这个小霸王,自己早就领教过了,只要惹急了他,他真会做出一些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裴尽城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祈祷了一番,接着想到什么,又跑了回去把燕行止扔下的戒尺捡了回来。 燕行止:“?” 裴尽城把戒尺重新塞进燕行止手中,义正辞严的说道:“为了证明我说错话想要道歉的决心,今天我就带你去把那背后说坏话的人狠狠揪出来。” “嗯?”燕行止皱着眉头,有些困惑的望向裴尽城,惊讶道:“那不是你瞎扯出来的理由吗?” “怎么可能。”裴尽城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我是那种撒谎的人吗?” 燕行止:“.......孤觉得你是。” 说着低垂下视线,裴尽城顺着燕行止的视线低头看到了那柄冰冷的戒尺,似乎是在提醒他这把戒尺的来历。 “咳咳。”裴尽城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然后将目光挪开,说道:"这件事保证是真的,放心吧。" 燕行止迈开步子往前走远,自然也就忽视了裴尽城眼中别有深意的笑,“要去你就自己去吧,父皇吩咐了,孤不能随意离开皇宫。” 和煦的日光铺展开来,暖洋洋的光芒照耀在皇宫内外,营造出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燕行止刚踏入梧桐宫的殿门,一个小“团子”就跌跌撞撞的扑了上来,两条细白的胳膊熟练的环住了少年的腿,仰起头来,奶声奶气的喊道:“皇兄,皇兄~~~~” “小殿下,别摔倒了!”后面追出来几个小太监,见状,忙不迭的躬身行礼道,“见过太子。” 然后纷纷上前来想要抱起小殿下。 可是小团子偏是认准了一般,谁抱都不让,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可怜的盯着燕行止。 “小殿下,太子还有事要处理呢,咱们不要打扰他。”一名太监上前来劝道。 可是燕湫却死活不听,依旧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燕行止。 燕行止见状,心软了一瞬,于是说道:“算了,就由着他吧。” 说罢,少年便蹲下身来。 燕行止板着严肃的小脸,左右环视了一圈,见母后不在,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了捏小团子那粉嫩的小脸蛋。 燕湫被捏了一下,也不疼,伸出小手握住了燕行止的右手,口中含糊的说了一句,“抱——” 燕行止笑了笑,然后抱着他站起身来。 一旁的太监们连忙紧张的跟在他们身边,“殿下.....还是我们来吧。” 燕行止摇了摇头,艰难的用手臂环住小团子的腰,“不必了,孤来抱弟弟......” 三秒之后—— 燕湫被放回了地上。 “皇兄.....?”燕湫不解的望着燕行止,歪着脑袋,一脸疑惑的问道,"抱......抱抱......" 燕行止一脸忧愁,这个难度似乎大过了太傅今晨要他解答出的君臣三问。 “湫儿......”燕行止一脸苦恼的说道,"你这个月是不是吃太多了,怎么重了这么多......." 两岁大的少年还不能很好的理解过多句子的意思,但不妨碍他知道自己被从温暖的怀抱里“丢”了出来。 "呜呜呜~~"燕湫的泪珠子哗啦啦的往下掉,哭闹着用小手拽着少年的衣角,口中吐出含糊的句子,“皇兄不要我了......呜....” 燕行止见状,连忙伸手抱住他,拍了拍背,轻声哄道:“没有,没有,皇兄不会不要湫儿的......湫儿乖,不哭。” 燕湫闻言,这才止住了哭泣,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仍旧蓄满了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 燕行止叹息着说道:“皇兄真是拿你没办法。” 少年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湫儿,你看,你现在比以前重多了,这些日子,你都胖了不少,吃东西要有节制,明白吗?” 燕湫抬起小手抹去眼角的泪痕,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燕行止,虽然没理解其中的意思,但还是乖乖地说道:“知道了。” “还是湫儿乖。”