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四 半糖午后慵懒如猫,像一个未至的冬夏? “鲜澳洲苹果rou,朗姆酒,rou桂粉,全蛋液,杏桃果酱……路露小姐,全在这里了?” “乖孩子,再来一点鲜榨柠檬?” “好的女士?” 路露化着小亮妆,踩着平常的细高跟在厨房俨然成了公主,陈星洛则像个小跟班,认认真真地学着如何做何树森喜欢的苹果派? “你是说何树森先生?”路露将高低筋粉过筛,和软化的黄油一起放进搅拌器内,“啊哈虽然我们都称呼他为老爷……但是我更喜欢称呼他为何先生呢!虽然他在公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在家里确是很随性的呢?” “何先生当然很厉害啦,他是官方声明的君临集团继承人,也是何家第九任家主,大家都会称呼他何九爷?嗯,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他母亲因为各种原因吧,很早就改嫁了,何先生就由他的伯父何季带大?何季老先生也是蛮可怜的,虽然是何家第八任家主,但是太太难产去世了,到现在快七十岁了,一直都没有再娶,也没有孩子?” “哦,我表示很难过……”陈星洛皱着眉头把苹果切小丁? “还好,他对我家先生视如己出呢?不过不过,何家很多人还是对这个位子眼红的,尤其是何泉白那个瘸子……哼老是想扳倒何先生,怎么可能呢!”路露忿忿地给面粉兑水,又拿出来揉了半天,“看好,每一个步骤你都要自己干?何先生不喜欢机器打出来的面团,不喜欢超市卖的冷冻rou馅和甜品罐头,尤其不喜欢吃速食快餐,据他自己讲是因为在法国留学的时候吃吐了……” 陈星洛用力点头,站在一边仔细看着?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路露小姐,何先生有没有恋人啊什么的……?” 路露放下了刮板,捧着脸做了一个娇羞状:“他是大——众——情——人——哦?” “是吗……” “噫,那可不是!”天津姑娘说话都特活泼,“哦有个事儿你应该不知道,乔太太肯定不愿意和你上半年,家里除了我这个厨娘,还有个女佣呢?那姑娘跟个狐狸精似的,爬上了我家先生的床……这还不算完,就在今年夏天,哦妈耶,带球跑了!” “带球跑是什么?” “哎呀,你就当敲诈吧?”路露扶了扶额头,“这个事情当时处理得还蛮难看的,反正从那以后何季老先生就不让家里雇女佣了,连女秘书都撤了两个?我的工作合同就到今年啦,以后拜托你帮我照顾老爷哦,老爷喜欢吃甜食,咖啡也要多糖的那种,冰箱里新鲜奶油多屯一点总没坏处?” “嗯?”陈星洛低头洗着一篮水果?冰箱里刚拿出来的葡萄柚有些发凉,水珠渗过橙红的果皮,滴到他的手上? 似乎是很顺利,苹果和糖熬成了褐色,入朗姆酒;苹果水分减少,入rou桂粉;盛出来,入面包屑;放凉,铺在3mm的面饼上;摆好派皮,刷全蛋液,入烤箱;叮一声,再刷果酱…… “喂,想尝尝吗?”路露笑着说,“总觉得会做饭的男孩子很可爱呢?” “嗯……不了,我想等何先生回来以后请他尝尝?”陈星洛有些满足地看着自己做的巴掌大的矮墩墩的苹果派? “乖孩子,告诉jiejie你多大啦?” “18岁?”陈星洛歪了歪头,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差不多说一个年龄就行了? “真小啊,jiejie真羡慕你?”路露收拾着桌台剩余的食料,“等一会何先生快到家的时候,你可以先把它用微波炉中火转两分钟?” “好的女士?” 日子像是原地踏步? 一连几天,只有在赶完早市后,陈星洛才能看得到何树森出门的背影?他和他说不上话,只默默把零钱交还给Joe,收拾早茶的残羹,把杯盘碗盏放入洗碗机,将脏衣服分类丢入洗衣机,再用吸尘器清理地毯?各种机器发出嗡嗡的声音,这一刻,世界像是在拼命摇晃一瓶白桃汽水,直到嘈嘈切切停止了,气就消了,变成了清亮亮的甜糖水,像屋子一样干净? 他偶尔也会想问一下,苹果派好不好吃,新换的地毯好不好看,玻璃瓶里新插的蔷薇香不香?可除了耐心,他做不了什么? 十一月,院里枫香绽放金光,栽满蝴蝶兰的花坛边有猫咪留下的小脚印,栅栏外远一点是两个邻居mama的谈笑声,家长里短,带着尘世的俗气与活力?