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立刻处决康王府甘心这一回,该让我为你做些什么了
满堂震惊。 厉久和转向自己的皇后,苏秀秀又惊又怕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来回看着厉家兄弟二人。其余下人,不管是太监宫女还是医师,统统跪倒在地,不敢直视天家之人。 “唐王,这等严厉指控,可不能随意说出口。”厉久和凝视着苏秀秀,话语却是对厉长安说的。 “臣弟昨日与明昭仪在御花园假山亭中歇息,皇后派人送来补身汤药,未经过太医署检查便要明昭仪喝得一干二净。他喝下那碗药,不久后,便流血了。”厉长安怆然答着,“那碗药是由凤鸣殿的宫女送来的,如无意外,所用器皿此时应当已被销毁,无迹可寻,但天网恢恢,仍有臣弟这一人证在此。” 听了这话,苏秀秀顿时花容失色,跪到了厉久和脚边,振声分辩:“陛下!臣妾确实派人送汤药给明昭仪,但那只是极为寻常的安胎滋补汤,臣妾每隔两日就会送一盅过去,每回明昭仪都喝得干干净净,每回都安然无恙呀!” “那是你用心险恶,迷惑人心之举!”厉长安冷冷瞥着她,出口话语句句紧逼,“你送一百次汤药,前九十九次都是安全的,故意叫太医署和筱宛居放松警惕,好让你在第一百次可避人耳目,下毒落胎!” “唐王爷,你在发什么疯?你与上官明苟且偷情就罢了,如今还把这等惨剧赖到本宫头上?”苏秀秀尖声怒骂一句,而后又转回向厉久和,泣声解释,“请陛下好好想想,若臣妾当真想要谋害明昭仪,为何会在自己送过去的东西里下毒,还愚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凤鸣殿的东西?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利用臣妾的一番好意!” “利用他人一番好意的人是你!”厉长安仍紧追不舍,怒不可遏,“是你明知明儿心善,对待下人极其宽厚,让他以为若他不当场将药喝完,你便会责怪于无辜宫女。是你利用了他的善良,逼他自愿喝下那一碗毒药!现在你还想要陷害他人?试问一句,整座太平城中,除你之外,还有谁会盼着明儿流产?明儿痛失爱子,有谁可以从中得益?只有你!” “这……”厉久和缓缓应了一句,“这倒是实话一句。” 听见皇帝开了金口,苏秀秀登时通体生冷,丢魂落魄,紧紧拽着厉久和的衣角,切声哀求:“陛下,陛下切勿听他胡言乱语!臣妾知道,陛下对臣妾向来心存怀疑,臣妾也承认,确实曾妒忌明昭仪一朝得势。但他腹中所怀的,是陛下的亲生孩儿,那便也是臣妾的孩儿啊!臣妾与陛下衿枕二十载,臣妾便是再娇纵、再嫉妒,也绝不会忘了一句出嫁从夫的祖宗训示。臣妾,臣妾当真从未想过要加害于无辜孩子——” 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停下了哭泣,面色由凄怆渐渐转为警惕,猛然又站了起来,双手揪着厉久和的肩头,咬牙切齿道:“上官明,是上官明!他,他要对付我们!陛下,你应当立刻召集近臣,请我爹肃清朝纲,整顿军纪,将皇权牢牢握在我们夫妻二人手里,如同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相濡以沫,谨记恪守的那般。借助苏家之力,陛下才可以保证江山长治久安,永葆地位!” 一听她提及国丈和苏家,厉久和马上变了脸色,“在这种时候,你还不忘给你娘家笼络权势?苏秀秀,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 “不,陛下,你不明白!”苏秀秀被厉久和一把挥了开去,却还在力竭声嘶地喊着,“上官明此人,绝非善类!” “明昭仪失去了自己的孩儿,现在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你就已经想要借此事来诬陷于他了,到底谁才非善类?”厉长安言之凿凿,铿锵有力,“陛下,此般毒妇,若不立刻处决,实在难平天下人之恨!” “处决?这……”厉久和却显得举棋不定,但苏秀秀仍在吵吵闹闹着些什么,令他头疼,只能先扬手下令,“皇后谋害龙种,有王爷和太医为证,暂且收押,禁足凤鸣殿,任何人不得探视,拉下去!” “陛下,听我说!陛下!”苏秀秀被侍卫无情拉走,狂乱无措的喊叫声逐渐飘远。 厉久和长叹了一口气,倒入椅中,抬手按压突突跳动的额角,疲惫不堪。 筱宛居中再度安静下来。 院中不时有鸟鸣猫叫,风声叶声,水流潺潺,一切静谧优雅如初,不为人遭横祸的命运所转移。 沉默许久后,厉长安忽然开口:“皇兄,是因为这孩子,是我和明儿的孩子吗?” 厉久和看向他,脸上写满诧异,“朕要是在乎此事,你以为,朕会允许上官明和那个孩子活到今日吗?长安,朕知道你向来与朕亲情淡薄,但亦不至于如此揣测朕这个大哥吧?” “臣弟自然不敢,臣弟知道,先前全赖皇兄宽宏大量,臣弟才得享太平至今。”