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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一念(五):碧落海来客

    恰好入秋,秋蝉做了两顶帽子送给迟暮和无忧,也是为了感谢二人一直以来对她的照拂。那帽子样式简单,但绣功精美别致,凑近能看见漂亮的暗纹,无忧的那只还刚好能遮住耳朵,从而防止鳞片失控外露。

    “记得谢谢人家。” 迟暮叮嘱道。

    少年点点头,眼睛发亮,看来是真的很喜欢秋婵jiejie送的帽子。

    “约好地方再去,不要靠近水源,尤其是下游。” 迟暮敲了一下烟斗,“最近山上不太平,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后半句无忧没听懂,但还是老老实实点点头。

    第二天,无忧跟秋蝉约好了时间,出发前,他眼巴巴看着老人,迟暮不明所以。

    直到少年突然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口磨蹭了好一会,又勾着脖子亲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跑走了。

    “……” 柔软的触觉还残留在嘴角,迟暮却只是平静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了眼几日不散去的雷云,眸光静如幽潭。烟斗的余灰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清晰却斑驳的痕迹,风一吹就消失了。

    ——

    离山之外。

    “泱,你确定是这里?”

    “大祭司占卜何时出错过?好了,先想想怎么进去吧。”

    两道矫捷的身影蹿若流光,只是离山太大,二人绕到结界薄弱之处依然花了两个时辰。

    “就是这里。枳(zhǐ),退开。” 略高那人从怀中拿出一张符篆贴在守山大阵上,暗念心诀。

    “……开——!”

    符篆上空间顿时扭曲,波纹震荡,然而其后阵法纹丝不动。

    “这可是三品遁入符,怎么连个小口都没打开?”

    不止同伴疑惑,泱也眉头蹙起,以他海渊境一转的实力自然可以驱动三品符篆,却也猜不到效果的强弱。

    “你我合力再试一次。”

    半个时辰后,即使集二人之力,结界也纹丝不动。

    枳顿时急了:“明明都到这里了却进不去。我们能在陆地待的时间有限。若殿下无法在成年前回到碧落海,就不能接受洗礼,更得不到海皇赐福。”

    他们正愁着,这时,遁入符却飘飘荡荡落在了地上。

    阵壁水晕般散开,形成了一个入口,中央黑洞洞的,不知道延伸到哪里。一缕细如柳丝的青烟从二人面前略过,浮在空中不远不近,也不随风消散,只是往入口延伸,似乎在做出邀请。

    二人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但也别无他法。

    ——

    叶秋婵回到锻灵峰的时候,摸了摸脖子上的细绳。

    细绳上穿着一颗小珍珠,闪烁着灵动的奶白色光泽,像是要活过来飞走似的。

    无忧回赠的礼物是一颗鲛人泪。

    炎州大陆药纲有记载,佩戴鲛人泪可温养灵力,亦有美容延年的效果。

    鲛人泪向来有次有好,她这颗珠圆玉润,摸起来光滑冰凉,甚至没有杂质,成色在鲛人泪中算是上上品了。

    叶秋婵常年住在离山,不愁温饱却也省吃俭用,显少见这么漂亮的首饰,一时间爱不释手。

    铿——

    少女闻声停步,似有所感看向炼器室。祖父已经在里面呆了快三个月了,连她都见不到人。

    这时,虚掩的门缝间,血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她看着那道门缝,站在原地半晌,抿了抿嘴迈开脚步。

    炼器室内,

    巨大的深红色法阵,其阵眼以南斗六星为基座排布,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宫方位各放置一根锁魂柱。其上供奉之物不同,但尽是邪气阴物。

    第六星’七杀’之上为一柄黑色长剑,正发出阴恻恻的剑鸣。

    剑胚已成,然而剑身却有什么要冲出来般扭曲挣扎,使其无法定型。

    剑胚前站着一青衣人影,左手掐印喃喃自语,听声音看来是为老者。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为什么不行?”

