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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事9(剧情)

    楚衍真正回到永乐府的那日,京北衙派来了个叫林修的捕快,以涉及凶案的调令召其审讯。

    在楚衍与世隔绝的这几日,京城又被一事轰动,城南几个渔民一齐报案,声称连续好几日在鱼肚里发现人的毛发和骨头,很有可能就是楚衍宅子里失踪的那十几个仆从。

    楚衍被林修告知此事并带走时,整张脸都是惨白的。乔素琴担忧极了,楚臻今日不在家中,她想再叫个人陪着他一起,被楚衍拒绝了。

    他本就是感情极敏感之人,他那宅子里的十几个仆役还都是建宅伊始就跟着伺候的,很多他都能叫出名字。

    楚衍刚到京北衙门口,一下马车就看见几个神色焦急的捕快奔来跑去,有个还差点冲撞了他。

    “哎哎,管杰,发生什么事了?”林修喊住其中一人,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楚宅那事呗!城南河里全是衣服!碎尸了!可别被那边的人抢先,快喊几个仵作过去......”

    那个叫管杰的人很着急的样子,他大声解释着,一瞥眼,认出一旁发着抖的楚衍来。

    “哎呦,楚小世子,小的见过楚世子!”管杰又是弯腰又是行礼,林修看楚衍呆愣着听不进去话的样子,冲管杰摆了摆手让他走了。

    审讯快结束时,赵锦乘着马车匆匆赶来,替楚衍回答了不少问题,圆了他那三日为何失踪的漏洞。

    赵锦说是他亲自在破庙里发现被绑着的楚衍和飞阳——此说辞也与他同楚臻讲的一致,那多疑的林修才堪堪信任了楚衍,放他回去了。

    今日是阴雨天,天空一阵闷雷,又一场春雨哗哗落了下来。

    楚衍出了京北衙大门,雨幕中,他整个人瘫软在赵锦怀里,赵锦撑伞护着他,语气平静地朝他陈述事实。

    “还傻吗?那畜牲不仅是强jian犯,还杀了人。”

    楚衍出了一身虚汗,脑中不断浮现起褚温柔微笑的脸,又想起他狠戾无情的眼眸。

    楚衍像被泡在密不透气的水里,颤抖着无法呼吸。

    他就是被这样的人夺去了身子,甚至差点夺去灵魂。

    赵锦看他走不动路,就把他打横抱起来,二人一起进了马车。

    赵锦和他在马车里待了许久,最后脱了外衣的赵锦走出来,临走时,还深深凝望了楚衍一眼。

    “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一切我来摆平,此事以后再与你无关。”

    楚衍披着赵锦的外衣,蜷缩在马车里,不发一言。

    “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你知道的。”赵锦咧嘴一笑,放下帘子离开了。

    四月,天气彻底回暖,来朝进贡的邻国使者陆续进入京都,皇宫大设宴席,邀请众朝臣携家眷入宫参宴。

    楚衍一早就被侍女喊起床,他今日穿了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上别着月色流云带,佩红暖玉,侍女又给他罩了一件青色罗衣,一半长发用玉簪束在脑后。

    楚衍出府上了马车,随着父母的马车往宫里去。

    皇宫内红墙金瓦,雕梁画栋。宫道肃穆,楚臻一家被宫人引着带入设宴宫殿,此殿宽阔华丽,金碧辉煌,殿堂内歌舞升平,乐手鸣钟击磬,曲声动人。

    楚衍被楚臻带着和一众官僚问好,最后进入男眷席,赵锦离他隔了差不多七八个位子,远远冲着他举了下杯。

    楚衍安静落座,周围不少目光凝聚过来,不约而同的打量着这位养尊处优的小世子。

    楚衍早早从私塾毕业,但一直没有入仕,永乐候也完全不急此事一般,只把楚衍宠在府中,鲜少带其出入正式场合。

    这些年楚衍落了不少风流作恶的坏名声,尤其前些天还卷入十几条人命的案子里,很多事纠缠着越传越乱,最后竟传成了世子楚衍长相丑陋日夜笙歌,仗着家世为非作歹,强抢民女毒杀仆从的版本来。

    此次宴会未分男女席,只是男女对坐,打量楚衍的多数目光也源自对面很少迈出府门的女子。但眼下一看,见过楚衍与没见过楚衍的都呆愣了。

    眼前这位少年与传闻中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素色玉簪挽着一半头发,另一半的长发披肩,体态如竹般挺拔轻盈,衣饰与气质典雅矜贵,一张美丽容颜可称绝世。

    那双无辜的桃花眸明明可以多情流盼,此刻却仿佛装着数不清的心事一般,漆黑的瞳仁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安静时更显神情淡漠脆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在场的人窃窃私语,不一会几乎都在讨论“楚衍”二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全部认为传闻中的楚衍是被他人嫉妒构陷,就连楚衍爱看活春宫一事也被断定为谣言。

