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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我的小白

    十八号上午我和杨邂一同坐上开往匈牙利的班机,我戴墨镜,他戴口罩。途中他向我讲述他跟朱莉安的悲欢交集。

    朱莉安的儿子十四岁了,然而她的丈夫在十二年前车祸受伤,脊椎以下完全瘫痪,常年卧病在床。十二年来朱莉安和他住在一个房子里,照顾他,忍受他。

    他曾是斯坦福的高材生,人生刚跌入谷底时尚且乐观,但现在崩溃、重度抑郁、歇斯底里才是常态。

    朱莉安好要面子,在外闭口不谈家事,永远光鲜亮丽、无懈可击。下班后所有人走完了,她一个人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她很怕,怕拖着疲惫的躯壳回家面对暴风雨。

    杨邂见过太多她独自一人时的背影,还有她刻意用刘海遮掩的淤青,她丈夫喜欢砸她,玻璃杯、瓷碗、叉子,抓起所有够得着的东西狠狠往墙上一掷,房屋里震荡破碎的声响。

    有一次杨邂给她的伤口上了药,后来给她送菜、送水果,帮她送儿子上下学……渐渐情愫暗生,他们克制心意,干干净净地做了五年同事,直到去年八月,他们偷尝禁果。

    “你也觉得我们道德败坏吗?”杨邂问。

    我一时间无法回答,只是无奈的笑笑。论起私生活方面的道德,我是最没有资格评价别人的。

    身下是牛血红皮质座椅,面前放宝蓝色餐盘,这俗世里高调的色相,反衬一个女人枯萎的生活,用十二年陪伴瘫痪丈夫,有很多痛苦是不能言说的,世界还没有发明那样的词汇。

    “实话告诉你,小陈,事到如今,我没有半点后悔。我只是遗憾她的儿子会难受,那孩子喊我陈叔叔,外面的舆论那么不堪,一个孩子怎么承受的了。

    朱莉安让我走,她是善于冲锋陷阵的女人,但是她不愿意有任何顾虑。我不能拖她后腿,很多人说我胆小,呵,说就说吧。”

    昨夜赶到区政府,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七嘴八舌商量对策,用余光打量朱莉安,她脸上没有任何愧疚或不安,冷静极了,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明天你带杨邂走。”

    感情里的事很难说清,总要有一方攻,另一方守,我承认杨邂说得对,朱莉安是那种单枪匹马、越挫越勇的人,杨邂走了,让她独自留在国内应付舆论,不因为他无能,是因为默契。

    到达布达佩斯后,当地导游带我们前往国家体育馆,路上耽误不少时间,在通往看台的幽暗走廊里,我被一股大力拽住,“陈净?是不是?”那人凑上来打量我的脸,伸手指扒拉下我的墨镜,自顾自道:“没错了,来,穿上这个。”

    他把一件马甲往我身上一套,我要挣扎,他压低声音说:“嘘嘘,我是白隽的教练,是他求我来的啊,给你穿件显眼的衣服,坐在观众席上好分辨!”

    到了明亮处我才发现背心是荧光绿的,丑疯了,我愤然脱掉。环境看台上人山人海,头上日光万丈,成千上万块手机屏幕反射刺眼光芒。

    我的手机响起信息提醒,池茜发来的:“我考虑好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可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字。

    昨晚骤然看到朱莉安出轨的新闻时我焦急不已,国内人民党控制的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特别是赵式集团旗下的娱悦传媒,爆出各种照片、录音,就好像他家记者住在朱莉安的床底下。

    当时我就知道赵钺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他想整倒我,但过去曾跟我有恋情,爆我本人的黑料相当于自掘坟墓,所以从我身边的人下手。

    我狠毒而阴鸷,对池茜笑了笑:“你想报答我吗?陈栖雪跟赵氏集团董事长上过床,对不对?照片、视频,录音,任何证据都可以,找出来交给我。”

    夜色里池茜满面惶恐,她攥紧手提包,左右张望着,最后低声说:“让我……考虑一下。”

