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难解的谜
浴室内充盈湿润的空气,玻璃镜面覆满水雾,遇冷凝结的水滴缓缓滑下,黑色的染料丝丝缕缕混杂着水流,流淌过光滑的地面。淋浴的水声止歇,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走近,一只修长的手按住镜面,徐徐擦去遮挡的水汽。 湿漉漉的金色长发沿着肩颈的弧度垂下,末梢缓慢地滴落水珠,蒂恩抬起眼,安静地凝视着镜中苍白的面孔。 他从眼睛里取出质地柔软的镜片,不太适应地眨了眨眼,虹膜在朦胧灯光下呈现出宝石蓝的色泽,眼睑边缘轻微泛红。 空气里传来“沙沙”的细微声响,银色的触肢在冰冷的墙壁上爬行,自天花板倒垂向下,灵活地游动至水池台面,如同活物般扬起上半截身躯,立身于蒂恩的眼前。 仔细端详,分明是数根精神触丝绞缠而成类似于“蛇”的形态,约摸数指宽,随着蒂恩的目光扫过,前端相当于“头部”的位置,乍然绽开一道狭长的裂口。 蒂恩伸出手,三枚材质奇异的晶体掉落在他的掌心,体积存在略微的差异,最大的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隔着透明的外壳,内核仿佛有细碎的星河流转,幽幽地散发出莹润的光晕。 蒂恩沉默地注视片刻,将手掌贴近唇边,停顿了短暂的一瞬,仰头吞了下去。 熟悉的失重感涌上,交错的记忆碎片纷乱如万花筒疾速闪过,嘲弄,恶意,怨恨,色欲,贪婪,陌生的情绪不怀好意地攀染,蒂恩捂住嘴,压抑住喉间泛起的干呕。 尽管外在表现出进食的动作,那份污浊并非来自肠胃,无法靠呕吐纾解。枉死者的灵魂如拢不住的暗色细砂,散入精神域的角落,与过往吞噬的碎片掺杂在一处,灰蒙蒙的纱雾遮罩,阴影底部蠕动着一张张怪异的面孔。 星海般灿烂的精神域深处,混沌的泥沼翻滚,一张脸猛地自阴影中探出,五官模糊,依稀可辨出清秀的轮廓,嘴角夸张地上扬,咧出一抹嘲弄的弧度。 “莫里斯,啊,可爱的莫里斯!”属于逝者的遥远的声音,幻觉般在蒂恩耳边响起,那得意洋洋的声调发出尖细的咏叹,“白天像最勤劳的工蜂为我干活,晚上像最下贱的母狗被我cao弄,得到这一切只需要说一句轻飘飘的咒语——” “我爱你!” 尖利的尾音骤然拔高,辨不清面貌的脸孔仿佛被无形的力道压制,化作一蓬尘沙飘散,再度潜入望不见边际的阴影。 蒂恩动作迟缓地放下手,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冰冷的水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地滑下,蒂恩直起上半身,目光投向水池前的镜子,在水汽弥漫的镜面靠近下方的位置,用指尖慢慢划下三道短短的竖线。 银色的“蛇”昂起头颅,或许是错觉,在灯光下看去,与刚出现时相比,精神触丝凝结出的身躯变得更加凝实,随着它扭转的动作,细碎的星尘美轮美奂地逸散开来。 蒂恩移开视线,镜子影影绰绰倒映出他笼罩在水雾中的身影,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流露出疲惫的神色。 通讯器的嗡鸣打破了室内寂静的空气。 低沉的嗡鸣声连绵不绝,直到暂未接通的提示音自动响起才平息。继而通讯器的显示屏亮起,数条讯息接二连三地涌入,一次又一次地唤醒将要熄灭的屏幕。 蒂恩搭在池边的手指逐渐放松,他转过脸,拿起放在一旁的通讯器,一条消息提示刚好弹出,粉红色的卡通头像,气泡框里显示一行字,“晚上好蒂恩你在做什么么么么么mmm〉3〈”,末尾加了个可爱的亲吻表情符号。 下一条消息提示紧接着冒出来,“想我了吗?我好想见到你!已经和你分开八小时又四十七分钟了,你住在哪里呢,哦等等上次你说不能告诉我,那你会来找我吗?” “我在这里![地址][地址][地址]”——文字泡后面是连发了三遍的位置信息。 指尖滑过屏幕,往上翻了几页,将之前发来的信息一条条看过,停驻在最上方的发信人名称,“达里安”。 蒂恩垂下眼,眼神泛起柔和的情绪,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触碰到湿润的发梢,沿着犹带水汽的发丝向下摸索,和预期的不同,并未找到熟悉的触感,他怔了怔,望向空荡荡的腕间。 · 沙利文眯起眼。 他倚靠在酒吧外侧铺满彩色碎砖的墙壁上,一只手举在半空,仰起脸,借着路灯照射下的光芒,认真打量着两根手指捏住的织物。 那是一根色泽暗淡的发带,手工编织的样式,看上去经过些年头,显得十分陈旧,呈现出一种略微泛白的浅蓝色。 原本的颜色大概是鲜亮的蓝色,海洋的深蓝,天空的蔚蓝,或者是别的什么蓝,沙利文漫无边际地猜测着,不管曾经是怎样美丽的颜色,如今都已褪色发暗。 从清醒过来,发现手心握着这条发带起,沙利文翻来翻去将这条发带看了无数遍,闭着眼都能想象出它的每一处微小的细节。然而越是观察,越感到疑惑。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旧发带。材质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不可能存在任何特别的作用,编织的手法更不算高超,花纹也没有出奇之处,只能说勉强合格,就这么一会儿,沙利文已经找到了几处粗糙的针脚。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戴面具的雄虫会使用这样一条寒酸的发带,强烈的违和感挥之不去。沙利文看过雄虫的脸,他会得到无数雌虫狂热的供奉,最美丽绚烂的珠宝和装饰如流水般争先捧到雄虫面前,这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情,为此沙利文感到加倍困惑。 他并不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得到了这条发带,检阅混乱的记忆,多半将雄虫按倒在地时,手穿过雄虫的长发勾到了某样事物,又在抵死的亲吻中无意识地收拢在掌心。 想到这里,沙利文忍不住抬起手,碰了碰发烫的嘴唇。 手掌滑下,带着恍惚的神色摸了摸温热的脖颈。沙利文仍然能回忆起被绞断颈骨的痛楚,只是犹如隔了一层厚重的帷幕,远远没有他俯身亲吻时感受到的强烈。 倘若不是雄虫的发带就握在手中,沙利文几乎要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梦醒了,没有闯入的房间,没有倒在地上的僵硬的尸身,也没有那个佩戴素色面具,有着一双紫眼睛的雄虫。 沙利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小巷角落坚硬的路面上,离朋友们聚会的酒吧不远,他茫然地支起身体,环顾四周的环境。记忆中的一幕幕闪现,银色的丝线分明将他绞得支离破碎,转眼间他却完好无损地出现。 直到他被手心异样的触感提醒,缓慢地摊开手掌,看到了梦境成真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