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骆驼,山茶花,金色星光
96 虽说已经冬天了,但首都星四季如春。喻南深的花园也依然如暖春般,开满了热烈的花。 本来喻南深是交由智能管家去打理的,但在学院当讲师,耳濡目染了一些机械工程的课,闲来无事给花园做了好几个机器人园丁,让它们来裁决花园与花房的布局,制造四时的花钟。 喻南深就在盛皓城旁边研究的机器人园丁。盛皓城回家后,他的病床就在卧室定居了。但当今房屋已经进入高度智能化阶段,所以喻南深移动盛皓城的床也十分方便,制作机器人时,他就将盛皓城一同移入了他在家里那个小型实验室。 盛皓城在喻南深身畔,他便认真的研究工序。两人的精神网默然交融,沉睡的盛皓城无声地陪伴喻南深度过每个日夜。 研究部那边来信息,报告他们推断出盛皓城机毁人重伤的全过程。喻南深笑了笑,谢谢他们,但他们报告给负责人就是,自己可以听盛皓城亲口说。 真正的春天来临之际,喻南深恰好从新联盟星际军事法庭下来。路过花园,顺手折了一只川白山茶,放在了盛皓城的床头。 虽说喻南深从军十年立下显赫战功,却终究是违反了当时的联盟军规。喻翰丞以非法手段cao作了参军流程,隐瞒喻南深是omega了十来年。战后恢复时期,ABO性别原教旨主义者坚决认为喻南深亵渎了生物进化论的自然选择结果,并且是引发平权运动的“罪魁祸首”。 旧联盟灰飞烟灭,残党归顺新首领,可总有人执迷不悟,试图重建独权的旧时代。喻南深这一事,也是反反复复拉扯了这么多年,在今日才尘埃落定。 功过相抵,喻南深被宣判无罪,但相应的,他需要永远被联盟军除名,开除军籍。 一年前,喻南深得知终审结果可能是如此下场时,他对此毫无异议。是喻南深的旧部们不肯接受这个结果,于是抗诉,又开始好几轮再审。 直到盛皓城回来,喻南深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决然不接受除籍这个结果。 “我看到你,我就可以想起很多。” 喻南深轻轻坐在盛皓城身侧,他微微弯起眼眸,翠绿色的眼眸如同世上最澄澈的溪流,倒映着山雾天光。他的手从雪白的被子中钻入,握住了盛皓城的手。 医疗床每天都会为盛皓城翻身很多次,防止他肌rou萎缩。也会相应的给予日常训练,免得盛皓城醒来后发现四肢和自己形同陌路。因此喻南深握着盛皓城的手时,觉得那人仍然像以前那样,坚定有力的回握自己,指尖与肌肤都透着苍劲的生命力。 精神网不曾断开,喻南深知道盛皓城在听。 “我想起我小时候那些痛苦的事情,可我想到我当时考入艾尔学院时,是多渴望能成为一名太空军,为联盟效力。”喻南深的声音很轻,余光里,似乎看见盛皓城的嘴角也微微提起来,像是鼓励他接着说下去,“cao纵着机甲时,我能感觉到我血液都为之燃烧,我很喜欢一个人在机甲模拟室演练,击落敌方战舰时,我觉得我无所不能。” “父亲很高兴,联盟也很高兴,觉得我是未来和希望。” 然而,一个族群的未来与希望,这么沉重的字眼不该只由一个人的脊梁来背负。 喻南深的目光淡淡地扫了在盛皓城身上,若有实质,大抵是一层轻柔的薄纱,慢慢的覆盖在盛皓城的脸庞。喻南深每天都陪在盛皓城身旁,却总觉得看不尽。 盛皓城依然静默的躺着,他额前的发长了,垂过眼睛,落在耳廓。柔软的睡颜让盛皓城的棱角没那么冷硬鲜明了,像全神贯注地聆听长兄的睡前故事。 “有一件事情,我总觉得好遗憾。” 喻南深缓缓弯下腰,他怕压着盛皓城,所以没有很重很沉的把自己堆上去,他只是很轻微的把自己的重量匀一些,整个人安静得近乎乖巧地靠在盛皓城的手臂上。 他身体弯下的曲线使得脊背微微起伏,如同大漠中屈蹄休整的骆驼。 和盛皓城在一起的时候,盛皓城很爱将喻南深比作小猫小兔小鱼,那都是些和可爱意象挂钩,身躯娇小性情娇纵的家养动物。一个人爱极了人时就是这样蛮不讲理,对方再怎么强大也好,他总能看出爱人身上那细微的脆弱之处,然后将这些脆弱当作怎么保护也觉得不够的软肋。 其实喻南深远比盛皓城想得坚强。比起那些孱弱的动物,他的性情更像骆驼,忍耐,稳重,沉默得像一座山。 然而盛皓城所想的也没有错,喻南深确实是容易因他而受伤的。骆驼的凝血能力很差,微乎其微的一条伤口都能让它血流如注,淌成触目惊心的溪流。 “你可能都忘记了,你说期末考核要和我组队,把其他人杀得片甲不留。”喻南深垂下眼,眼睫毛也跟着降落,挨在盛皓城小臂的肌肤上,“我和你从来没有并肩作战过,好遗憾。” 如果盛皓城听得到,大概会很惊喜。喻南深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摸索出了这个世界的语言体系,终于可以表达出他的心情——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多么轻易的事情,喻南深却需要那么多年才学会。 