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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篇 01

    时逢春月风寒,春寒料峭,就算不下雨那一道道的厉风刮在身上也如凌厉的刀尖刺破肌肤,疼的人直是跳脚大骂。

    风尘仆仆的走过山脚,寒风愈发张狂霸道,她到底受不住顶风迎路,只得深一脚浅一脚的上山寻处地点稍作打理,等风小了再行赶路。

    说是赶路,其实她无路可赶。

    自打出了师就再无人管教她,除了养大她的师父,一身孑然,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大地大她皆是来去自如。

    正是因此,一旦她没有了前进步伐的引领,便如同一具空荡荡的皮囊,魂魄散漫,无依无靠,所谓的自由与她而言其实不过就是没有归属四个字。

    不是没有动过回去的念头,可总觉得自己出师五年,拼搏名声到现在只送了寥寥几封家书回去,而她尚未达到当初立下冠名天下的磅礴誓言,忽然无头无脑的回去,即便师父决然不会说她什么,可她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对不住师父的辛苦教导。

    虽然那个缺心眼到需要她这个弟子手把手照顾的师父好像也没教导过她多少。

    以前她也曾路过这座山,知道这少有人烟的山中腰部有一座破败的庙宇,正好方便供路过的行人与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权做歇处。

    在外奔波不免狼狈,偶尔发生意外时衣食住行自然大打折扣,算不得舒适,少不得还会看见些不忍直看的画面,可不料这次看见的一幕着实令她倍感不适。

    一座枯败荒芜的废庙,满目灰尘,庙里正中央摆着一座巨大的佛像。

    金像掉漆,石影斑驳,诸多或大或小的裂痕四处遍布,更显这座寺庙常年受着风霜雨打,堪堪撑着却时刻像是下一刻就会倾塌。

    即便如此,今日这座向来寂寥的寺庙却因为各种紊乱的喘息声与嬉笑声混杂在一起,而显得出格的热闹。

    在庙宇中央,被面目慈悲的佛像垂眼看住的下方,也就是她眼光所见的一幕。

    五六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七手八脚的压着一个面色苍白,身段削瘦的男子。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的不少,江湖太大,人太多,人一多就容易滋生龌蹉。

    她曾经就亲眼见过有喝醉的男女倒在了街头,然后被守在角落里的流浪汉们拖进了巷子里。

    即便是人来人往的街头都无人去管,何况这种少有人烟的荒野之地,若是换做以前,她心情还不错时或许会去救一救。

    可她刚不小心摔下悬崖死过一次,魂魄尚未完全附体,且旧伤刚好,袖里的剑就懒得拿出来挥一挥。

    所以当她推开门看见这一幕时,只是面无表情的站着观望,毫未有相助一把的意思。

    其实那男子五官生的平庸,最多算不得丑,怎么也算不上俊俏,瞧着三四十岁的年纪,本该不会成为流浪汉的垂涎之人,可他肤色白,白的如雪,身腰削瘦,倒是为他平平无奇的面容增了几分光彩。

    也有可能是这日头不好,地点荒败,那些流浪汉也懒得计较太多,凑合凑合也就算了。

    那几个流浪汉正把那男人的衣服扯开了欲要享用时,突然被这出现的人打扰就吓了一跳,但看见是个瘦弱的少女,又没有动手的意思,便稍稍安了心。

    见她沉默的看着不动,不耐烦的吼道:“看什么看?快给老子滚,再看连你也不放过!”

    说是这么说,他们可不敢真动她,独身出现荒野的少女一般都不是容易拿捏的好果子。

    何况这长相英气的少女即便没说话,那周身冷厉的气场就不是好惹的。

    混迹在混杂的人间太久了,识人的眼色怎么也有两分。

    幸而那少女果然没有正义出手的意思,听完后只沉默的看了看他们,又看了那倒霉可怜的男子一眼。

    奇异的是那男子从头到尾就没有吭过一声,许是早就认命了,又或是从第一眼看见她这幅冷淡的模样就知她应该不会救自己,所以当她看过来时只些微的蠕动了下唇,过后就收回眼压抑的咳嗽了两声。

    原来还是个病秧子,难怪会被他们抓住了。

    不好看又病恹恹的男人,连口都没有开向她求救,若是出手相救倒显得是她上赶着似的,她更没有救的欲望了。

    于是关山月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任由其中一个流浪汉急慌慌的起身迅速把破败的大门关上。