    没想到她这么听话。

    周围突然爆发出欢呼声,原来是运动员进场了,白隽从右侧走上台,一身白色防护服,外罩银色金属衣,左手抱黑头盔,神采奕奕,简直是全世界最英俊的木乃伊。

    他往看台上微笑,女性们捂着脸惊呼帅哥,赞美声像啤酒上四溢的泡沫,我低头快速回复池茜:“把东西藏好,等我下一步指示。”然后收了手机,盯着白隽,和众人一样也情不自禁笑起来。

    我来的很晚,他已经独自走过初赛、半决赛,现在到了决赛时刻,他的对手是意大利老将波切利。

    四周不乏白隽的女性颜粉,而更多的是波切利的忠实拥趸,我从他们的议论声中得知,波切利是近几年蝉联世界顶级大赛的男子花剑冠军,年仅25岁,正是爆发力鼎盛的时期,实力碾压白隽。

    但第一场比赛白隽就狠狠打了他们的脸,一分二十秒内接连夺得三分,状态非常好,最后以6:3的优胜比分结束这场比赛。

    花剑决赛分三场,一场三分钟,最后得分高者或者先得满15分者获胜。

    以前我对击剑没有多大兴趣,只知道重剑击中全身都可以得分,花剑击中躯干部分得分,杨邂也不了解比赛规则,我们干看着台上两人弓步来回,弯曲的细剑像两枚针,眼花缭乱挑动银色縠纹,迸溅晶亮水珠,是汗。

    人眼看不清剑尖戳上金属衣的瞬间,往往是两个选手同时刺中对方,只能同过灯亮得知是谁占据优先权。

    第二场的站位,亮红灯是白隽得分,亮绿灯波切利得分,亮白灯是击中无效区域,白隽又得一分,还剩2分26秒时波切利下场,裁判允许他治疗酸痛的右臂。

    白隽一个人在场边徘徊,步伐略杂,恐怕他的节奏被打乱了。十分钟后比赛继续,波切利连得两分,将比分拉成7:6,白隽猛然一个侧刺,得到一分,波切利提出这个刺剑不合标准。

    裁判团审议了半天,最后竟决定撤回白隽这次得分,并给出红牌警告,白隽的教练愤怒抗议,结果裁判又多判一个黄牌警告。

    这一场白隽的状态明显不如波切利,最后以9:10惜败,全场都在为波切利欢呼,他的粉丝们用意语大喊加油。白隽被教练员、医护助理等众多人围住,却像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他仰头环顾看台,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立刻穿上丑不拉几的荧光绿,我知道他看到我了,他没有招手,只是朝我这边仰望了一会儿,转头跟教练交谈。

    第三场一开始,两人都加快进攻频率,红灯、绿灯频繁亮起,一分半钟内已经将比分提升至12:13,波切利迅猛进攻,白隽转身躲闪,裁判突然喊停,因为白隽这个动作有露背犯规的嫌疑,给出黄牌警告,加上之前两次警告,改判比分,白隽的分数降至11分。

    比分11:13,还差两分波切利就可以大获全胜,白隽在场下踱步,更换新剑,像一头过分从容的雄狮,最后1分27秒,他走上台,跟波切利友好地互刺一下,红灯绿灯同时亮起,说明新剑状态正常。

    裁判倒计时,3,2,1,go!

    波切利主动反攻,白隽防守中反击得手,赢得一分,紧接着强攻又得一分,13:13,追平了!

    波切利退守中反手得击,13:14,下一回合白隽大吼一声与波切利同时击中对方,裁判判定白隽得分,追成14平!

    巨大的体育场内杳无声息,仿佛空气全部被抽光了,所有心脏都在等待历史性的一刻。

    最后的13秒,我盯着台上那道白影,眼睛微微发酸,他弓步后撤、前进,腾挪闪转,波切利一个标准的刺剑,白隽压下重心躲开剑尖,同时出剑点中对方肩头,绿灯亮了!这一场代表白隽站位的绿灯亮起来了!

