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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流云(重杖)

    幕府山静了一瞬,丝竹管弦自知承不起这般金鸣之乐,齐齐变了哑巴。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共赏太平人。”台上之人且歌且行,莫不中音。手里一把剑,舞得虎虎生风。

    蕙香失了神,台上人还是流云的相貌,却大变了模样。再回头朝主位上瞧去,陈双显然也是一愣,右手捏紧了酒杯。

    流云倒是毫不在意似的,右手一挑,便挽了一道剑花。蕙香看不懂流云的招数,只觉着他有时蓄力待发,似下山猛虎,有时又如冯虚御风,飘飘然似谪仙。台上分明只他一人,却生生舞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待曲以尽时,流云猝然收剑。

    “铮——”一声如琴音,直钉到主位上。蕙香只觉得面前一道寒光略过,再看陈双时,他已经没了声息,胸口上还插了着剑,正是方才流云手上的那把剑。

    陈双着紫衣,染了血便黑了一块,总叫人误以为枭雄的血向来都是黑的。

    宾客尽散,乱作一团。这些公子哥儿们平日里连杀鸡都没瞧过,哪里捱得住刀尖舔血的场面,早作鸟兽散去,不知何往。

    不知谁还提了一句“报官”,却也只是嚷嚷了一声,便淹没在了人潮里头。

    慌乱中,蕙香的手被江余攥住。江余将他拉至身后,俯身道一句,“别看。”

    流云试过陈双鼻息,没气,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拭剑。待剑入鞘中,流云才屈左膝跪在江余面前。

    这是军礼。

    “追云小将军真是好枪法。”江余没让流云起身,自顾自说起来。他与刘家父兄共赴沙场杀过敌,又岂会认不出流云最后掷剑的招数。

    当年,流云的兄长以命换命,杀出了一条血路让他突围。刘将军临死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要江余保住他这个弟弟。

    追云将军,千里射敌。只可惜了少年人的骨头再硬,也磕不过帝王的心。

    刘家被抄,刑场上血流成河。江余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将流云弄出大牢,养在乱春苑里充作家生子。江余本是想将流云养在高阁的,可流云不想如此,一心要报仇,这才学了倚栏卖笑的本事。

    “殿下,末将知晓兄长的嘱托。只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陈双若是叛国,社稷难救。”流云行了大礼,“在下为山河社稷,死而无憾。”

    礼罢,流云盘腿而坐,候着官府来人。

    江余轻声叹了口气,道一句“珍重”。流云一个“谢”字在嘴边转了好几圈,可终究还是没能道出口。

    乱春苑里依旧歌舞升平,官人们被莺莺燕燕迷了眼,哪里还管外头饿殍遍野。

    蕙香心里难过,一回苑里,就自个儿去了住处。

    江余被这靡靡之音扰得心烦,正要回屋,抬头便被忠叔挡住了去路。忠叔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是流云的字迹。

    “一个长安城换三千匹良驹,陈双真是好算计。”忠叔愤愤,“亏得小姐当年苦心经营,他们卖国卖得倒是痛快。”

    江余没说话,将纸条捏作一团。想起流云的事,又将纸条展开,抚平了上头的褶皱。

    “忠叔,让我自个儿待一会吧”江余似是累极,坐在椅子上合了眼。

    “少爷。”忠叔原本还想说什么,被江余一句话堵回了肚子里。

    寒鸦飞到屋檐底下,被徐玉跳着赶走,还得了一句“晦气”。

    他起身便看见蕙香走过来,估计这人是一宿没睡,眼下两团青黑重得吓人。

    “徐掌事,我去一趟官府。”蕙香小声嗫嚅,“我藏起来,不会让流云公子看见。”

    流云今天过堂,不用蕙香开口,徐玉也晓得蕙香去要去干嘛。他低头允了,嘱咐一句,“我就不去了,回头和我说说流云怎么样。”

    徐玉心中思量着,流云素来好强,今日怕是不好过。自己若去,被看见了彼此尴尬,索性忙些更要紧的事。他看着蕙香出了门,本要说,“流云是何等人物,你藏在哪里不会被他找着。”想想又没说,大约流云也是希望有人来送送他吧。

    听说日日勾引人的狐狸精杀了人,还是当今大聿朝权势最大的。四里八街的邻里齐齐赶过来,比庙会还要热闹。蕙香曲着身子,躲在人后头,不大显眼。

    “啪——”

    惊堂木一响,肥头大耳的大理寺卿腆着肚子,端坐堂上,好不威风。两边的衙役搭杖一架,没来由便叫人胆寒。

    流云被带上来的时候耷拉着脑袋,发髻散乱,被水沾湿,倒是更添了一番风韵。他嘴里依稀哼着曲子,受了拶指的手打着拍子,蕙香仔细去听,正是流云昨日在台上跳得舞曲。

    衙役们的手脚粗,几乎是拖着流云朝前面走。他们把流云放在地上的时候,蕙香听见曲子断了片刻,随后又响起来。

    堂上大人显然是没审过这般不知死活的犯人,一时红了脸,张口便问,”大胆流云,你行刺陈公子是受了谁的指派?”

