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绝色小表哥
白河景真不想去学校。可是奥迪还在楼下等着。司机也没走。一会儿白三叔还有事,不能在这里陪着他。他只好垂头丧气地上车,像一头待宰羔羊,被拉到了苍北高中。 和省重点比起来,苍北高中实在不怎么样。尽管它处于群山之中,有一湾天然活水,在校园里打了个转,形成一方碧透的清池。 还有一个小时就放学了,每间教室都亮起了灯。白三叔径直把他带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之前都打点过了,教导主任坐在办公桌后,见到白河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夸,简直天花乱坠。按照教导主任的说法,白河景不是一个被白先生放逐到山城的废弃品,而是白先生专门送过来准备冲刺清华北大的种子选手。长得又帅,成绩又好,活脱脱是天降紫微星。 听着白三叔的场面话,白河景忍不住偷偷地朝天花板翻眼睛,大人可真虚伪。他成绩要是有教导主任说的那么好,他就会安稳地呆在省重点,不会被白先生流放到苍北高中。 教导主任笑眯眯地打量着白河景,说:“这孩子长得多俊!老白,不是我说,你们家这基因无敌了!专门出大帅哥。他哥陈锐算一个,他算一个,这不都是大帅哥吗?啧啧,真不错。” 教导主任说他长得帅,这可不是假的。就算在帅哥美女云集的省重点,白河景也是知名的颜值达人。但他只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至于陈锐长得好看,就是他不了解的情报了。白河景好奇地抬起脸,刚刚三十五便喜提“老白”称号的白三叔含糊其辞。“男孩,长那么好看干啥。” “陈锐是真好看。”教导主任还夸个不停,“河景,你以后长得比陈锐还帅,有没有信心?” 白河景无语。怎么说得好像陈锐比他好看一百倍似的。“我还没见过他呢。为什么不是我现在就长得比他好看?” 教导主任和白三叔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白河景不快地皱起眉,问:“笑什么?” 白三叔拍拍他的肩膀。白河景又问:“笑什么?” 还是没有人回答。夸奖两个孩子外貌的谈话就此打住,教导主任告诉白三叔,白河景被安排到高一四班,是全年级最好的尖子班。 教导主任和白三叔亲自把他护送过去。是倒数第二堂课和最后一堂课的课间,教室里乱哄哄的。看来全天下的高中都差不多。白河景站在门口,不愿意进去,白三叔在背后轻推一把。白河景不情不愿地向前走了一步,望着他的新同学们。同学看到他身后的教导主任,全班像淋了一碗水的雪堆,立刻寂静下来, 无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白河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后望了一眼,教导主任和白三叔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又望着讲台下。乡下人。乡下人。每个都是乡下人。 教导主任见他杵在门口,便提高了声音:“这是咱们班的转学生。来,小白,跟大家介绍一下呗。” 有几个学生哧哧地笑。不知道在笑什么。白河景在脑海里把乡下人三个字写了八百次,艰难地抬起腿,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敲敲黑板。 “这就是我名。” 他想加一句自己是省重点过来的,和你们这些乡下人不一样。但他忍住了。为什么要在乡下人面前炫耀优越感?再说,他从什么地方来的,和眼下这件事,有关系吗? 后门出现了一个双手环胸的男人,是班主任。他刚才在开会,开完会就听说班级里来了个新人。 转学生的事他倒是早就知道,但他还以为转学生会在明天正式报到。他在后门看完了白河景的表演,再朝前门的教导主任看了一眼,果然转过来是大人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子学生,他可见得多了。等白河景做完了五个字的自我介绍,班主任朝最后一排讥讽地一指。两人目光交错,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性格。 这种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师,白河景也见得多了。他将书包单手甩到肩上,踢踢踏踏地朝后排走去,刺啦一声拉开椅子,将书包“咚”地砸在桌上,大刺刺地坐下,装作不在意班主任投来的目光。 班主任也不和他废话,穿过一排一排小桌子形成的走廊,走到前门,和教导主任、白三叔都说了话。白河景坐在最后一排,同学的注意力像水中的气泡,纷纷地浮动在他周围。 乡下人乡下人乡下人。 不管白河景怎么诅咒,他终究要成为这些乡下人的同学。这些人的课本和他的课本不一样,参考书和他的参考书不一样。穿着打扮和他不一样。白河景又想哭了。为什么非要把他扔在这地方不可?他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抬起头,白三叔跟他挥手告别。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白河景向白三叔挥手,内心含着一泡眼泪,脸上却一派云淡风轻。