    那个流浪汉大概是憋得很久了,根本没有耐心管顾多余,啪的一下打上门扉就又疾身赶了回去。

    其余的三四个流浪汉早就三两下的扯开了那男子剩余不多的衣物,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修长的脖颈,甚至有两个已经急迫的掐开了那男子的长腿往自己光裸的腰上缠。

    那男子一副病弱模样,根本反抗不得,也是早就放弃了,便任由他们摆弄,只全程是闷声的咳嗽着,被他们听得不耐烦了还拿手捂住了他的嘴。

    被捂住后出气不顺畅,他愈发咳得厉害,苍白无色的面孔都咳得红了些,反而是润色了几分,好似一张山水墨画炸然滴落了一点朱砂,单调的画布被晕染开了颜色,显出些无端端的艳丽来。

    流浪汉们见状大为欢喜,大概是觉得自己干的是具将死的身子不太爽利,个个急吼吼的凑着肮脏的脸要去吻男子,却被男子使劲扭头的躲过了。

    他就算认命了要受这个苦也不可能真的就任由这些人作践自己。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坚持。

    而她就是在即将关上的门缝里看见那个男子回过头看过来时,沉浸如水的漆黑眼眸,浓密的根根睫羽,庙外阴沉沉的天都掩不住他仿若生了光般的明亮瞳孔。

    这一双眼睛倒是生的极好看。

    水光潋滟,却无动无波,好似风吹波澜下的深海暗渊,一眼看不到底,多少伤痛悲哀都被遮掩的干干净净。

    唯剩无奈。

    那一点认清现实的无奈,忽地就触动了她的心,徒然让她生了几分活气。

    这还是跳崖之后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生出活的感觉。

    为着这点活气,于是下一刻她抬脚踹飞半扇摇摇欲坠的破门!

    她力道下的重,正埋头啃咬的流浪汉听到响动抬头一看,正被那破开的门径直撞上,连门带人的飞出几丈远。

    灰尘飘飞里只听那流浪汉勉强呻吟了两声,连手都不能摆动一下,就再听不到丝毫的声息了。

    很显然,是死了。

    在场之人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幕,他们刚是回过神,便见那已经退出去的少女抬腿走入庙里,冷眉冷目的瞪着他们几人,吐字如枪,字字狠厉。

    “滚,这个男的你们不准动,谁动谁死!”

    他们哪里敢说一字不好,性命面前欲望早就不值一提,个个以最快的速度裹上破烂的衣物,然后头不敢抬的跑过了那女子出了寺庙,连自己同伴的尸体都不敢捡回来。

    刚跑出寺庙片刻,一具犹热的尸体被抛了出来砸在他们面前,他们忙是拖起来就跑,一眼不敢回头看身后,仿佛身后是洪水猛兽,跑的慢一点就会被拽回去生吞入腹。

    天色渐晚,外面狂风阵阵,冷冽入骨。

    关山月一把狠狠甩上剩下的半扇破门,自然丝毫没有效果,冷风依旧簌簌刮入,吹得关山月鸡皮疙瘩冒了一背,几乎是立刻就后悔刚才那一脚了。

    她今天也是脑子抽了,竟会为了救这个男的害的自己要受冷过夜。

    那男子没想到她会回来救自己,盯着眼前的女子被单薄衣袍裹住的纤瘦背影,愣了好半响方是回过神。

    他从地上缓慢爬起来,仔细的拢好衣物后才开口对她谢道:“多谢姑娘相助,今日之恩,来日必会重谢。”

    所有被救的人都会是这种说法,可真正会这么做的人却没几个,她也不是在意这点小事,便闷闷的回了声嗯,连一字官面话都懒得应付。

    关山月回过身一屁股的坐在了最近的草团上,掀起眼皮淡淡的扫了面前高个子却身段削瘦的男子一眼,忽地反问他道:“要是我今日不救你呢?”

    “不救我也不怪姑娘。”男子撩袍在她的斜对面坐下,掩嘴轻咳一声,“是我运道如此,怨不得谁。”

    真是想得开,这世间可少有人如他这般遇到这种事还沉静从容的。

    哪怕他还未真正受过那种事,难免到时会自打脸面,可只要能说出这话,到时就不会是太难看的样子。

    不免对这狼狈初见的沉静男子就多了几分好感,关山月兴致一起,主动问他:“你叫什么?”

    那男子沉默半刻,似乎有些犹疑,但还是正式的答她:“顾念,依依回顾的顾,念念不忘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