    赵锦淡淡垂眸饮酒,这身衣服是他给楚衍搭配的,看来效果不错。

    皇帝的皇后妃子纷纷入座,席上慢慢放低了声音直至安静,殿内响起太监尖锐的声音:

    “皇上驾到——”

    建安帝季垣在璇贵妃赵秀秀的扶持下坐上最高的位置,宣告宴席开始。

    建安帝今年已经六十高龄,身体一直靠太医院的秘药调养着,黄袍下的身躯看起来有些削弱,在场的人都明白,建安帝已是强弩之末。

    新帝争位的局势扑朔迷离,满朝尽是暗潮汹涌,在这觥筹交错举杯欢欣的宴席上,不知有多少党羽不同的官僚心面不一,勾心斗角。也不知有多少年轻男女视线交错,微红着面庞顾盼流连。

    “宣——车离国使臣,蒙果觐见——”

    太监不停喊着前来使臣的所属国家以及姓名,还有大串的进贡之物,建安帝被璇贵妃伺候着吃一些简单的水果,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满足的微笑,是他身为一国之主,亲眼目睹国势强盛的欣慰微笑。

    楚臻用酒壶壶口指着一些方向,轻声给楚衍介绍着在场复杂的人与事,楚衍不停往心里记着,一直没有动筷。

    “玄玉,”楚臻忽然停下声音,他喝了一杯酒,给楚衍夹了一筷rou,“不说了,吃点东西吧。”

    楚衍只夹着那rou吃了一口,就摇摇头说不饿了。

    楚臻叹了口气,道:“多吃一点,不然你母亲又该担心了。”

    楚衍看向女眷席,果然看见乔素琴一脸担忧地望过来,楚衍抿了抿唇,动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不是不饿,而是不想。

    在今日这个热闹的环境里,他只有不停听着父亲讲话,才能抑制住自己想要逃离的冲动。

    这几日他都没有睡好,昨夜更是梦见自己从假山上掉下来落入水里,被满口都是利牙的大鱼吞吃入腹的情形。

    所以他一直没有吃桌子上的鱼,连那条鱼的眼睛都不想看,他用菜叶子把鱼眼盖住了,只咬点心喝茶水。

    “宣——璃北国御亲王,祁宁觐见——”

    楚臻手里的酒杯忽然落了下去,咚的一声,惹出了一小片噪乱。

    楚衍忙掏出手帕帮父亲擦拭整理,一旁的宫女也上前捡起酒杯,楚衍看着父亲失神的表情,不由担忧道:“父亲,您......?”

    楚臻尴尬的朝四周笑笑,也冲他摆摆手。

    “无事,无事。”

    其实在场很多人的反应和楚臻一样,对太监的这声宣告处于讶然的状态。

    在女眷那边,更多则是疑惑,前面喊的那些都是进贡使臣,怎么到了最后,是个邻国亲王来了?

    楚衍知道父亲和他人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在他十岁之前,他们还没有回到京城时,父亲是驻扎在北方战线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当时与他们对抗的,就是璃北。

    璃北版图极大,却因频繁的天灾而土地贫瘠,人烟也稀少,直到近十年才慢慢恢复生机。楚衍听父亲说,在他出生之前,璃北一直和他们国家天月互为对手,两个国家国势相当,分庭抗礼,边境交界处战火连天。

    楚衍六岁那年,楚臻领兵出征,只一个月就将璃北打得溃不成兵,若不是璃北以质子与黄金百万为代价求和,父亲还能继续往璃北进兵,直到占领他们更多土地。

    楚衍十岁时,璃北边境才真正恢复主权,那年皇帝算天命,改国号建安,父亲生了一场大病,被召回京,改封号永乐。

    楚衍回忆着,小时候的他比较乖巧,很少去军营,只知道在书房写字读书。而在堰城生活的那些记忆,大多已经随时间流逝变得模糊,模糊到仿若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楚衍感叹着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下。

    等最后这个御亲王觐见结束后,他就可以求皇上给他赐姻缘了。

    楚衍想着,不由抬起头,看向花团锦簇的女眷席。

    赵晚晚此刻正陪在尚书夫人贺敏身旁,双手捧着杯果酒慢慢品尝,表情乖巧又惊奇。

    楚衍从来只把她当小meimei,不过以后若能护着她一世安宁也好。

    他欣慰想着,垂下眸,心里不知为何有些苦涩。

    大殿朱门开启,一高大的身影抬脚越过门槛,缓缓走了进来,正是那璃北的御亲王祁宁。

    席上又响起窃窃私语声,楚衍也抬起眼看过去。

    只此一眼,楚衍就如同遭受万千雷劈。

    楚臻正想着事情,忽然发觉身旁的楚衍浑身颤抖起来,手指还死死握着桌角,指节都泛起血色。

    “玄玉?”楚臻抬头,才发现楚衍面色苍白,额头上还不断冒出冷汗,不由大惊失色。

    他刚想呼喊,就被楚衍猛地握住了手臂。

    楚衍咬牙闭眼,面色很痛苦的样子,冲他摇了摇头。

    楚臻不知楚衍为何只一瞬间就变了样子,以为楚衍是哪里难受,便小声又担忧地问道:“玄玉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下去休息?”