在春风披拂的午后,喻南深在盛皓城身旁睡着了。 昏黄的晚霞漫延钢铁丛林般的首都星,如同金色的海,无边无际的吞没了地平线。橙黄到发黑的落日从落地窗撒在喻南深的身上,在他漆黑的发丝镀上了浓郁的金边。 光线一寸寸浇透了交叠在一起的两人,仿佛是舞台上主角谢幕的剪影。 喻南深似乎感觉到智能管家准备开启室内灯,手掌轻轻一挥,制止了人工智能的动作。 他想要起身,却因为一下午姿势不当的睡眠导致腿部肌rou酸麻无比,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板。 喻南深一点也不介意自己不体面的动作似的跪坐在地面,有些睡意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脑海里余梦未尽,他有点分不清自己现在在哪。在地板上坐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但他并不急着起来。他甚至算得上好整以暇的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似乎有心欣赏这场近距离的日落,然后看首都星的灯争先恐后地亮起。 其实这日落十分平平无奇。首都星高楼林立,光污染很严重,饱橙般的夕阳被切割成无数个碎片,昏黄的海洋分流成无数蛛丝。比起喻南深所拥有的世界上最美丽的落日的黄昏玫瑰来说,它太寻常。 “很久没有和你看日落了。”喻南深喃喃道。 喻南深听到盛皓城低低的“嗯”了一声。喻南深苦笑了一下,知道也许是自己的幻觉。 他和盛冬,和段睿,和很多很多人都说了盛皓城有意识,但哪怕喻南深再迟钝,也看得出他们的反应:这只是喻南深的一厢情愿。新年的通讯里,段睿还不小心说漏嘴了:“如果盛皓城还活着……” “他活着。”当时喻南深等他说完才道。 段睿自知失言:“对对,小盛肯定活着,只是他现在没醒来嘛。” 喻南深解释得累了,他们怎么想随意好了,他能通过精神网感受到盛皓城思绪的每一分起伏就够了。 只是没有他的触摸,没有他的信息素,就好像缺了些什么,喻南深并不知道自己也觉得孤单了。 “等你醒来,我们去黄昏玫瑰。”喻南深望着夕阳一点点消散在云层之中。 盛皓城和他第一次交心,追溯起来,和黄昏玫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时他还在准备火种的机甲比赛,正在黄昏玫瑰独自练习。而当时的盛皓城在距离他不远的学院基地,受到了虫族突袭。 他争分夺秒的赶去,终于握住了盛皓城的手。他们一同坠入域外宇宙,漂泊了数十天。现在想起来,真和世外桃源一样。 十九岁太遥远了,遥远得记忆都快模糊了。只是在相似的黄昏之下,才蓦然发觉当时的记忆温暖着自己破落的身躯。 第二次看黄昏,也还是学院时期。盛皓城带着道貌岸然的道理和一肚子坏水闯进他办公室,从阳光炽热的午后做到临近太阳下山,喻南深甚至晕了过去,再度醒来,看见盛皓城在他的沙发前认真地读着文献。 ——在那个瞬间,喻南深想背弃所有礼义廉耻,只求一吻盛皓城的夕阳染得饱满的唇。 再然后,就是许多年之后了。喻南深受旧人类胁迫却不能告诉盛皓城,他站在黎明碑医院外的草坪和盛皓城相拥,知道盛皓城将所有朝自己而来的流言蜚语挡在高墙之外。 晚霞摹刻盛皓城的侧脸,像雕刻家笔下珍贵的描金画像。 一晃那么多年,喻南深无意识的,摩挲着指尖那枚素圈戒指。 这么好的黄昏,你却不在了。 忽然,喻南深觉得脖颈间一暖,不属于自己的体温热热地贴在自己的肌肤上,好像有谁环住了自己。 他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回头,却被人紧紧的抱住了。暖和的气息缱绻落下,几乎把喻南深的耳垂烫红。喻南深颤栗似的颤抖,如同一头骤然被强光照射的鹿,可身后的人只是温柔的,坚定的搂紧了他。 咫尺的距离,触手可及的怀抱,还有轻轻的,带着很久不使用声带因而生疏沙哑的熟悉嗓音—— “哥哥。” 喻南深什么也没说,他慢慢的往后倒,像是放任自己慢速坠落在盛皓城的怀抱中。 盛皓城俯下身,吻住喻南深温软的唇瓣。 黄昏的碎片落入天地,如同金色的星光散落在二人身上。 远方夺目的光彩霓虹在首都星亮起,新世界在行进且从不回头,可这里有旧时代的吻,还有黄昏中的爱人。 天色是要暗了,但这里有属于我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