    下一刻,手中锤以骇人之势再次击打在剑胚上,巨大的回音被阵法遮掩吸收,唯见烟雾缭绕,尘土飞扬。

    这时,隐藏在剑胚中的东西跑了出来。张张鬼脸骷髅裂开血盆大口,扑向法阵壁垒,又被扭曲消散,随后再次汇聚狞笑,鬼脸盘旋,甚至能听见耳边传来桀桀声。

    “臣服——”

    咽下喉头血腥,青袍老者眼中疯狂不退,闪身借力一锤再敲向那剑胚。

    铿——!

    青袍长老这一锤有半步宗师的实力,却被这剑玩于鼓掌间。那剑胚戾气愈演愈烈,剑鸣穿云裂石般涌出,卷着刃攻向青袍老者,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生生撕开。

    又是几个回合,老者被震开撞在阵壁上,终于受不住咳了一口血。

    偷看的少女一惊,似乎想推门。

    这时,却听见老人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 苍老干枯的手颤抖着想拿起重锤,才发现兵器被抛在了几米外。

    “…..难道没有鲛瞳,就无法铸成完美的七杀剑吗?”

    听到这句话,门缝中被血色大阵倒映的清眸骤然睁大。

    “谁——?” 老人闻声转头。

    “叶长青,你大意了。”

    门被打开,祖孤言冷笑着走进来,将手里昏迷的少女丢到对方面前,青袍老者蹙眉看了一眼,慢慢站起身。

    他正是丹云峰长老之一,叶秋婵的亲爷爷叶长青。

    半个时辰后,

    “她看见了。”

    “无妨,她不会说出去,何况没有鲛人瞳,说什么都没用。”

    “用阴灵体血脉祭炼即可。库雅就是阴灵体,那么她的后代….”

    “……”

    “叶长青,你不会因为这个孽种心软了吧。”

    “当年离山不帮你报仇,说会挑起两族战乱。如今好不容易遇上沈焱闭关自顾不暇,执法堂和执刑堂都是些坐吃山空的老顽固而已。若不想错失良机,就铸好七杀剑,助我神剑峰夺下离山。神剑峰上下也会兑现承诺,帮叶家报仇。”

    “何况血月将至,七杀剑积累的怨气在那时会达到顶点,错过了恐怕遥遥无期。”

    “再拖下去,古清风那老匹夫就算天天泡在丹室也该察觉到异样了。若不是丹云峰人手不足,大弟子陈简飞带着人进了丹道;峰里又丢了东西,不得不派人在下游徘徊搜查,他恐怕早有动作。”

    “局势瞬息万变,等人从丹道出来就晚了。”

    许久的沉默之后,叶长青才开口。

    “我知道了。”

    二人又交谈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屋外黑云倾动,密而不雨,其中雷痕宛若银龙逐电。

    柴屋中,苏醒的少女蜷缩在墙角,黑眸恍惚小脸惨白,轻颤的手臂紧紧抱住膝盖,双拳紧握。泪若凝珠般滴落,她却连抽噎的声音都没有,只剩下细颈不停地吞咽。

    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打湿了衣领,直到溅在了胸口透明的鲛人泪上,她才愣了愣。

    半晌后,她抹去眼泪站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

    另一边,

    “它一直把我们往山里引,可明明走水路更快。”

    顺着烟走了一段时间,枳疑惑地开口。

    那青烟还在往幽幽深处延伸,雾色渐浓,一些低阶妖兽的气息开始时隐时现,因为畏惧而不敢靠近。然而其他高阶妖兽的气息收放自如,以泱与枳的实力想察觉御敌根本不可能。

    “再跟一段,如果还是不见尽头,就入水。” 毕竟他们在水中占优势,如果对方是敌非友,也便于脱身。

    又走了半个时辰,却见那青烟转了个很宽的弯,直指水面。

    枳笑了起来:“搞什么嘛,最后不还是要走水路,早下晚下有什么区别?”