白三叔和教导主任说了几句话,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白河景紧紧盯着白三叔的背影,尽管小小的门口,只能稍纵即逝地看一眼。 白三叔走了,现在他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 班主任走上讲台,说了什么,他一句话都没听到,呆呆地注视着班主任拿起黑板擦,擦掉他的名字,在重新变得干净的黑板上写东西,给大家讲一道题。 白河景斜眼看着同桌的课本,同桌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课本推过来。 白河景看着课本,但他也不懂班主任在讲什么。班主任讲完题,从前门离开了。最后一堂课是自习课。其他人都在静悄悄地上自习,白河景无所事事地看了一会儿同桌裴培,翻出省重点的课本,看了片刻,仍然一窍不通。 他把课本倒扣在桌上,从后门出去,在走廊里晃了一会儿,洗手间一般在走廊的尽头,然而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宽敞的拐角,拐角处靠墙摆着一个展览板,上面密密麻麻贴着很多纸。白河景走过去看,是高三年级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单。 想起白三叔说“陈锐成绩特别好”,他稍稍有了一点兴趣,,从第一张开始找,运气不错,第一张纸的第十九名就叫陈锐。 语文129,数学143,英语138,理综291。 总分才七百出头,就能在苍北的高三排第十九,可见苍北的高三学生质量也不怎么样。省重点每次放出高三榜单,前几页的学生都不像人类。数学一水满分,理综近乎满分,英语140多,甚至有狠人连语文都能考到135以上。 白河景收回手,再确认一遍,前几页没人叫陈锐。看来这个总分701的就是他的聋哑表哥。 噢,不对,陈锐不聋。所以这个人是他的哑巴表哥。 白河景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从拐角的窗户里,能看到另一边的教学楼。正巧有一个人从窗前走过。隔得远了,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那人穿着苍北高中的校服。 不知道为什么,白河景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拐过拐角,这个走廊的尽头就是洗手间,白河景躲进隔间,翻出手机。iPhone4s的信息栏空空如也,他的女友——现在应该叫前女友——他的爸爸,他的mama,他的哥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来信息。白河景按灭手机,靠着墙。 这就是他的人生了。没朋友,没亲戚,没对象。 他知道白先生看不惯他,他又看得惯白先生什么了。他的爸爸mama从来都不关心他,把他往学校一扔,压根不管。出了事再把他换个学校。好像这样他就能重新开始。 然而事情不是这样,他只想让他爸爸多注意他一些。 白河景又看了一遍手机,确定没有任何信息,把手机塞进口袋,回了教室。一进后门,和讲台上的老师对视了。要不是黑板上写着数学公式,他也不会知道这就是数学老师。他朝老师点个头,想溜回座位。数学老师已经放下讲义,说:“你谁啊?” 全班同学都转头看着他。白河景尴尬地站在座位旁边,说:“老师好。我新来的。” 数学老师打量着他。新来的。她当然知道。她以前没见过这孩子。现在的高中生长得不错,十五岁就有了大帅哥的雏形。她问:“新来的?从什么地方来?” 白河景真不想说,然而每一双眼睛都在望着他。他只好回答:“省重点。” “呦!”数学老师像古装剧的丫鬟一样拉长了声音,“省重点?多少人抢破了头要进省重点,你怎么还能反其道而行,从省重点转到我们这呢?苍北高中还能容得下省重点的金凤凰呢?” 全班同学以发现新大陆的眼光打量白河景,白河景朝窗外翻了个白眼,没出声。数学老师本以为他会笑,结果马屁拍在马蹄子上,挂不住脸,说:“你在瞪谁?” 白河景不回答,数学老师提高了声音:“我问你话呢,你聋了?” “我谁也没瞪!”白河景也提高了声音。 数学老师没想到白河景竟然炸毛,顿时大怒:“你跟谁喊呢?你在省重点也这么和你老师说话?你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白河景瞪着数学老师,脸上仿佛挨了一记耳光,热辣辣的。白先生一年到头能和他说几句话?就连转学,都要他去打电话问他爹。 “没人教我。我就这么说话,咋了?” 数学老师把讲义往讲台上一砸,一声巨响,全班都吓了一跳。数学老师指着白河景:“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转个学可把你能耐坏了,是不是?到这耍上脸子了。去,把你家长叫来。我倒要看看省重点的学生家长是什么货色!去!马上!” 白河景转身就走,出了后门。数学老师在教室里尖叫:“你上哪去!你干什么去!我跟你说话,你就这么走了?” 白河景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恢复成没通话的原始状态。白先生把他的电话挂断了。他收起手机,转头看着前门追出来的数学老师。 “找家长去啊。