    “......无事。”楚衍半天憋出两个字来。

    楚衍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那个人?

    为什么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人?

    为什么被称作璃北御亲王的,名字叫做祁宁的,是那个人?

    为什么把他狠狠侵犯又离去,用温柔嗓音告诉他,他叫单字“褚”的,是那个人?

    为什么......

    为什么?

    楚衍一阵头晕眼花,恶心的感觉再次涌上喉咙,他掐着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忍住了。

    整整十日,自从那天他从京北衙回去发了高烧后,那人便整整十日没有出现在他生活里,他连当面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在一起吃了一顿开心的早饭,他一觉睡过去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楚衍看着那人朝自己越来越近,整颗心都在战栗。

    他一身华贵玄袍,束发金冠,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淡漠,只是多了一股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姿态,孤傲高贵的样子,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能被他轻易踩入尘埃。

    他的步态从容,宛如陌生人一般,不留一丝眷恋的从他面前走过,却好像把他眼前空气带走了一片。

    楚衍呼吸一窒,湿热的眼睛闭了起来。

    他内心或恐惧惊愕,或愤怒悲哀,或困惑委屈,所有眼泪都只能往心里面流。

    楚衍麻木听着璃北国使臣念读贺词,不受控制的倒酒喝酒,一杯又一杯。

    美酒入腹,楚衍心是苦的,连酒感觉也是苦的。

    “玄玉,”楚臻按住楚衍酒壶上还想倒酒的手,阻止道,“不能再喝了。”

    楚衍缓缓看向父亲,神态愣怔。

    他又缓缓看向一旁,和赵锦的悠长复杂的目光对视。

    他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一会还有事情要做,他还要求上御赐佳婚。

    他慢慢坐直身子,眼睛不受控制的微阖,单薄脆弱的身形轻轻摇晃着,似乎下一刻就会瘫软下去。

    赵锦远远咬牙瞪着楚衍,他不明白楚衍怎么一会就把自己喝成这个醉样。

    若不是求上赐婚之事不能由女方主动,赵锦恨不得自己来替楚衍说。那天在马车里,楚衍明明对他承诺,他会亲自在皇上面前,以他与赵晚晚一见倾心之由请求赐婚。

    赵锦最恨不守承诺,出尔反尔之人,他用力捏着酒杯,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烂醉的楚衍揍了。

    楚臻拍拍楚衍的背,喊了个宫女过来,让她带楚衍下去休息。

    楚衍摇头摇手,嘴里念念有词:“不......我不去......”

    楚衍忽然起身,高声请求皇上赐婚。

    宴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声吸引,看向这位容貌绝伦的小世子。

    赵晚晚的母亲贺敏也目光平静的看过来,楚衍俨然已有了醺意,但他的声线仍旧清楚坚定。

    楚衍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几句话行云流水的把他与赵晚晚郎情妾意的故事讲述了一遍,皇帝高高远远的紧盯着他,看不清楚表情。

    整个殿堂沉默许久,皇帝才笑着说:

    “永乐候,你可真是养育了个重情重义的好儿郎!”

    楚臻忙拉着楚衍出席跪下领旨。

    “传朕旨意......永乐候楚臻之子楚衍,人品贵重,行孝有嘉,今已至弱冠。咳咳......今兵部尚书赵荀之女赵晚晚,值及笄之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朕今日下旨,钦定为世子楚衍之侧妃,择吉日大婚。  ”

    赵锦紧捏着酒杯的手松开了。

    楚臻不知道楚衍和赵锦的计划,他十分担忧楚衍的身子,他带着楚衍回到席间,看楚衍又要倒酒喝,忙制止住他。

    这几日楚衍饭量极少,人也总是神魂不定,楚臻只当他是受了鱼肚碎尸案的惊吓,他本就对楚衍宽容宠溺,眼下更是心疼。

    “不准喝了,玄玉,听话,跟着姑姑下去休息。”

    楚衍垂着脑袋,被一个力气大的宫女扶了起来,他头脑昏沉,下意识往邻国使臣席看了一眼,只人影散乱,什么也看不清。

    楚衍双脚无力,任凭被扶着离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