    他也不按照路线,径直就往水边走去。

    “等等——”泱心里涌上一层不好的预感。

    就在此时,风声骤变,紧接着一道回声由远及近,震颤声越传越远,回音却越来越响,一声接着一声传回来导入水里,震得水面波纹乱撞,似乎要沸腾般。

    枳惨叫一声,痛苦地捂住脑袋。

    设下陷阱之人模拟了鲛人族特有的声波,但强度太甚,意在脑死亡从而保住鲛人全尸,可见其心思狠毒。

    泱也被回音震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

    …..片刻不能耽误了,先想办法脱离声波的范围。

    “进水里!”

    一下水二人脖后的绿色鳞片蔓延,鳃打开,瞳色变化,从腰部到合拢的脚尖出现一层薄膜,包裹成鱼尾的形状,鲛人特征显现。

    水下回音减弱,但头部还是隐隐刺痛,泱咬咬牙拉了拉枳,二人迅速往深处游去。结果还没到水底,迎面便遇上一张巨网,鱼尾一顿,又不得不向上游。

    [往反方向。]

    枳鱼尾扭转,一道水刃如镰刀般割向渔网,那网毫发无损,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

    可恶——

    他们一旦靠近水面,摄魂声波又再次袭来,令人无法集中精神,身后大网紧追不舍,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泱眯了眯眼,利齿探出,指甲延长变得尖锐,鲛人沉静姣好的容貌逐渐扭曲,海渊境一转的实力发挥到极致,身形暴涨,直冲巨网!

    [泱!不要——] 被推远的枳看出了他的意图,大惊失色。

    这时,身后一道冷意袭来,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一庞然大物。

    对方一口倒吸,瞬间把二人吞了下去!

    “不好,是洪荒古鱼!它怎么到下游来了?”水上传来惊呼。

    “原本还以为是那条鲛人,天杀的居然把它引来了。快把网收了,那东西什么都吃,把古老的困天网吃了就惨了!”

    “快快快——”

    等巨兽离去,水花平静,岸上人虽心有不平,却也只能悻悻离开。

    毕竟,洪荒古鱼虽然性格温和,不主动攻击人,但却是他们万万不敢招惹的九阶妖兽。

    “现在怎么办?”

    “……先回去禀报古长老吧。”

    ——

    归巢湖,

    洪荒古鱼潜在水底深处,懒洋洋的一动不动。

    直到察觉到什么,鱼眼突然睁开,巨尾摆动游向水面。

    迟暮站在岸边,神情冷漠,手里的烟斗之上,青烟散尽。洪荒古鱼半身浮在水面之上,山一般高大的鱼鳍和渺小的人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而,巨大的眼珠子只是畏惧地看着老者,不久后张开鱼唇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两条鲛人早已晕过去了。

    迟暮看了一眼:“.....回去吧。”

    古鱼’乖巧’地沉了下去,水下巨大的黑影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

    泱醒来的时候,枳刚好端着药进屋,“你先把药喝了。”

    泱撑起身子:“我们还在离山?”

    枳点头:“嗯,救我们的人说这里是离山外围,平日来的人不多。”

    “…..人族?”

    “嗯。”

    “不要大意,” 泱蹙眉。

    “还说我,” 枳将药递给他,“你之前疯了吗?还想要自爆。”

    泱神情冷硬:“鲛人族的骄傲你都忘了吗?……哪怕同归于尽也不能落在人族手里。”

    对方张了张嘴,最后泄气地耸肩,不与之争论了。正好这时有人进来了。

    “迟老先生。” 枳上前道谢。

    迟暮只当看不见另一位眼底的敌意:“两位海族友人只身上山,胆子不小。”

    “我们是——”

    ““迟老先生是吗?” 泱制止了同伴的话,虽然有些虚弱,他还是迅速下床站定。

    “此次上山只为鲛人族一些私事,外人我们不便多做解释。”

    “您的救命之恩他日定结草衔环相报。….只是我们呆的越久就越危险,就不多打扰了。”

    “我们走。”

    枳急得直拽他袖子。

    就在这时,从老人身后冒出一个脑袋,柔软乌黑的刘海遮不住墨翠双瞳里的灵气。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