不是你让的吗?” “你就非要顶嘴是不是?”数学老师恶声恶气地说,“这课我不上了,留给你,你随便表演吧!” 白河景望着数学老师大怒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班级里呆呆望着他的陌生同学,也转身就走,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多呆。 从楼梯下去,从每一层楼的窗户里看到每一层的风景。风景次第降落。贫瘠的群山,贫瘠的城区,贫瘠的cao场。这不是他的学校,不是他的家。 他想念省重点,从省重点的窗户望出去,永远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中午可以打车,也可以坐101路公交车去市中心。必胜客,麦当劳,星巴克,电玩城。现在他唯一的娱乐是隔壁的火葬场,一张纸钱卡在校门口的伸缩门里,又是诡异,又是心酸。 看门的门卫认出了他。这打扮时尚的小帅哥,刚刚坐着奥迪Q7来学校,还没到放学,就想离开。门卫让他在门卫室外等着,他打了几个电话,事情很快水落石出。教导主任亲自到门卫室,把白河景领回办公室,又是几个电话,数学老师推开了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 “这孩子,有什么特殊情况应该早说呀。那就好,有什么不会的,尽管问。老师随时愿意为你解答问题。” 不是刚才那个跳脚找他家长的神态了。白河景看了她一眼。数学老师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白河景。”教导主任朗朗地说,“你这孩子,怎么和老师顶嘴。老师也是为了你好。你说,你都从省重点转学了,来苍北就好好读书呗。和老师吵什么架?快跟老师道歉,回去好好上自习。” 白河景偏着脸,无动于衷地凝视着教导主任的桌面。教导主任笑了笑,说:“脾气倔,是不是?要不,把你哥陈锐叫来吧。你们都是同龄人,有话也好说。” 白河景终于抬起眼睛:“叫陈锐?我不认识他。” “这孩子,连自己哥哥都不认识了。”教导主任责备地说,“那可是陈锐。你怎么能连陈锐都不认识?” 说得好像陈锐是个大名人。数学老师也笑,现在她的笑容里没有不自然了。“陈锐可是个好孩子。白河景是他弟弟?怎么兄弟两个一点都不像呢?陈锐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白河景,你不该没听说过他。” 放学铃声响彻教学楼。教导主任和数学老师都流露出想要赶快回家的神情。教导主任又批评了白河景几句,给他一些课本,把他赶了出去。白河景拿着苍北高中的课本和练习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聊地翻着课本,在每一本的第一页都写了名字。 白、河、景。 这样一来,转学就尘埃落定了。 教室里渐渐空无一人,窗外的晚霞一点点褪尽彩色,夜色一分一分地黯淡了白河景眼睛里的光。刺眼的白炽灯光从头顶落下,形成一片浮动的白色海洋。白河景坐在最后一排,呆呆地注视着窗外。一个人默默地走进教室,轻轻拉开椅子,坐在白河景身边。 听到声音,白河景斜眼看过去。那人也望着他。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白河景不自禁地直起腰。 这人的俊美是一束光,照亮了昏黄单调的傍晚。漂亮,好看,俊美。白河景完全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他无法转开视线,像海绵吸水一样,贪婪地扫视着那人脸上任何一个细节。鼻挺眉深,嘴唇柔软,这张脸是造物主的奇迹。那人的身材也得天独厚,校服穿在他身上,不像校服,像量身定做的高级运动服。满腹疑窦憋在心里。白河景不敢开口。怕唐突佳人。 这人是谁?是真实存在的吗?是精灵?是幻觉?是漫画里走出来的角色? 这人对这份美貌毫无知觉似的,对白河景淡淡一笑,微微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苍北高中不要求学生佩戴名签,他不能读到那人的名字。 他不开口,那人竟然也不开口。两人坐了一会儿,白河景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是谁?” 那人微微一笑。在白河景的前半生里,他从未见过任何人能如此生动贴切地演绎“莞尔一笑”,他也坚信,后半生亦不会看到这么美的笑容。他伸出手,到白河景桌上拿了一支笔,又拿了他的n次贴,开始写字。白河景情不自禁地靠过去看,那人的字迹和他一样美,看起来还有些熟悉。白河景一字一顿地读出来。 “陈锐” 中性笔的笔尖暂停片刻,另起一行, “你是白河景吧?我是住在你楼上的表哥。” 陈锐撕下n次贴,将贴纸规规矩矩地贴在白河景桌子的正中央,白皙修长的手指在n次贴带胶的地方一抹,白河景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液,这一抹像直接抹在他心口。他呆呆地注视着n次贴,怀疑自己其实不认识中文。 “你是陈锐?我那个……那个表哥?” 陈锐微笑点头,又在n次贴上写了一句话,撕下来,贴在上一张n次贴的顶部。 “是,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