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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恩恩这一觉睡得特别憨甜,一醒过来,才发现周围的天幕全部拉黑了,放眼望去是整片璀璨闪烁的星空。

    这样宁静的美景他不是没看过,他的房间里头就有一面可以拉开的透明天花板,随时都可以看到星星,却没有任何一次如今夜这般热闹而灿烂。

    恩恩揉了揉眼睛,正要翻身,才发觉自己居然躺在穆承雨的手臂上,整个人都窝进了对方的怀抱里,他闻到一股好闻的花香味,是他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

    穆承雨早醒了过来,笑着摸了摸恩恩的头发,柔声问道:「还哭鼻子吗?」

    恩恩摇摇头,往穆承雨的怀里蹭,瓮声道:「小雨哥哥。」

    「这麽晚还不回家,明天是不是得挨骂了?」

    「不想回家。」恩恩闷声道:「叔叔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

    「他是担心你,万一遇到坏人怎麽办?」穆承雨循循善诱。

    「哥哥才不是坏人。」恩恩忍不住要替他辩护,转而抱怨起管束自己的大人:「他们都会在後面跟着我,我都知道。」

    穆承雨心想恩恩说的他们,指的应该就是家里的保镳罢,这小孩儿原来什麽都晓得,心思剔透着。

    隔日清晨,穆承雨就在恩恩的带领之下,把他送回了他住的地方,果不其然是一座私人庄园,一位中年妇女像是在门口守候多时,一瞧见恩恩便赶紧加快脚步迎了过来。

    「庞阿姨。」恩恩对穆承雨指认道:「是照顾爷爷的人。」

    穆承雨将恩恩交到妇人的手中,对方再三向他道谢,态度客气却疏离,没有恶意,却也不抱有善意,穆承雨早已料到会是这样,再看到恩恩依依不舍的神情,琢磨了半晌,便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妇人。

    「在下姓穆,客居隔壁的庄园,若是贵府的大人同意,非常欢迎恩恩来找我玩。」

    他又弯下腰,与恩恩平视,伸手摸了摸男孩乌黑的软发,与他约法三章道:「下次不可以再偷偷跑出来了,一定要跟你的爷爷或是叔叔说清楚,知道了吗?」

    恩恩迟疑了一下,还是乖巧得点了头,并伸出小指头,跟穆承雨大手小手得拉了一个勾。

    穆承雨送完恩恩便返回费勤朗的庄园,一回到他住的小阁,就将视讯萤幕拉开,连通九狼的来电。

    九狼正站在一整面蔚蓝色的水墙之前,那是他们办公室里用来养鱼的水缸,起初只是为了布置,时间久了,倒是养出一些感情来。

    穆承雨望着水池里游来游去的五彩鱼,即便不在同一个空间,九狼的眼中跟他倒映的是同样的景致,他低声道:「我看子亭留了好几通讯息给我,我也没有细看,怎麽回事?」

    赤九狼沉稳道:「他最近接了一笔大单子,一直心神不宁的,怕自己吃不下来,正愁着没有周旋的金流,凑巧有一位买家注入了大笔的资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这会开心完,又开始瞻前顾後。」

    「还担心对方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穆承雨失笑道:「结果呢?」

    九狼道:「他到底年轻,没经手过这麽大一笔数目的金流,担心有触法之虞,缠着王焕然帮他掂量掂量,哪想到细问之下,对方买家根本就是一位律师,还是业界知名的翘楚。」

    「喔,那可不就皆大欢喜,怎麽还打我电话?」

    「那小子觉得事情发展太过顺遂,有违常理,王焕然就让他来找你。」赤九狼道:「大概就是这样。」

    穆承雨假寐着阖上眼帘,细思了一会,忽地睁开眼,蹙起眉毛:「我怎麽好像隐隐约约嗅出了不对劲的味道。」

    九狼没有答话,就坦荡荡得瞅着穆承雨。

    「那位律师叫什麽名字?」

    九狼随即答道:「他姓南,叫南靖雯。」

    穆承雨怔了一下,这个名字,他认识这个人。

    上辈子,他透过蒋瑜的关系,认识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南律师,没想到重活了一世,他居然又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记得,南律师是一位Beta,平民出身,靠着一身专业本领闯出百战百胜的名号,成为当家首屈一指的贵族律师,他跟蒋瑜的大哥是非常要好的至交,连带着跟蒋瑜私交不错。

