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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忆往昔:他爱吃甜的,我就试着做一做

    这些天来,瞿影的伤势在事无巨细的贴心照料下逐渐好转。傅朝白也没闲着,他的手养得差不多之后就一直在忙活,除了照顾卧病在床的那位,还帮着蒲俞松打下手、抓药、煎药,替两位老人烧水、煮饭、打扫庭院……蒲俞松虽然平日不多言语,但心里还是对自己徒弟带来的这个朋友格外满意。

    等到瞿影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之后,四人难得坐在一张桌上吃了饭,傅朝白起了个大早做了一桌子菜。

    蒲俞松捋着胡须笑夸道:“我们两个老头子平日里吃的清淡得很,小傅你的手艺可真是不错啊,竟让我怀念起一些人间烟火气。”

    顾燃也在一旁附和:“确实如此。不过……这里面好些菜都带着微甜,小傅是扬江那边的人吗?”

    傅朝白刚给瞿影夹了一筷子糖藕,也没多想便顺口接了话:“他爱吃甜的,我就试着做一做。”

    瞿影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知为何忽然有点心虚地瞥了一眼蒲俞松的神色。

    “你厨艺这般好,我可从未没听说过暗匣还教这个?”

    “神医谬赞了,谈不上多好。”傅朝白答得坦诚,“我独自一人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为了不被饿死就草率地学了些,后来跟着师父浅识了几本菜谱,平时喜欢研究着玩罢了。”

    一旁的顾燃忽然听得来了兴趣:“你的师父是?”

    “家师傅九疆,他早年收留我、教我武艺、给我取名,也算是半个义父。”

    众人愕然——独眼刀客傅九疆,一时之间江湖人敬重万分的“北三师”就算在这里聚齐了。

    蒲俞松神色有些激动:“起初我就说你这姓氏蛮少见,原来还真是老傅的义子呐!”

    “倒是真巧了。如此说来,你和阿影、阿様能相识,算是我们三个老头子缘分的延续了……”

    这世间诸事怕是真有命定之数,该遇见的人无论如何都会遇见。

    瞿影也没有料到会有这般缘分,索性顺着长辈们的话题问出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疑问:“师父您可知,傅老前辈和东方主使当年在扬江是因何相识吗?”

    蒲俞松愕然:“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话题虽然转得突然,蒲俞松看着瞿影的目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他并不问“你为何得知”,而是问“你为何好奇”。

    傅朝白坐在一旁默默地消化着这些讯息,他知道瞿影不避着自己探听东方韶恣以前的事,想必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顾燃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的局面:“既然孩子们想听,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讲的。江湖传言老傅那只眼是为了救东方韶恣瞎的,实则非也。”

    “其实当年反倒是东方韶恣救了老傅一命,也救了我们一命。”蒲俞松抿了一口杯中酒,顺着慢慢打开的记忆接过了话,“那时候的朝堂还是先帝在位,也没有什么“北三师”和暗匣,我们都只是初闯江湖的混混。老傅这个人就爱替人打抱不平,做事不计后果,有一次在扬江得罪了一帮高官权贵而被追杀,他自己伤了只眼,还连带着我和老顾都险些遭难。正好那时被路过的东方韶恣碰见——她身边跟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对方的杀手像是认出了什么,居然就丢盔弃甲地跑了……那次之后,我们就算是相识了。”

    酒足饭饱后老人们拂袖走了,瞿影却还是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手握成拳抵在下巴上细细回想着方才蒲俞松和顾燃的话。

    或许是因为喝了点酒提了兴致,两位老人到后面逐渐打开了话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彼时年少轻狂,老傅居然就瞧上了人家姑娘!只可惜东方那小丫头根本不买账——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并非扬江人,而是有着一半血统的南椋人,似乎还和南椋皇室有点纠葛。”

    “是可惜啊,一段情缘也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后来老傅便一直消沉下去,除了在院里练刀就没别的事可做了,所以我和老顾劝他收了几个徒弟,总归自己一个人闷着来得好。唉,最终还是因为各种原因都散了……我们三个想来也是心归山野,终究不喜拘束,更不在意什么衣钵传承,能指点几个后辈学些皮毛功夫讨口饭吃,倒也是行善积德了。”

    “是啊……后来东方韶恣进了暗匣,我就同老傅说你们注定不是一路人。结果老傅也是个倔脾气,当夜就背着一把刀走了,纸条都不留一张,至今也不知道上哪儿流浪去了!啧啧,可谁曾想到……我们三个教出来的小子,居然尽数落在了那′鬼域′里。”