    “大人这话从昨儿夜里问到今日,还没问明白。”流云轻蔑一笑,惹得堂上大人气得发抖,手不觉抽了一根令签出来,“无人指派。”

    堂上大人正要抛签。

    “要说有,倒也有一个。”流云轻咳了两声,“河山社稷。社稷将倾,在下蜉蝣之命,若能为天下挣个清明,也不枉此生了。”

    官府外,方才还吵吵嚷嚷的百姓静了一瞬,也不晓得是谁先起头叫了一声好,众人都跟着叫起来。

    “先打四十杖。”堂上大人的惊堂木一敲,似是气不过,又补了一句,“重重地打。”

    流云是奴籍,又是做皮rou生意的,衙役们自然不会放过。得了令,衙役们如恶犬扑食一般,扒了流云的裤子。

    大杖架在臀上,可并不着急打。流云是养在乱春苑的美人,只一颗屁股也叫人想入非非。左边的衙役俯下身,食指点了点舌头,转而去摸流云的屁股,却被流云一眼瞪了回来。

    “婊子!”衙役的手在透着淡粉色的rou上狠狠捏了一把,指印立现,“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你大爷我今日好好收拾你!”

    衙役抬杖便打,又带了气,自然十成十的力气。

    “噼啪”一声炸响,流云臀上多出一道手掌宽的红痕。官府的大杖比乱春苑里的板子重许多,直打在骨头上,一下一下皆是吃人血,磨人rou的。流云疼得弓直了脊背,却被衙役们拿杖头按下去。

    第二杖落得更急,追上第一杖的风声,又是“噼啪”一声响。蕙香的心也跟着一紧,往地上看去,流云的脸疼得煞白了。

    而后又是一杖,流云的左臀破了皮儿,他趴在地上喘息着。大杖染上了血,更加猖狂。没几下,臀上的皮rou全都绽开了,血糊了满臀。

    衙役停了大杖,又去抚流云血rou模糊的屁股,却被流云回过头一口唾沫啐在了脸上。衙役抹了把脸,神色不豫,又拾起了大杖。他有心要难为流云,连着三杖都往臀缝里头打。

    蕙香不忍再看撇过脸去,只能听见大杖破空时的风响和砸入骨rou的声音。

    四十杖毕,流云的屁股已经辨不清骨rou。他试了几次也起不来,只能趴在地上回话。

    堂上大人审的马虎,除了问是谁指使,便什么也不会了。而后又打了几顿大杖,大人也是见实在问不出话来,才唤仵作登了堂,三言两语说完,便结了案子。

    小倌儿杀了权势遮天的人,论律当“决重杖一顿处死,以代极法”。判书定了三日以后,一根令签便定了生死。

    蕙香看着地上斑驳血rou的流云,又想起江余说的追云将军是何等风采,默立掩面。

    镣铐声响。

    见流云指了指外头的人,最角落的衙役将流云扶起,念他是将死之人,搀着他过去。

    “乖蕙香,帮我给殿下带句话。”流云凑近蕙香的耳边,带着血腥气儿。

    蕙香听了连忙点头,慌忙之中掉出泪来。

    “请殿下找一块空地埋了他,不要立碑了。我怕被以后的人撅了碑,鞭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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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流云的舞乐是。这里的秦王不是秦始皇,是唐太宗。李渊刚称帝的时候,把李世民封为了秦王,曲子最初是恭贺唐军打败了刘武周,后来被改成了宫廷舞乐。(啊啊啊啊!我真的好喜欢那个时代)

    2.在古代,做皮rou生意的人,以及犯了jian罪的女子在公堂上会被揩油(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看到的,如果没有,就当我是瞎编好了。)审案的过程极其极其不考据,最后的判决基本是依照唐朝中后期的律法,决重杖是有史考证的极刑。

    3.流云自此基本就下线了。不过还活着,换了一种活法。