    「所以到底是怎麽回事?」

    九狼耸耸肩,道:「这你得当面问他了,还是说,你需要我去查查看?」

    穆承雨又开始皱眉了:「……当面,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赤九狼面瘫一张脸,嘴角却几不可见的微幅上扬:「王焕然让他去找你了。」

    穆承雨抱着手臂走到浮动屏幕上,停顿在赤九狼立体的半身像前,拧着眉毛看他,应该说是用力得看他:「他怎麽知道我在哪里?」

    「你会在哪里,我们还能不晓得了?」赤九狼轻哂道:「谁让你一个人躲起来过舒服的日子,把我扔着就不管了。」

    「……」穆承雨盯着九狼雕像一般看不出什麽端倪的俊颜,冷硬的面部线条却蕴藏着丰富的温柔,他忍不住小声得埋怨道:「怎麽连你也说我……」

    「当然要说你。」九狼的音色低沉的近乎叹息:「你喜欢那里,不想待在画廊,在那儿多待几天也无妨,只不过没人管束你,你又要不吃不喝,宿在户外,连续几天不回屋里休息,着凉了也不管不顾。」

    穆承雨微启薄唇,正要为自己辩解些什麽,又听到九狼醇厚的重低音,像一首独奏的大提琴协奏曲。

    「我不在你身边,」九狼沉稳的声线,就像他富有节奏而有力量的心跳:「就怕你又太心软,被某个不相干的人,绊住了脚步。」

    两人互相道了晚安,便结束了今日的谈话,九狼这句话或许无心,或许有意,却一直停留在穆承雨的心底,挥之不去。

    连日下了大雨,穆承雨无法外出写生,便待在费勤朗的庄园里看书打发时间,他入住的期间,费勤朗有来过一次,见他衣食无缺的样子,便掏出了一堆超音波图片开始炫耀自己的儿子。

    这日穆承雨照样按时起床,正想打开窗帘透透气,才发现雨停了,他着装完毕走下楼梯,就看到一位管理庄园的管事,特地登访他的小阁来通知他,说他有一位访客。

    穆承雨正奇怪会是谁,忙跟在管事的脚步来到了庄园外围的篱墙,老远就看到一个妇人带着一位小男孩伫立在花园的石阶上,等候他出来。

    小男孩一看到他,就放开了妇人牵他的手,迈开两只小腿,小跑步的奔向穆承雨,乖巧又兴奋道:「小雨哥哥!」

    穆承雨也快步趋上前,迎接恩恩热情的投怀送抱,他甚至一股作气把恩恩抱了起来,恩恩立刻伸出两只小胳膊,亲密得抱住穆承雨的脖颈。

    「你怎麽突然跑来找我了?」穆承雨温柔得哂笑道:「你有告诉你的爷爷吗?」

    恩恩摇摇头:「爷爷还在医院,没有回家。」他又赶忙解释道:「我有跟叔叔讲,是叔叔让我出门的,他答应我了!」就是深怕穆承雨又把他送回家去。

    穆承雨向带着恩恩一起来的妇人打了招呼,正是之前拜访柯府时,在门口等候恩恩的庞阿姨,庞阿姨告诉他,恩恩这几日每天都愁眉苦脸的,连书也读不下去,家里的大人已经同意他来找穆承雨玩,只不过身边会跟着几个保护恩恩的人,请穆承雨不要介意。

    恩恩显然是在家里闷坏了,一被获准跟穆承雨一同出去郊游,就兴冲冲得拉着穆承雨的手,亦步亦趋得黏在穆承雨的身边。

    而那些跟随恩恩保护他安危的人员,实在是训练有素,练家到位,穆承雨已经同恩恩在森林里漫步了一个早上,仍旧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人跟在他们身後的踪迹。