庭院蔷薇似乎感应到钟爱她们的夏天早已离去,有些颓靡,谢了大半? 陈星洛取来花剪和铲子,代替夏天,生疏而认真地修剪枯枝残叶?他凑近一朵未谢的粉簇,花瓣近唇,花香扑到脸上,像mama为孩子搽面霜,温润的手指把每一点香味都抹开,让皮肤吸收掉柔泽的亲昵? 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花,这种东方蔷薇和他印象里那个男人的手臂蔷薇纹身出入太大?那个男人的编号是10,他手劲不小,每次在拧开炸药填弹的时候,小臂青筋暴起,纹身鲜艳欲滴,陈星洛都觉得他是在开一瓶固若金汤的果酱? 回忆带着朦胧的柔光,仿佛是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对比惨烈且失真?彼时,中国西部边境活跃着一个名为“金华紫江红”的跨国黑社会组织,会长叫裴月山,在中亚五国吃得很开?1997年塔吉克斯坦内战结束不久,他收养流离失所的儿童培养新势力,并把他们带到中国,其中就有七岁的陈星洛?陈星洛并不是他的本名,只是一个为任务暂取的名字,他本身只有一个编号19?花夏也不叫花夏,那个嘴唇如牡丹的女人编号是3,是此次任务的主要负责人,任务时长为一年,现在还剩下七个月? 七个月,如丙型病毒肝炎一般长的潜伏期,他已成功侵入机体,只需等待一个成熟的时机显明转归? “蔷薇谢了?” 思绪被打断,陈星洛转过身?何树森含着一颗烟,站在红叶下,浆洗后挺括的黑色衬衣包裹着他结实的身体,胸口前的扣子随意地开着,露出一小片蜜色的肌rou,和秋水仙雌蕊般的半块锁骨? “是的先生?”他收起花剪? “可惜了?” “不可惜,何先生,花期到了还会再开的?” 何树森吐出一口烟,走到蔷薇花下,拨弄了一把花叶,随意聊起:“伤好了吗?” “嗯,好了?”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愿意和我说说了吗?” 陈星洛的眼睛不自觉往左上方瞟:“嗯,我来香港以后,一直在我后爸的亲戚家打工,花夏姐其实应该算是我小姑妈?她嫌我太笨,不让我去前台的,每天只有在仓库理货和打扫卫生,可是总会撞到一些坏人?那天,我被那些人堵在洗手间,他们要我,呃,给,给他们……” 他吞吞吐吐的,不再说下去?虽然那几个人就是他自己雇来演戏的,大家都是拿钱办事,但是他也不想把故事编得那么离谱? “这些cao蛋玩意,你姑妈也不管你啊?”何树森忿忿地吐了一口烟? “她不坏的,只是赚钱不容易?” “这样还不算坏,那什么算坏?” “但是还好,我遇到了何先生?”陈星洛弯起眉头,露出的八颗牙齿就是开心的签收证明,“我真是太太太幸运了吧?” 何树森笑了笑:“工作还习惯吗,比起在酒吧,好多了吧?” “嗯,乔太太和路露jiejie很照顾我?房子很漂亮,花园里的花也很漂亮,在这里工作很安心……”他垂了垂眼,小声地说,“要是,何先生可以经常回家……就好了?” “是挺忙的,公司出了点问题,下周还要出差?” 蔷薇是重重叠叠的,何树森说话间总是用手去拨弄那些粉嫩的花瓣,一点点剥开,指尖掐弄着脆弱的花蕊?他就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玩弄那朵花,他的手很轻,地上落花荧荧,像是倒洒星星? 陈星洛看得脸红心跳,岔了话题:“何先生在家里不可以抽烟?” “是吗?” “嗯,八爷嘱咐的?” “就一根?” “好……可是你怎么又拿出一根?” “那,就两根?”何树森露出一个大男孩特有的顽劣的微笑,又摸出一根烟?火花盛开,烟丝隐秘而灿烂地燃烧着? 陈星洛撅了撅嘴,举起花剪,把烟裁成了两段? “你干嘛呀?” “何先生在家里不可以抽烟?”他低头踩灭了火星? 何树森和他站得很近,看得出他不舒服的小表情?陈星洛抿着唇,白肤褐发,眉清目秀,瞳仁是浅浅的茶色,睫毛卷舒,鼻尖像是剥了壳的杏仁? “你讨厌烟味?” 陈星洛不说话,嘴巴悄悄地动着,似乎是在用牙啮咬下唇内壁的口腔黏膜? “我不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