燕行止笑眯眯的揉了揉燕湫的头,“我记得你最喜欢吃奶糕了,红柚,你去梧桐宫的小厨那儿吩咐他们做些。” 被喊到名字的小宫女一愣,小心翼翼的问道:“是要做来给小殿下吃的吗?” “嗯。”燕行止点了点头。 “........”小宫女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是太子殿下,您方才刚说过,要让小殿下的吃食近日节制一些......” 燕行止一愣,伸出手指环着燕湫白皙的手腕比了比,“湫儿的手腕这般纤细,还是太瘦了,该多吃一些。” 小宫女:“........” 所以!小殿下这个月重量猛增,果然和太子有直接关系! 可是皇后不在,太子的话谁人敢不听。 众人离开忙碌,很快,新鲜的热气腾腾的奶糕被摆上了桌,又很快尽数被燕行止投喂进了燕湫的肚子里。 “母后还没回来吗?”燕行止放下狼嚎笔,吹干宣纸上的墨迹,时不时的透过窗外,望向梧桐宫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一旁侍候着的小太监答道,“皇后娘娘中午的时候就出宫去了,好像说是陛下的命令,让她去宫外祈福。” 燕行止皱了皱眉头,“祈福?苍月近日也没发生什么天灾人祸,需要一国之后亲自去祈福的地步。” “这......”小太监犹豫的说着,“奴才知道的也不多,总归皇后娘娘离开前是这么说的,隐约还听到娘娘念叨着陛下病了。” 燕行止眉头皱得更紧了,想起宫道上见到的皇帝,面色红润,怀里还搂着一个美艳的小宫女,扶额道,“父皇可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毕竟主子们的事情他们哪敢多过问。 天色愈发昏暗,已至酉时,燕行止侧过目光,看到乖巧坐在蒲团上的燕湫也是困倦的垂下头,昏昏欲睡。 "那......湫儿是不是该回寝宫睡觉去了?"燕行止向小太监问道。 小太监点了点头,抱起小殿下去了正殿。 只是没一会儿,寝宫内就传来了一阵哭声,小太监愁眉苦脸的又把燕湫抱了回来。 在太子疑惑的目光中,小太监尴尬的解释道,“许是和皇后娘娘睡惯了,不管奴才怎么哄,他都不肯去睡.....” 这时,被小太监抱在怀里的燕湫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来,怏怏说道:"要和母后睡......" “母后她.......”怎么还不回来,燕行止的心里涌起了nongnong的不安,这份不安促使他抱起了燕湫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对一旁站着的小太监问道。 “你是刚调到梧桐宫来的吗?往日,孤怎么没有见过你?” “回太子的话。”小太监解释道,“奴才叫曹仁礼,昨日刚调来的。应该是调过来了不少人,奴才昨晚和他们闲聊的时候,发现相互之间都不熟悉,都是只来了一两天。” 燕行止的手掌沿着燕湫的脊背轻拍着安抚,他已经止住了哭,正阖着双眼在自己怀里安稳的睡着了。” “那原先那些人呢?”燕行止问道。 曹仁礼思考着答道:“调我们过来的公公说,娘娘不满意那些人已经全部发配出宫了,要我们都小心伺候着.....” “不太对劲。”燕行止缓缓说道,或许是久居深宫带来的敏锐,令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压抑,少年搭在燕湫肩膀上的手指缩了缩,连呼吸声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抬起头对曹仁礼吩咐道:“你去奏请父皇,让他派人出宫去寻母后。” 而这一句话,也成了他未来十年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入目的,是红色还是白色。 到处都是血,洋洋洒洒的一片。 燕行止被两名面容严肃的宫人拉着,眼睁睁的看着不远处的母后拿起了白绫。 在宫外与情人有染,据说被带回来的时候,衣衫都是凌乱的,头上戴着的凤钗也少了两支。 前些日被遣散出宫的梧桐宫人颤颤巍巍的跪了一地,争先恐后的说出了皇后的“罪状”。 “是的,奴婢两年前就看到有个侍卫经常出入梧桐宫了,和皇后娘娘相约在月下私会。” 吐出句子的宫女浑身颤抖得不停,她伏在地上,肩膀一颤一颤的,低垂的脑袋下隐约是在哭泣。 “是的是的,奴才也看见了。” “奴婢也看到了,那男人和娘娘姿势可亲密了。” 当第一个人开口之后,其他的宫人们也纷纷开口应和道,他们面露惶恐之色,声音也在发着颤,既有心虚夹杂在里面,更多的亦是恐惧。 “两年前。”