    今日难得天气不错,穆承雨特地带着恩恩来到一座巨大的乌木林,是他前些日子无意间发现的。

    乌木林的环境非常适合鸟类居住,穆承雨花了一些时日在此处做了栖地调查,意外得发现了一种颇稀有的野生鸟禽,便想将他们速写起来,顺便让恩恩也瞧瞧。

    乌木林底下傍着一条溪水,溪水的尽头则是一处小瀑布,断壁下是一潭湖水,是一座自成一格、自给自足的循环生态区,间或能听见虫鸣鸟叫,展现出原始而生命盎然的景致。

    恩恩显然从未亲眼见过瀑布,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闪动着星星般的光彩,既期待又有些露怯,紧紧揪着穆承雨的指头,不敢离开他半步。

    穆承雨看着好笑,正想蹲下身宽慰提心吊胆的恩恩一句,却突然眼尖的瞅见一窝鸟巢状的木紮,散落在一颗巨木的枝干上摇摇欲坠,仔细一瞧还能看到木巢里放置了几个鸟蛋,连同着牠们的家,生死未卜。

    穆承雨内心骇然,这鸟巢正是穆承雨先前发现的稀有品种,前几日分明还好好得筑在树枝上,肯定是连日的大雨导致鸟巢倾覆,这会不上不下得卡在半空中,要是没有人帮上一把,肯定全巢覆没。

    穆承雨听见了嘤嘤鸟鸣,泣诉的声音,隔着溪水就能隐隐约约看见两只靛蓝色翅膀的山雀盘旋在巨木周围徘徊不去,穆承雨心头一热,也顾不得太多,低头叮嘱恩恩在原地等他,便徒步涉溪来到对岸的巨树下。

    驻守在岸边的恩恩只看到穆承雨轻灵得往溪水里一跃,转瞬就来到了对岸的灰色巨木下。

    他心急如焚得看着穆承雨攀爬上树干,那树皮似乎非常湿滑,即便穆承雨手脚俐落,没一会儿就勾到了鸟巢搁浅的树枝上,却在那刹那间踉跄了一下,便摔了下来。

    恩恩倒抽了一口气,尚来不及尖叫,才发现穆承雨是自己顺势跳下来的,他自己却已经不受控制得往溪边跑了过去,他听到穆承雨严厉而慌张的喝止声,才惊觉自己应该要远离溪水!

    却不想已经迟了,大雨後的溪边石块覆满薄苔,湿滑不堪,他一不小心就跌了进去。

    穆承雨大惊失色,赶紧冲了过去,好在溪水不深,穆承雨立刻就抱起了惊慌失措的恩恩,把人一鼓作气得扔上岸边,穆承雨松下一口气之余,却大意得滑了一跤,溪水瞬间覆盖过腰,湍急得将他冲向下流。

    恩恩怔怔得看着穆承雨上一秒还好端端得牵着他的手,怎麽下一秒钟就忽然不见了,他恍惚了一下,忽地张开嘴巴放声大哭,大喊着:「叔叔!叔叔!救命!!!」

    一道猛虎一般的黑影,疾步如飞得冲了出来,夹带着一股冷冽凌厉的狠风,他一路沿着水流的方向追赶到尽头的瀑布,他没有犹豫任何累赘的一秒钟,趴开身上的西装外套,将身体弓成一发利箭,对着瀑布一跃而下。

    男人在一片湛蓝的水底下,精准得看到了一位身姿单薄的男子,他划开了所有阻碍的东西,强而有力得用手臂扣住男子的腰肢,得到了对方顺从的依附,他即刻专业得蹬着水压,冲出了水平面。

    突破水面的那一刹那,热烈的阳光铺洒在两人湿透的躯体之上,缤纷的宛如折射出五彩的颜色,相拥依偎的两人,一个英气狂捐,一个柔和俊秀。

    他们不像是刚历经一场心惊胆跳的救援,而是一段不期而遇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