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风月有边
昨日风雪猛烈，下了整天，任天地都白茫茫。卜芥行路偶望，皑皑白雪似无尽头，唯余脚下一径青砖。 他走的急，天阴沉沉，像是又要落雪，说要见他的人已经在雪地不知等了多久。 卜芥到时，远远便瞧见雪地里那道身影，坚韧如青松。 止步整了整仪表，卜芥才缓缓向前。 “温大人。”卜芥眉头不自觉皱起，他停在那人面前几步远，“你有何事，何必非来这里等我？” 温丰闻声而转，面上有恬静笑意，说：“在这里等，我想你多半不会不见我的。”温丰说的轻巧，双眼直视卜芥，眉目交织欣喜与哀愁。“小卜，你可还好？” 他递来眼神，期期艾艾，恰似春潮带雨。可卜芥全都视而不见，任由无主的小舟在水中摇摆。 卜芥本想直接离开，却被温丰按住肩头。 “是我错了，我不问了，可好？” 作为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温丰前途无量，更何况他颇受重用，如今位同副相，去哪儿不是众星捧月一般。就算他以往无功名在身，也从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他何曾这样小心翼翼，他何须如此。 卜芥心中滋味几何，都被自己强令忽略。他眼神示意温丰，温丰便收回了手。一抬眼，卜芥才真正仔细看了眼温丰，依旧丰神俊朗，不愧是谦谦君子。 温丰鬓边沾了碎雪，卜芥想为他拂去，却在衣袖下攒紧双拳。 “我听说最近你病了？”温丰明知故问。卜芥“嗯”了一声，然后似是不经意提起：“温夫人可好？前些日子听闻大人新婚，诸事繁杂，还未来得及祝贺。” 温丰闻言神色僵硬，顿了片刻才回道：“……好，她很好。” “那便好。”卜芥盯着远方表情肃然，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之间寒风穿梭声清晰可见。 “小卜……”温丰知道自己再做什么都是枉费，可他依旧不甘心。“小卜，你恨我吗？” 卜芥愣了愣，盯着温丰茫然回答道：“不，我没有恨过。” 温丰听了有些激动，他顺势拉住卜芥暖热的手腕，“你我自小相识，我知你也是有意的，对吗？”他手中用力，甚至让卜芥疼痛。 卜芥没有挣开，只是更加严肃地盯着温丰，认真开口：“温大人，温夫人已过门了，好好待她。我愿你们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那双手松开，卜芥就站得远些。他凝视温丰，任由对方姣好面色如花草枯萎，不做安慰。 “明明……我与你也是相知相伴，为何你能原谅叔仓华，却不肯原谅我。”温丰眼尾发红，没有流泪。 卜芥摇头，他早就学会伪装与逃避，此刻也是。他好心提醒温丰：“温大人，慎言。”说着，卜芥不由自主勾起一个笑，像在脸上裂开一道伤口，“温大人，如今你日子美满，过去的事……不再纠缠也好。” 温丰眼中暗藏伤痛，可疼痛反而让他心头涌起一股狠厉。 “不再纠缠，好一个不再纠缠。” “叔仓华对你做的那些腌臜事，你我心知肚明，即使如此你不也还满心爱恋！”温丰声音越说越大，似乎恨不得让所有人听见。 “温大人！”卜芥捂住温丰的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他一双虎目添上怒意，瞪着温丰着急道：“这里是王宫，你再三直呼王上名讳、议论王上，是真嫌命太长了吗！” 他还是这样，一着急就眼眸湿润，仿佛被谁欺负了般。温丰顺从地被他拦住，趁卜芥反应过来前，先一步拢住卜芥的手。那手掌宽厚又温暖，温丰被怀念的感觉侵袭，融融流入心田，再不觉雪地寒凉。 “小卜。”卜芥还是没有回应，可他也没有拒绝温丰气息的接近，落在手背，冰凉得像雪花。 点点飞雪不知何时自阴沉的天空降落，为寒冷助长声势，晶莹地落在两人发间。 温丰在雪中想抓住眼前这团火，他想吻他。 “温大人。”卜芥这时突然开口，“你可知，我每每承受了王的恩泽雨露，我会说什么？”他定定地看着温丰双眼，不意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温丰眼中浮现心痛，卜芥却不肯心软。有些话一旦开头，再说下来也容易许多。 “你知道我这里已经被用过多少次？你知道的有玉阳、候北、拂羽。在此之前有谁，你知道吗？”说到这，卜芥低头呼了口气。再抬头时，他甚至对温丰讨好地笑笑，就像他对王一样。 “温大人，你摸摸这里，这里还像个男人、还像个人吗？” 温丰心痛如绞，他想抱住卜芥，但被卜芥躲开。卜芥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还以为自己只在笑。 “你知道吗，这里每隔几天就会胀痛，然后流出乳水哈哈哈……真有趣，本来已经是个残缺的人，却还能多个东西。” “如何，你要尝尝我的滋味吗？” 那没有任何妩媚气质的脸庞奇异地出现几丝风情，犹能窥见情欲长期的滋养。看在温丰眼中，无一不是对他沉重的诘问。 “你已经佳人在侧，你可以过得幸福，为何偏要执着不该有的心思？”卜芥语气平和，反正他无法走出，说什么也不能再让温丰泥足深陷。“沉溺在儿女私情，这不是你。你曾经没有放弃宏图，现在也别让我看不起你。” “小卜，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找到你，我不该……一切是我的错。”温丰向来隐忍，天大的事也不能压垮他一身傲骨。此刻他面色苍白如纸，仿佛沧桑好几十岁。 卜芥不由得抱住温丰，像少时那样摸摸他的头发，拂去其上残雪。 “栩瑞，我们都好好的，好不好？”一声“栩瑞”触动了温丰心弦，让他眼前走马灯似回转旧事。 温丰抬起含泪的眼，伸手抱紧卜芥，搂住眼前这个年少时就纠缠不休的念想。温热的泪水很快冰冷，水滴落在卜芥后颈。 栩瑞，若是我们能更早地清醒，或许能有不一样的结局，卜芥自嘲地想。 他终于推开温丰，径自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