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冷冷一笑,他自踏入梧桐宫起,目光便没有放在那狼狈的女人身上,而是兴味的打量着因为年幼而尚且无知的小皇子。 “认真算起来,二年前倒是皇后怀上湫儿的时间?” 皇后的面色灰白,呆滞的跌坐在地上,那双平日里精细保养着的纤长玉指,如今也染上了被溅上来的血迹,显出触目惊心的猩红。 闻言,她茫然的抬起头,继而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说道。 “你.....你怀疑湫儿......” 皇帝并没有等她把话说完,男人漫不经心的扬了下手,便有侍卫拖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十二岁左右,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她自小在乡野长大,更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双腿都在发软,目光环视一圈后,自然而然的就将目光锁定在了最熟悉的人身上。 “娘——” 少女哭喊着,但是却挣扎不开,不论怎么挣动都被身后一双铁臂般的胳膊牢牢禁锢着。 “娘,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这哭泣的声音让人心碎极了,皇帝抬起手,掌心安抚的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却除了引得她更加颤抖之外,没有带来丝毫的作用。 “皇后,朕真的没有想到,除了湫儿以外,你竟然还背着朕有了皇兄的孩子。” 皇后的面色变得彻底灰败了下来,如同凋零的花,一点一点的失去了她原有的生机。 “娘为什么不理我,你们又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少女见自己的娘亲不说话,那些坏人又抓得她很疼,茫然又无措,只剩下震天的哭声。 小孩子之间的哭声是会传染的,一直被曹仁礼紧紧抱在怀里的小湫儿也开始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嚷着,“母后....呜呜呜......抱........” 曹仁礼也没见过这等场面,抱着燕湫的手臂都在微抖,声音自然也是抖的,他哆哆嗦嗦的说道。 “小殿下....不哭......奴才抱着你......” “小殿下?”闻言,皇帝玩味的笑了笑,目光中渐渐染上薄凉的意味,“一个不知是谁的种,还配被称为殿下?” 在场跪着的宫人们头压得更低了,无一人敢说话。 尤为静谧的空间中,皇后绝望的声音响起,“陛下,那一晚到底发没发生过,你不是清楚吗?” “呵.....”皇帝低低的笑开,他迈步走到了女人面前,指腹摩挲着她满是泪痕的面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朕怎么可能会碰皇兄爱的女人。” 迎着那抹震惊的神色,男人低下头,在她的耳边缓缓说道,“皇兄昨天托梦给朕了,说地下一个人冷,后来朕想了想,他生前最爱的人就是皇嫂了,朕想让你下去陪他。” 皇后猛然间明白了什么,她抬起眼,看着男人熟悉的眉眼,却觉得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娶她入宫时的承诺犹在耳畔,却在自己假死入宫后,等待她的,只有一年复一年的深宫孤寂,就连湫儿....他们之间唯一的孩子,也不愿认。 “在皇后娘娘的寝宫里找到物证了!” 神情严肃的金吾卫单膝跪地,呈上了一个精致的香包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拆了封上的线。 所有人愕然的发现,香包里装的根本不是草药,而是一张被折起来的情诗。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落款为“莫。” 正是那名已经畏罪自杀,与皇后通jian的侍卫的姓。 当这首诗被当中念出来后,皇帝脸上平静的面具终于被撕了下来,或者说又戴上了一个新的面具,变得阴沉又暴虐,“好,好啊,好极了。” 一连三个“好”字像是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来一般,低沉又迫人。 燕行止一直紧盯着这边的局事,当看到那个香包被搜出来时,面上带着无以复加的惊讶之色。 少年被宫人牢牢拉着无法上前,焦急之下,只能扬声喊道。 “父皇,您误会母后了!” “哦?”皇帝慵懒的用余光扫了一眼出声的太子,不咸不淡的开口说道,“太子是有别的想法?” 燕行止说道:“这个香包是经由儿臣之手送给母后的,当时母妃听闻皇后入睡之后总有梦魇,便缝制了这个香包。” 燕行止说完,就用目光去求助自己的母亲,想要证明这个香包里面的情诗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皇后是被冤枉的....不,或许是被诬陷的。 想到这里,燕行止的心里霎时凉了,然后就看到了对自己拼命摇着头,使着眼色的母妃。 燕行止:“......?” “贵妃。”皇帝沉着脸,嗤了一声缓缓说道,“朕不是下令,为了他们母子和睦便委屈一下贵妃,这些年都不要见太子么。怎么,是当朕的口谕都是耳旁风了?” 女子艰难的笑了笑,娇软的应道:“臣妾怎么敢呢......许是太子记错了.......” 她说完,便向燕行止走去,将个头不高的少年紧紧拥在了怀中。 “阿行......”女子的嘴唇仿佛被冻住一般,上下嘴皮都在打着颤,“什么都别说.......母妃求你.........” 燕行止皱了皱眉,十二岁的少年虽然身量不高,面容也是稍显稚嫩,可是眼角眉梢都已经同他的父亲一般,出具威严。 “为何?” 在少年心中,还没有那么多的世俗观念,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公平和正义往往更重要一些。 更何况他所说的,和他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女人息息相关。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声音陷入了恐惧与哀求:“阿行,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人呢?” “母妃说的是何意?”燕行止奇怪的侧过头看向自己的母妃,女子清丽的容颜上原本是精致的妆容,如今泪水冲刷过,糊了一脸胭脂水粉的色彩。 女子没有说话,站着的皇帝以俯视的姿态垂首看他们,怜悯地问道:“太子确实是记错了?” 燕行止张了张唇,沉默着没有回答。 皇帝勾唇笑了笑,“既如此,贵妃公然违抗朕的旨意,皇后选走了白绫,贵妃就选匕首吧,黄泉路上你们姐妹相陪,倒也不孤单。” 乍一听到这句话时,燕行止以为自己的父皇在说笑。 直到一脸绝望的母亲被强迫跪在地上,华贵的锦服沾上了地上的血,如同一朵娇艳到仿佛能开至荼靡的花。 入目是一片红色。 原本被吓得止住了哭泣的小湫儿又开始呜咽了起来,似是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无论曹仁礼怎么哄,哭声都不减,反而越来越大。 曹仁礼害怕的额头上都挂满了豆大的汗珠,皇后听到哭声,抬起头,灰暗的眼眸渐渐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原来她所经历的都是谎言和欺骗,爱是假的,承诺是假的,可这个孩子是真实的。 这个温婉的江南女子忽然迸发了力气,她抢夺下了那把被金吾卫攥在手里用于威胁的匕首,第一次直视着自己爱了半生的男人,“我会永远保守你的秘密。” 然后又侧过目光,温和的望着茫然无措的少年,她想笑一笑,最起码笑得好看一点来安慰少年不要怕,但最终,只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弧度来。 “太子殿下,不要为难,以后湫儿就只有你能保护他了,他是你....亲弟弟......” 生命如同鲜花凋谢,残阳落幕,触目惊心的鲜血染红了梧桐宫的地砖,很快,又从外面走进来了一批新的宫人。 他们沉默的打扫着宫殿,将所有的血迹慢慢擦去,再用水缸里的清水一遍一遍的冲刷上去,直到梧桐宫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干净整洁。 “阿行.....”贵妃哆嗦的一声轻唤重新把怔住的少年拉回了魂,没了一把匕首,但还有千千万万把“刀”,燕行止在金吾卫拿着毒酒靠近母妃的那一刻,出声喊道:“住手!” 燕行止用力闭上眼,再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无悲无喜,半点情绪也无,少年低垂下视线,漠然的说道。 “父皇,儿臣从未见过母妃,皇后的香包从何而来,儿臣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