    “老顾啊,你就别总是絮叨这件事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人家现在不也活蹦乱跳好好活着呢!不管当初是为了活命还是为了权财,暗匣都给了他们一线希望。年轻人难免多吃些苦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可千万不能失了本心。”

    “正是如此!我也不多问你们阿様的情况,你们只需给他带句话回去——所求之事凭真本事去争,若是动了歪念沦为没了心智的匣中傀儡,我必定会亲手斩断当年赐剑,断了师徒情分。”

    后来两人又借着酒意聊了不少琐碎之事,瞿影和傅朝白便一直在旁听着,虽然不插话,心中却各自泛起了万千思绪。

    此时周遭安静下来了,瞿影单手撑着桌沿低声喃喃着:“顾师父当年给每个弟子都铸了一柄剑,唯独赠我的是一把匕首,想必是看我并非用剑之才吧。匕首名为′无悔′,此生不悔所行之事;南宫様的剑唤作′无妄′,是谓警戒邪道不行……”

    傅朝白一直在旁静静地陪着瞿影,他发现从一开始蒲俞松提及东方韶恣之事后对方的情绪就不太对劲,结合先前多次打探东方韶恣在扬江的往事,他心中多少也有了点猜测。

    但这些终归是瞿影自己的私事,暗匣中人基本上个个身世飘零,不去打探彼此的过往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所有傅朝白并不打算破这个例,他扯开了话题:“无悔……简单二字,实则极少有人能做到。”

    傅朝白锋利俊郎的侧颜在阳光下宛若镀了一层金边,他分明不太喜欢光,却又是那么适合站在光下。

    看到瞿影在看着自己,傅朝白冲着他温柔一笑:“阿淼,你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吗?”

    “我、我也不知道……”瞿影无言以答,对方分明不是在正经地提问,但他却不愿草率地回答这个问题。

    会后悔什么呢?后悔入暗匣?后悔答应那件事?后悔修习毒术?亦或是后悔认识南宫様?

    但是想到最后,却发现心中诸多疑云还未揭开,现在谈一生无悔实在太早。

    “阿淼。”傅朝白见他又在走神,便扶着他的肩膀蹲到他面前,仰头望过去的眼眸里含着让人沉沦的安全感,“生入暗匣,死无归处。主使们说过,这是刻在我们每个人心上的警示,可我却从未认同。我们是活生生的人,只要心脏还跳动一日,就应该为自己争取一日的自在。我知道……我们进暗匣的目的并不相同,肩上的担子也不一样,但我就是想护你平安。这或许是永远不会后悔的一个决定。”

    瞿影哑然,傅朝白这番直白的话语直击他心底,瞬间就牵扯出了那日在鳯花涧坠崖时的画面——他根本没想过这人会冒死来救他。

    然而此时这人正以一种温柔又坚定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宽厚有力的手掌还牢牢锁着他两侧的肩膀。

    瞿影脑中浮现出一片宁静湖泊被微风拂过荡起涟漪的画面。他的心跳的有点快。

    这些年在残酷又严苛的训练之下,瞿影早就成为了一名优秀得无可挑剔的暗探杀手。一次又一次的任务让他看遍了世间人物的百态,那些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断变换的神情和语态,一直以来都是他隐藏自己的面具。他习惯了不轻信他人,习惯了处处提防,习惯了波澜不惊。

    傅朝白是第一个冲上前摘下他的面具的人。

    正如此刻,瞿影在傅朝白的眼眸中抓住了一些不曾见过的东西,那就像是见惯了荒芜沙丘的苦旅人猛然落入满天星河。但他不敢伸手触碰,生怕是如梦泡影。

    瞿影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收拾起桌面上的碗筷,方才那灼热的目光似乎还在他的眼角留下了些许余温:“……再休息两日,我们得回去复命了。且不说我,你凭空消失这么多天不会被东方主使问罪吗?”

    傅朝白也顺着他站了起来,脸上已经没了刚刚那般正经的神情,坏笑着凑近了耳边:“怎么,你担心我啊?”

    “傅朝白,我在跟你说正事。”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傅朝白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竹筒,在瞿影眼前轻轻晃了晃。

    瞿影自然认出了这是暗匣内用于传递任务信息的物件,没想到傅朝白身上原来还带着未完成的任务。

    “我回去时顺路把这个完成了就行,途中耽搁一阵子,想必主使大人也不会追究太多。”

    瞿影看着他手里的小竹筒,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用为这人担心什么,他总能在嬉皮笑脸间安排好一切:“你可真是算无遗策啊。”

    “多谢夸奖。”傅朝白将竹筒打开,倒出一张小纸条,“那么这位同僚,要陪我走一趟禹州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