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去去去,一边儿去,别挡着咱家酒楼做生意嘞!”跑堂的小二叉着腰怒瞪着眼呵斥着我们几个在外墙下歇凉的小乞儿。 那小二头发短短的,脸上和手上的皮肤是暗黄黝黑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麻布衣,腰上系着一条细布腰带,打个结,垂下一小截到大腿上,瘦得皮包骨了,他定是也吃不饱饭。 “你这小娃,瞅我干啥?不快些滚么!” 那干巴巴的小二挥着扫帚在我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我唉哟一声摸着屁股也跑了,我那几个同伴早跑没影儿了,今日的太阳出奇的烈,没一会儿我身上的脏衣服又被汗湿了,乱糟糟的头发也在冒着烟。 街上行人比往日少了许多,这样热的天儿,任谁也不愿出来,只想在屋里躲凉。我看着手上破了一个口子的碗,里面只有两个铜板,每日需得讨满二十个铜板方能交差,今日已过午时了,还差十八个铜板。 我在街上走着,街道两旁是一排排的青砖黑瓦的房屋。见着人就上前凑,把脏兮兮的破碗高高举起来,有气无力地说着:“给点儿吧,几天没吃饭了,您行行好...”我一路走一路乞讨,许多人都避过我走开了,也有一些人会给我一脚,我把破碗和散落在地上的铜板捡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爬起来继续向前走。我最喜欢穿着蓝色衣服的学生,他们通常都会给我一个铜板,我站在树荫下,数着碗里的铜板,“一、二、三、四、五...”今天又要挨打了,还没有饭吃。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人经过,我赶紧举起碗来,“好心人,给点儿吧,几天没吃...饭了”,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叮咚,这种声音我曾在巴叔那里听到过,是银元的声音,我曾见巴叔把玩着银元,吹一下,听着那声儿,露出一脸享受的表情。 我瞧见碗里银色的硬币,是一个大洋,那人已走远了,我只看见他的背影,一身灰蓝色军装,修长、挺拔、英姿飒爽、步步生风,我也不觉得热了,身旁都是他经过时留下的风。 今天有饭吃了,不,接下来好久好久都有饭吃了,我乐呵呵地拿着这个大洋,学着巴叔的模样,放到嘴前吹一吹,再听听它的声音。 我揣着那个大洋,走进一家点心铺子,买了十块糕点,然后拿大洋付账,店家找了我一百多个铜板,我脱下上衣把它们包起来,想着把它们藏在哪里好,我走出了城,一路上都很小心,生怕哪里冒出来个恶人抢了我的钱。 我记得城郊有一个破庙,两年前我跟着大伯一家来晋城时曾在那里露宿过,我打算把铜板藏在破庙后面,埋在土里。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地方,天色也暗了,太阳快要落山了,我左右瞧瞧,都没有人,才鬼鬼祟祟地走到了破庙后面,捡了一块破瓦片挖了一个小坑,把我的铜板放进去,再用土填平小坑。 那几个糕点也被捏坏了,我坐在土上,背靠着墙,饿狼似的把那一大袋的糕点吃完了,肚子涨的鼓鼓的,很久没有尝到吃饱的滋味了。 八岁之前,我随父母生活在上海,父母做点小生意,天天都有rou吃,后来樱花国人来了,父母跟他们起了冲突被当街打死了,大伯一家带着我一路逃到了晋城,到了晋城安定下来后,大伯母把我扔了,巴叔把我捡了回去当乞丐,给我地方住,给我饭吃,但是我每天必须讨二十个铜板回去,否则就是一顿毒打,也不给饭吃。 休息好后我回了城里,巴叔租的四合院,巴叔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根铁链条,打在rou上特别疼,他就是用这个东西打我们的。 “小崽子,还知道回来啊,老子还当你跑了呢,钱呢?拿来!”巴叔嘴里抽着大烟,翘着二郎腿,脚后跟点了点桌子。 “哦,哦。”我把碗里的二十个铜板倒在桌上,我很怕巴叔,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看起来特别吓人,我没少挨过他的打,上次挨打的淤青还没消呢。 “嗯,行了,回来晚了,没饭了,滚吧。”巴叔把铜板收进他的盒子里,回房间去休息了。 我推开西厢房的门,里面一排排的都是跟我一样的小乞丐,我的位置在最里面墙角处,我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旁边被窝一抖一抖地,我掀开被子,是小芝麻在哭,小芝麻比我还要小三岁,他才七岁,他的手上布满了伤痕,脸上也被扇肿了,嘴角都是血,他今天肯定又没讨满二十个铜板,他才来没多久,昨天还是我给了他几个补齐的。 “小芝麻,你饿吗?我去厨房给你拿个馒头吃。”我小声地说,早知道就不把那糕点吃完了,带回来给小芝麻吃。 我悄悄下了床,嘎吱一声推开了房门,沿着走廊潜入了厨房,揭开锅盖,果然还有几个剩下的馒头,我拿了两个,馒头上也印上了我脏兮兮的指印,走出厨房,关好门,身后却传来巴叔的怒吼。 “小东西!敢偷老子的东西!看老子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巴叔拿着铁链子就要挥过来。 我吓得摔在地上,手里的馒头也掉了,霎时间,一阵电闪雷鸣,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 我双手撑着地,抬眼看去,巴叔浑身焦黑,头发竖起,口鼻都冒着烟,砰的一声倒了下去,我吓了一跳,我完了,巴叔一定是被雷给劈死了,巴叔的婆娘比巴叔还凶,她男人死了,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得跑。 想着小芝麻还在里面,我犹豫了一下,捡起沾染了灰尘的馒头回了房间,但是小芝麻已经不动了,我去摸他的鼻子,也不喘气儿了,小芝麻也死了,我撒丫子跑了,再晚一点叫人知道了我就跑不了了。 我躲在了城门口,等早上城门一开我就出城,城里到处都是巴叔的眼线,一整晚,巴叔的死状在我眼前反复出现,四周一片漆黑,巴叔仿佛会突然从黑暗里爬出来,把我也拉下地狱去,终于在快要黎明时,我没抵住睡意,睡了过去。 我是被吵醒的,被街上的人,当然,谁也不会注意一个躺在街边的小乞丐,我警惕地看看周围,立刻出了城,城外一处好生热闹,围了好多人,我也走了过去。 原来是在征兵,驻守晋城的晋城军阀原家军在征兵,只收十五以上四十以下的男子,当兵好啊,天天有饭吃,每个月还发军饷,我也排在了队伍里,前面的大哥瞅了我两眼儿,又转过了身去。 “年龄?” “二十。”前面的大哥回答。 “姓名?” “张二柱。”前面的大哥回答。 “嗯,你去那边儿。”登记的人指了指一旁站了一堆人的空地,那边都是符合要求的,张二柱高兴地走了过去。 “年龄?”登记的人头也不抬地问。 “十五。”我说道,其实我只有十岁。 “十五?小孩儿一边儿去,别捣乱。”登记的人抬起头来,方才的声音太过稚嫩,瞧见是一个人还没他腰高的小孩儿。 我被一个大头兵拉到了一边,我又走了过去,“我真的十五了,我能当兵。” 我再一次被拉走了,我又固执地走了过去,“你们收我吧,我没地儿去了。” 大头兵一把推开了我,我退了几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我听见了有些耳熟的脚步声,我看见一双军靴踏在了我身边,我一把抱住那双腿,嚷嚷道:“我能当兵,我能当兵,收了我吧。” “几岁了?”那人问道。 “十岁。”我瞪大了眼睛,仰着脖子,愣愣地看着他,他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军装,初升的太阳在他周身渡上了一层闪耀的光芒,他好高,他好好看,弧度完美的下颌角,深邃的五官,深情的眼睛。 “为什么想当兵?”他问道。 “没地儿去,肚子饿,没饭吃。”我说道,他是个好人,我觉得,我抱紧了他的腿不肯撒手。“让我当兵吧,我能打鬼子,鬼子杀了我爹娘,我恨鬼子。” “跟我走吗?”他朝我伸出手。 我试探性地把手靠近他,他拉住了我的手,把我从肮脏的地上拉了起来,他的手有些凉,却紧紧地拉住了我满是脏污的小手。 “少帅?”他身旁的士兵迟疑地看着我。 “无妨,我带他回家去。”他淡定地挥手。“你们继续。” 他牵着我的手,我跟着他走去,一边走一边仰着脖子去瞧他,他站得笔直,像一棵胡杨树,永远屹立着,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上车。”他打开了车门,我爬进了车里,忐忑地坐在座椅上,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这种轿车,以前在街上乞讨时看着街上开过的车,会忍不住想里面坐着什么样的人,他们要去哪里。 “叫什么名字?”他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苏途,我叫苏途。”我赶紧说道。 “苏途?这个名字不好听,今日是小满,以后你就叫小满,苏小满。”他说道。 “哦,哦,好,苏小满。”我应道,我并不关心我叫什么,我只关心有没有饭吃,我现在就很饿,昨天就吃了那几块儿糕点,早知道就把那两个馒头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