厉长安站在阴影处,低垂着头,絮絮低语着,“臣弟方才说的是,皇兄,是因为这孩子是我和明儿的孩子,所以皇兄不会将凶手绳之于法吗?” 厉久和一时语塞,脸色难看起来,支支吾吾一顿,才气恼道了一句:“再怎么说,那也是朕的皇后!”随后,他大步踏出了筱宛居。 厉长安徐徐抬头,望着龙袍背影,面上毫无表情。 上官明命悬一线足有三日,期间一直未能清醒,还几次发起高热,下身出血断断续续,情况时好时坏。厉长安一直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床榻边,所有大小事务从不假手于人,亲自照顾着上官明。除了替他喂水喂药,擦身换衣以外,厉长安最多只在寝室中稍作休息,夜里睡觉也只躺在房中软榻上。 直到五日之后,眼见着也瘦了一圈的汪太医,谨慎地对厉长安回禀道,明昭仪的性命已保住了,只是身子仍太过虚弱,不知何时能醒过来,大抵仍需等他自己慢慢恢复。厉长安听了,先是对他道谢一番,又细细叮嘱太医署众人对上官明仍要多加细心,最后,却唤绣冬取了纸笔。 当日晚些时候,筱宛居替厉长安寄出了好几封信,不止往康王府,还有数封往曾被上官明或厉延乐提携过的官员,或是与他们几人交好的旁支贵族。每一封信都妥帖封好,嘱咐必须交到收信人手上亲启。不过几日后,回信陆陆续续又到了厉长安这里,除了厉延乐的那一封以外,其余信笺,统统被厉长安付之一炬。 这几日,上官明偶尔会微睁开眼,但并不认得人,依然躺在床上,对厉长安焦虑的呼唤声不为所动,不多时又再度沉沉睡去。 “唉……”厉长安凝视着他的睡颜,叹息声苦涩得如浸泡过久的浓茶,落到床上人儿的唇边,却始终进不去他口中。 但时辰已到,厉长安心中已做好准备。 他弯下腰来,在上官明额前落下一吻,又以指腹轻轻推开他在梦中仍微蹙的眉头。随后,他执起上官明一只惨白手掌,在手背上也烙下亲吻,然后才将他的手臂放回到被褥之中,替他掖好被角。 “明儿……这一回,该让我为你做些什么了。”厉长安轻语一句,大概是连躺着的上官明也听不清的音量。话毕,他站起身来,不舍地又看了上官明一眼,终是离开。 厉延乐的封地与京城相距不远,以马车代步亦不过是数日路途。厉长安却独自牵了一匹良驹,快马加鞭,两日便抵达康王府。 王府上下知悉他要过来,早已给他张罗好了接风洗尘。厉长安回绝了大摆筵席,只愿与兄长小酌几杯,以表谢意。 “长安,明昭仪的事,我们也都听说了。”一段时日不见,厉延乐看起来变化不大,大概是封地山清水秀,家中又敦睦和气,令他身子好了不少,“此等人伦惨剧,着实让人难受。你也还是要宽心些,莫要太过忧愁了。” 厉长安却冷笑一声,答道:“若此事发生在二哥身上,二哥也会宽心吗?” 此话听着有些深意,厉延乐不由得愣了愣,随后压低声音又问:“长安,明儿的那个孩子……至少,对外宣称,是大哥的孩子吧?” “这是自然,不然皇后也不会醋意大发到这种程度。”厉长安手执酒杯,盯着里头晃荡酒液,淡淡述着,“皇后谋害龙种,物证虽毁,人证犹在,本该立即依法处死,陛下却只是将她软禁,必定是忌惮苏家势力。自陛下登基以来,苏家恃着有辅佐之功,处处耀武扬威,甚至踩到了厉家人的头上,陛下显然是早已有了惩治之心,却苦于无人撑腰,势单力薄。要对付苏家,二哥,若我们此时不出手,那便再难遇此良机了。” 一听此等事关重大之话,厉延乐放下酒杯来,认真看着他,“此话,可是陛下让你来说的?” “没有,他才没有这个胆子呢。”厉长安又是冷笑,“他大概是还想留着皇后的一条命,以为可以借此与苏家周旋。但苏秀秀这个女人,此时不杀,绝对后患无穷!” 以厉延乐的聪慧,他敏锐地听出了厉长安话中的怒意,犹豫片刻,仍是问道:“长安,你这是为了明儿吧?” 一想起仍卧床不起的上官明,厉长安低下了头,掩去泛起水意的双眼,“……难道不应该吗?我厉长安一生,只有这一个知己,为了明儿,难道不应该吗?让谋害我孩儿性命的杀人凶手伏法,难道不应该吗?夺回我们兄弟二人本该有的权力和地位,难道不应该吗?” “长安,你,你想——”厉延乐当即紧紧拉着他的手臂,低声问,“你莫不是对那椅子有了想法?此事可不能轻举妄动!” “不是我,是你,二哥。”厉长安回看向他,目光中有泪意点点,但不乏坚毅与哀切。 厉延乐错愕应道:“我?” “不错。二哥,这几年来,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厉长安与他对望,言辞真挚,字字清晰,”我想问二哥,当真甘心吗?二哥自小天资过人,在我们三兄弟之间最为出类拔萃,文能出谋划策,武能上阵杀敌,且我们同为父皇父后的亲生儿子,仅仅是因为年岁较幼,你就必须把皇位拱手让给一向碌碌无为的大哥。明明二哥才是有治国安邦之才的人啊,你甘心吗?” 厉延乐微怔地看着厉长安,一时之间,竟难以说出拒绝话语。 “二哥,我确实是为了给明儿报仇,才有此提议。但在我心中,一直以来,二哥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厉长安掷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