    他赢了!

    白隽掀起头盔大声嘶吼,全场随之沸腾,尖叫声哭泣声炸响,不用管裁判做最终判决,因为这个蹲刺漂亮至极,没有一丝半毫的破绽!

    他跳下台拥抱教练,在裁判平整的法语判决声中奔跑,跑到观众席的围栏下,正对我的方向单膝下跪,他抛了剑,右手捂住心脏的位置,如同一幕振聋发聩的哑剧。

    我四周的女孩尖叫狂笑,他多像金雀花王朝的圆桌骑士,为荣誉而战,最后跪倒在爱情面前,为一朵玫瑰扔掉佩剑。

    欢喜浸透了全身,可是我不能雀跃,作为身份敏感的政客,我只能戴着墨镜坐在沸腾的人海里,双手放在膝头,静静微笑。

    颁奖仪式后有人带我离开,绕路走向运动员备赛处,途中偶然有人擦肩而过,我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但下一刻周生就喊住我:“陈净!”

    我回头,带着几分惊疑:“你怎么在这儿?”

    他向我身后看一眼,语速很快:“大先生来了,你就说他身上那件西服是你买的啊,别忘了!”

    “什么意思?”

    “哎呀!”他有些急,拉着我低声说:“你不是说要给他个惊喜吗?他成天旁敲侧击问我怎么回事,我看他等得太苦,就自作主张给他买了一套。”

    陈钟岳也来了,这段时间他在法国静养,听说白隽有比赛,便也来观赏。

    他的气色不差,神色温静,似乎显得年轻了一点。只是穿得嘛——一身亮黄色休闲西装,得亏他皮肤白,才能撑得住,不至于滑稽难看。

    我硬着头皮说:“舅父穿着挺合身的,是吧?哈哈。”

    他那双深灰色的眼不声不响望着我,大病一场,他整个人似乎通透了。

    我心中交织难以言表的情感,有亲情,或怜惜,冲动之下我捉住他的手,托在双手掌心里:“舅父,以后你还是我的好舅父。”

    陈钟岳没有同我说一句话,我起身告辞,去找白隽。备赛处人声鼎沸,几个小青年你追我赶打闹着,大叫师兄夺冠教练请客,他们应该是白隽的师弟们。

    看见我,他们挤眉弄眼:“这不是……这不那谁吗?师兄手机相册里藏着的……男神?”

    “男朋友,男媳妇,男mama……哎呦,打我干哈?”

    “你小子满嘴放臭屁!”

    他们嘻嘻哈哈追逐打闹,青春真好啊,我走在他们的跑道上,无奈地听他们开半荤的玩笑,用击剑动作你来我往进攻,不知是谁塞给我一个蓝色运动水瓶。

    “不要闹了!”白隽从那头走来,身高腿长,栗色短发湿润着,沐浴过后的剑眉星目尤为清爽。

    他站在我面前,紧张似的抿一下上唇,两只眼傻笑着:“我等了你好久。”

    师弟在一旁插话:“男神你几点飞机来的?你在天上飞了多久他就等了你多久,跟个望夫石一样!”

    白隽一掌拍上他后颈,把他打得转了个圈。白隽低声说:“不是,我怕你不来,怕你迷路。”

    一瞬间我有点心疼他,立刻说:“只要我想来,就算路程有一年我也会赶来。”

    他好像害羞了,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垂眸看到我手中的水杯:“那是给我的吗?正好……我渴了。”

    我抬手递给他,他接住水杯,也趁势拉住我的手:“我们到别的地方去。”

    师弟们在身后嗷嗷怪叫,白隽带我走进更衣室,插上门:“好了,清静了。”

    我们在长凳上并排坐下,他喝了口水,扭头问我:“你喝吗?”我不渴,摇摇头,视线滑到他湿润的唇上,莹了层粉光的菱形唇,下一秒他吻了上来。

    嘴唇相触,柔软的开口,探出舌尖,他两手扶住我肩膀,逐渐游移到后背,滑下脊背,握住我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